第二章:误入红尘,进退两难

2025-04-03 15:22:15

此后一连三日,节度使府都是风平浪静。

节度使夫人依然有条不紊地筹办着簪花宴,也再次给蒋府下了帖子,邀请蒋三娘明日进府。

这一次,来送帖子的不是那位年轻侍从了,而是一名伶俐的婢女。

一大早,她来到蒋府将帖子放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离去,根本不给蒋氏夫妇出言拒绝的机会。

西岭月手握那张请帖,只觉得事情越发不可控制,目露焦灼地望着蒋氏夫妇。

蒋公与蒋夫人同年,如今都已年过七十而精神矍铄,那唯一的女儿其实并非蒋夫人亲生,而是妾生女。

不过小妾因难产致死,蒋夫人的两个儿子又都成家立业、分府单住,她膝下悬空,便亲自抚养了蒋三娘,将其视为嫡出的女儿。

直至七年前,蒋公致仕,一家老小在德宗的恩典下迁居润州,当时携女拜见过时任润州刺史的镇海节度使。

正因如此,蒋氏夫妇才定要找个形貌相似的女子来冒充女儿,否则必定会被节度使识破。

到了这一步,西岭月已在世子面前露过脸了,就算换人也来不及,一切已成定局。

蒋公看出了西岭月心生退意,连忙出言挽留:西岭娘子,我再加你十两黄金,请你务必帮忙帮到底。

十两黄金自然不少,可西岭月误蹚了这浑水,再继续下去只怕会越陷越深,便婉言谢绝:蒋公、夫人,不是我不帮忙,只是如今这个局面……我再露面,万一身份被戳穿,会连累二位。

你代小女赴宴,是帮了我们大忙,岂会连累?蒋公再劝。

西岭月叹气:您原本的计划只是让我去赴宴,敷衍了事,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如今事与愿违,我先开罪了世子,又被节度使夫人邀请,只怕再演下去,我假扮贵府千金的事情便遮不住了。

既然如此,你才更应该去!事情因你而起,难道你想撒手不管?蒋夫人语带责怪。

西岭月摇了摇头:不是不管,如今拒绝赴宴才是最好的法子。

我称病不去,至多是让众人知道蒋家无意于世子夫人之位,节度使府虽生气,倒也不至于怪罪。

待到七夕簪花宴一开,世子夫人人选定下,此事便揭过去了。

可我一旦去做客,夫人已经注意到我,世子也要找我麻烦,便是后患无穷。

万一我露出什么马脚,被人发现我是冒牌的蒋家千金,不但我要被治罪,贵府也难辞其咎。

西岭月越想越觉危险,原本您二位寻我来,只是不想被人知道令千金私奔的事,如今我也不算辱没蒋府的门楣。

只要我不去参加宴会,对外推说令千金生了病,回老家休养一年半载,多好的借口,一劳永逸!西岭月说的这番话,蒋氏夫妇又何尝不知,然而两人却对看一眼,默不作声。

西岭月有些诧异:蒋公、蒋夫人,你们……她话未说完,只见蒋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流下了眼泪:西岭娘子,你真要帮帮我们啊!西岭月手足无措,连忙扶起蒋夫人:您先起来……这……有话好好说。

蒋夫人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抽噎着道:不瞒你说,我家老爷一生仕途顺畅,做到从四品中大夫,蒙朝廷厚待,赐宅邸于润州养老。

我那两个不孝子也受先皇德宗、顺宗两朝恩典,以恩荫入仕,皆在长安为官。

只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不知为何将我那次子外派去了淄青……听到淄青二字,西岭月恍然大悟,猜到了蒋夫人的真正意图——镇海节度使夫人正是淄青节度使的表姐。

大唐疆域辽阔,分为数十个藩镇,每个藩镇统领数州,而节度使则为各个藩镇之主。

他们大多为皇亲国戚、功勋之后,尚公主、娶郡主者大有人在,家世雄厚,身份尊崇。

自安史之乱以后,藩镇数量越来越多,各地节度使野心膨胀,逐渐脱离朝廷的管控。

他们独揽辖区内军、民、财、政等一切大权,父死子继,世袭传位,甚至无须向朝廷缴纳赋税!辖区内的官员,有些是朝廷任命,但拥有实权的官职大多是节度使自行任命。

即便朝廷委任了官员,只要不合节度使心意,也会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构陷、罢黜,甚至遭到暗杀。

