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喜欢音乐,不管什么音乐。
楼下的小林不时弹奏的那些从来没听过的曲子,常常使她放下书本发一会儿呆。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家的楼下住着一个夏童的同学,而这个人正是喜欢弹吉他的小林。
有一天,夏童无意间提到了这个叫小林的男孩儿,说他家也是个单亲家庭。
晨晨知道现在夏童也只有妈妈了,而她这个妈还不如小林的妈解决问题,她妈在加拿大,那地方太远了。
夏童所能感受到的全部亲情,只是她妈妈寄来的那些美元。
所以,小林对于夏童来说,就是同病相怜的难友了。
虽然晨晨喜欢听小林的音乐,可是她不喜欢小林那副阴阴的、从来不正眼看人的表情。
不过,他毕竟是夏童的同学,再说还有那么酷的一手绝活儿,所以,每次见面时,晨晨都主动跟他打个招呼。
那是夏童死后的第四天。
晨晨一个人落寞地从校园出来,刚到门口就遇见了小林。
放学了?她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就要走开。
谁知小林今天有点儿特别,他一反常态,不是像从前那样,对任何人的问候只是点点头,而是马上回应了一句:你回家么?嗯……晨晨在想怎么回答他,她害怕跟他一路作伴,同这么一个怪怪的闷葫芦一块儿走路,多没劲呀!没等晨晨想好,小林已经非常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也回家,一块儿走吧。
小林的这种表现,让晨晨感到吃惊,看来小林也不是她平时见到的那样,一言不发……可是……晨晨犹豫了那么一下,仅仅一下,就爽快地答应道:走吧。
夏童死后,她一直感到一种压力,现在,跟夏童的同学在一起,晨晨竟有一种放松的感觉了。
她想,从前怎么一直没注意这个小林呢?大街上车水马龙的,骑自行车的是最难受的。
小林说,他知道一条回家的捷径,路虽然窄点儿,可是人少车少,干净安全。
晨晨就说,你带路,我跟着。
两人边走边聊,一会儿就穿过了一个街区。
你跟夏童是同班吧?不是,她是一班,我是三班。
她上我们家玩儿的时候,不知道你跟我住在同一个楼上么?嗯……可能是吧。
她家可好玩儿了!你从来没去过?没有。
听说她妈在加拿大,她自己在亚运村住着一所大房子。
她还喜欢上街,买名牌衣服,喝咖啡,吃麦当劳。
每次都是叫我陪她去的。
嗯。
小林好像对这些不感兴趣。
那你跟她说过话么?我跟我们同年级的男同学从来不讲话。
说过一些吧……小林的口气非常谨慎,像一个大人。
你们男生都挺注意漂亮的女生吧?也不一定。
……夏童漂亮么?你说呢?还行吧,不算太漂亮。
天啊,你的眼光真够挑剔的,夏童要是不漂亮,那……学校里也就没什么漂亮的了。
她是会打扮,穿衣服啊,发型啊,化妆啊……她真不像一个中学生,太成熟了……嗯……小林又吱吱唔唔起来。
晨晨觉察到自己在一个同学死后,随意评价人家,的确不大好,于是也就住了嘴。
夏童经常到你们家玩?这回轮到小林发问了。
是啊,她喜欢吃我爸做的菜……晨晨说到这里想起了她爸对她的忠告,立即打住。
警察来调查的时候,你跟他们说这个了么?小林突然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晨晨。
他的眼光吓了她一跳。
没……说了。
晨晨不得已撒了一个谎。
夏童是不是还在你们家住过?你问这个干什么?晨晨警觉了。
没什么,我经常听到夏童晚上在你们家里大声笑,她的嗓门儿可真大!可不是么,我老