山高皇帝远,这等情形朝廷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一旦打起仗来,朝廷兵力、军饷有限,还要依靠各藩镇的节度使出钱出人,更不能得罪,只得任其发展。

正因如此,节度使权力过大,造反时而有之。

直至两年前,当今圣上英年登基,接连平定了两个藩镇叛乱,局面才略有好转。

但这也无法动摇节度使在各藩镇的深厚根基,他们虽然向天子称臣,却在辖区内继续作威作福,朝廷也是鞭长莫及。

不知蒋公的次子到底犯了什么罪过,会被圣上发派到淄青地区。

即是说,他未来的仕途前程、生死命运,都系在了淄青节度使的手中。

也难怪蒋氏夫妇甘愿铤而走险,不惜找人冒充爱女赴宴,看来根本不是为了家族清誉,而是想巴结上镇海节度使,借机为次子疏通仕途。

因为淄青与镇海这两位节度使本就同气连枝,是小舅子和姐夫的关系。

蒋夫人还以为西岭月不知这层关系,连忙提起:镇海节度使夫人是淄青节度使的表姐,曾照拂他多日,虽是表亲,实则情同手足。

既是这等关系,我们怎能放过!我也不求西岭娘子去做世子妃,只要你进了府,讨了节度使夫人欢心,替我那不孝子说上两句话……蒋夫人!西岭月听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不是不是,我们也没想到你会得夫人和世子的青眼。

蒋夫人主动解释,你年纪轻,没经过男女之事,摸不准世子的心思。

但我们都能看出来,那日你在金山寺不仅没有得罪世子,反而让他……让他对你上了心,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思找上门来。

如今节度使夫人也邀请你提前入府,因此我想……因此您想让我将错就错,一错到底?西岭月替她把余下的话说了出来。

蒋夫人被戳中心思,感到有些羞愧,看了蒋公一眼,算是默认。

一直没有开口的蒋公也在此时说道:西岭娘子,老夫一见到你就喜欢得紧。

你的情况阿萝也告诉我们了,你家经营蜀锦,曾是皇商,但已经败落。

你若不嫌弃,老夫愿意收你为女儿,就算顶替了我那不孝女的身份也没什么。

只要你肯进节度使府,何愁重振不了你家的门楣?老夫自然也会让同僚帮衬,一定让府上重新入选皇商。

正是正是!蒋夫人在一旁帮腔,好孩子,你是商贾之女,按身份是绝不可能成为世子妃的,就连入选的资格都没。

但如今有我蒋家帮衬,你自己又争气,说不准这位置就是你的了!你可知镇海节度使不比别人,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这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夫人不必多说,西岭月犹豫一瞬,旋即下定决心,我来镇海原本就是想要重振门楣,既有此等机会,放手一搏又如何?我听您二位安排就是。

这一日午后,西岭月从客院搬了出来,住进了真正属于蒋三娘的闺房之中。

阿萝也喜滋滋的,对她的称呼从西岭娘子变成了三娘。

更有不少仆从、侍婢对她表示亲近,毕恭毕敬的,就好似一顿午饭的工夫,她真变成了蒋家千金。

西岭月也不负众望,拿出蒋家千金的派头对下人呼来喝去,向蒋夫人讨要绫罗绸缎,甚至把蒋三娘的闺房改动了格局,指使下人移动了卧榻,撤换了纱帘,挪走了屏风。

而这一切在蒋家人眼中似乎理所应当,蒋氏夫妇见西岭月颐指气使,竟还表示欣喜。

西岭月就这般折腾了一整日,待到戌时便直呼乏累,早早盥洗睡下,还声称有人在屋里会让自己睡不着,将当值的婢女全部支了出去。

如此熬到后半夜,夜深人静,阖府入眠,蒋三娘的闺房之中,西岭月突然睁开双眼,从床上起身。

她迅速更衣,换上来时的男装,取出藏在床底的包袱,悄悄推门而出。

秋日里夜风渐凉,四下俱寂,唯独廊檐下的一排排灯笼彻夜长明,照亮了整座院子。

西岭月在此住了小半个月,早已摸准了护院换班的时间,她躲在暗处等了片刻,觑准换班的空当一口气跑到后院,抛出钩索钩住墙头,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跳出院墙。

夜深人静,她放眼四望,街上一个人影也无,只有月色与她相伴,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西岭月不敢回头,紧紧抱着包袱一路小跑,待跑过了一条街的距离才敢停步转身,望了一眼蒋府高耸的院墙。

难怪蒋三娘会与人私奔,端看蒋夫人的态度,便没有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只是当成了一件可供交易的货物,用来换取她亲生儿子的前程。

原来这等书香门第、高门大户,也有如此龌龊的心思,也会苛待庶出的女儿……若早知这夫妻二人动机不纯,她是决计不会答应帮这个忙的。

与其等着再被利用,当然是要早早抽身,至于潜入镇海节度使府……她决定暂时放弃,另找法子。

待到天亮,她早已逃之夭夭,届时蒋氏夫妇交不出人,只得谎称自家闺女生了重病,回了家乡调养。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谁都挑不出错处,至多是让节度使世子吃了瘪,倒也不至于为此降罪于蒋家。

想到此处,西岭月只觉得一身轻松,忍不住把手中包袱高高抛起,再伸手接住。

这般抛了几次,越抛越高,最后一次她不得不一跃而起,可手指堪堪触碰到包袱时,一只大手突然快她一步,掠走了包袱。

西岭月只感到面前一阵轻风拂过,人已到了她面前。

她睁大双眸看着眼前的墨衣男子,不可思议地问:你……你怎么在此?墨衣男子将她的包袱掂在手中,轻笑道:几日不见,三娘别来无恙?借着月色,西岭月清楚地看到了他那一双桃花眼,以及没有抵达眼底的笑意,不知怎的,她竟然冒出了冷汗。

见她不答话,墨衣男子又是笑问:时辰不早,三娘不在府上歇息,这是往何处而去?听闻此言,西岭月知道他已经识破了自己假冒蒋家千金的事。

倒也是,正牌的大家闺秀谁会飞檐走壁,在半夜三更爬墙逃窜?西岭月警惕地看着他,后退两步,朝他伸手:把包袱给我。

她这副神情,活像丛林中的小鹿撞见了猎人,惊慌之中带着防备,防备之中又带着伶俐。

墨衣男子眯着眼睛看了她片刻,将包袱慢慢置于身后,朝她笑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何故半夜离开蒋府?明知故问!西岭月轻哼一声,那你也告诉我,你是谁?墨衣男子微挑眉峰,用那双桃花眼望着她:上次在金山寺,你不是猜到我是谁了?西岭月再次轻哼:别装了,你根本不是节度使世子,说吧,你到底是谁?墨衣男子面露两分欣赏之色,坦然答道:鄙姓裴,名行立,是节度使的外甥,世子的表兄。

裴行立?西岭月曾猜测他是世子的亲信,却没想到竟然是表兄弟的关系,如此一来,她也不敢开罪对方了,便轻咳一声:这位……裴兄,你为何要假扮世子?此话一出,裴行立的笑意终于到达眼底,也不知是笑她这个称呼,还是笑这个愚蠢的问题:你如此冰雪聪明,不妨猜猜看?西岭月伸头看了看被他藏在身后的包袱,勉强笑言:其实我也没甚兴趣,既然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那我们就……打平了?好,打平了。

裴行立伸出左手,作势欲将包袱扔还给西岭月,却是虚晃一招,并未将包袱抛出去。

西岭月也并没有上当,在一旁看着他,流露几分无奈之色:裴兄,我孤身闯荡也不容易,还望您高抬贵手……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街上传来,这才想起镇海地区是有宵禁的,若闯了宵禁,可是要被下狱问罪的!她这时真着急了,看向裴行立,跺了跺脚:快快!快将包袱给我!裴行立并不慌张,望着她笑道:急什么,不过是查宵禁而已。

你当然不急,姑奶奶着急!西岭月急得口不择言,眼见巡逻队越来越近,索性不再讨要包袱,匆匆跑到一处院墙后面躲了起来。

须臾,巡逻队的士兵齐齐走过,不知与裴行立说了句什么,只见后者亮出一块令牌,那队士兵便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掉转方向往回走了。

待到巡逻队走远,西岭月才从暗处走出来,想起裴行立半夜出现在此,自然不会是在街上闲晃,便问道:看样子裴兄是有要务在身?岂料裴行立上下打量她一番,却道:的确有要务,世子让我暗中监视蒋府。

什么?西岭月花容失色,连声音都变了腔调,难道……难道他也看穿我是假冒的了?裴行立再次轻笑:看来你已经猜到世子是谁了。

西岭月闷不作声,她自然猜到了,就是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恶仆。

只是她想不明白,世子李衡好端端的为何要让表兄假扮他的身份,他自己却假扮成一个侍从。

他这般去金山寺相看女眷,女眷若都认错了人,日后在簪花宴上彼此碰见,岂不是尴尬非常?还有,三日前世子又扮成个侍从,亲自跑到蒋府对她下帖子,是什么意思?是戏弄?报复?还是……还是真如蒋夫人所言,世子对她起了心思?想着想着,西岭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更觉此地不宜久留,忙放低姿态恳请:裴兄,实不相瞒,此事都是误会一场。

我既不是蒋家千金,也无意高攀世子,还请您代为……代为斡旋,只当今夜没见过我,放我走吧!晚了,裴行立淡淡道,你若就此离开,蒋家该如何是好?自然是让蒋三娘称病,不去参加那簪花宴就罢了。

西岭月把想法向裴行立大致述说一番,自认不会惹出大的麻烦。

然而裴行立越听越是蹙眉,最后沉默片刻,才道:你想得太过简单。

难道很复杂?西岭月不以为然。

裴行立欲言又止:还是边走边说吧。

走?这黑灯瞎火的,往哪儿走?西岭月心中这般想,却不敢说出口,那边厢裴行立已拎着她的包袱,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迈开了步子。

西岭月逃无可逃,又被他握着把柄,只得迈步跟上。

两人在漆黑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便听裴行立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可知世子为何让我假扮他?虽是问句,裴行立却也没想让西岭月回答,又自顾自说道,夫人为世子选妻,此事他原是不愿意的,他说世家闺秀个个虚荣,趋之若鹜而来为的是名,而不是他这个人……直到半月前,夫人按例去金山寺小住,世子却突然改变主意,让我假扮他去相看各家闺秀。

话到此处,裴行立抬头望向天际弯月,轻叹一声:世子他自负才学家世皆上乘,对于外表却很自卑,他不相信抛开身份地位,会有女子喜欢上他。

至于吗?西岭月回想那位恶仆的身形相貌,奇道,世子虽不是面如潘安,但也相貌周正。

况且女子嫁人看的又不是男人的样貌,他为何会自卑?真是奇怪。

裴行立听闻此言,摇头苦笑一声,没有接话。

西岭月看着他的表情,恍然明白过来:难道世子让你假扮他去金山寺,是想看看有几人会被你的样貌所吸引?而他扮成仆从暗中观察,一旦某位闺秀被你的外表所惑,便会被他扣上‘虚荣肤浅’的帽子,踢出世子妃的候选之列?嗯。

裴行立垂下那一双桃花目,予以确认。

西岭月觉得这法子很好笑,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有可取之处。

毕竟是世子的终身大事,各家闺秀在宴上定会使出浑身解数,短短三日的确很难看出真心假意,倒不如用这个法子看得逼真,至少能看出几分人品。

这般一想,西岭月也来了兴趣:可否冒昧问一句,有几位闺秀逃过了您的‘美色’,通过了世子的初步考验?她问得随意,不想裴行立竟然停步望着她,半晌答了一句:只你一人。

西岭月闻言愕然:我?可我连节度使夫人都没见过啊!但你是唯一对我避之不及的女子,裴行立似回想起了那日的情形,俊颜流露出几丝笑意,不仅避之不及,还口齿伶俐,更猜出了我的身份。

你不经意的种种表现,正是世子看重的品质。

我……西岭月不知该如何回话了,睁着一双明眸,大感词穷。

裴行立继续说道:你有所不知,我与世子日日去金山寺走动,一连半月,见过的名门淑媛有三五十人,却无一人能让世子另眼相看。

直到最后一日,世子失望之下提出回府,不想在连廊上看到慌慌张张的你。

我们远远瞧着,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只因你穿了一身绿衣,世子才对你来了兴趣。

绿衣?节度使夫人不是最讨厌绿色吗?西岭月听得困惑。

正因夫人不喜绿色,此乃众所周知,才显得你格外有趣,世子便让我堵住了你的去路。

原来如此!西岭月像听说书一样,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误打误撞得了世子的青眼,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我……唉,我当时以为是遇上了登徒子,后来还想着世子怎的如此轻浮,没想到是被算计了!裴行立看到她又是无奈,又是后悔,又是焦虑的表情,心中竟怦然一动,脱口而出:既然你得知了前因后果,你还想走吗?当然要走,我又不是真正的蒋三娘!西岭月立即表态。

若是为了这个原因,你倒不必担心,世子向来很有主意,也早就对我说过,他娶妻不看身份地位,只看是否合意。

裴行立劝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早早向他解释了此事,我想他不会在意的。

谁管他在不在意!西岭月听完这一番话,更觉不安,猛然伸手去抢他手中的包袱,不行,我得赶紧离开!裴行立见她的表情不像伪装,便叹息一声,将包袱还给她:如我所言,已经太晚了,眼下你是走不了了。

为何?西岭月接过包袱抱在怀中,面露疑惑,不过就是一面之缘,难道世子他非我不可?若只是金山寺一面,他也许不会;但那日他去蒋府见你,你的所作所为,让他不会再放手了。

啊?西岭月呆立当场,迷茫地问,我……我做了什么?裴行立便将世子李衡的话复述了一遍:那日在蒋府,他搬出夫人的名义相邀,你一再拒绝,是不为权贵所动;他扮作下人遇袭,你出言关切,是不看尊卑待人;他匆匆回府,你让管家把箭带给他,是心细如发。

世子说,这等品质世上难寻,他对你……极有好感。

极有好感?西岭月简直哭笑不得,这在她眼中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到了世子眼中,怎就成了世上难寻的品质?她极力想要避开节度使府的注意,怎么到头来事与愿违?西岭月在心中哀号一声,只觉得手中包袱变得千斤之重,蔫蔫地问道:眼下我若逃走,会有什么后果?你说呢?裴行立睇着她,笑而不答。

我的天!西岭月长长呼出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话来,耷拉着脑袋,心中绝望至极。

世子李衡连娶妻都要假扮仆从相看,是心机深沉;遇见她当日便查出她的住所,是手段高超;如今又派表兄来监视蒋府,是强势多疑……逃跑意味着拒绝,而拒绝这样一个人,西岭月能想象出自己的后果。

且不说自己逃不逃得出镇海六州的辖区,即便逃出去了,蒋氏夫妇怎么办?万一世子大发雷霆,他们夫妻岂不是死路一条?这可与自己料想的结果大大不同,蒋氏夫妇虽然想投机取巧,但也罪不至死……一时间,西岭月只觉得大为头痛,死死攥着手中的包袱,想要找出个万全之法。

裴行立在旁看着,见她如此纠结,终是开口确认:你真的不想当世子夫人?不想。

那你为何冒充蒋家千金?为……为了盘缠,十二两黄金。

西岭月怎敢说出实话,只得拿酬金当幌子。

裴行立感到难以置信,摇头失笑良久,才正色道:我有个法子能助你脱困,你信不信我?信!西岭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眸刹那间亮如朗星,裴兄……不不,恩公,快告诉我该怎么做!继续假扮蒋三娘,去节度使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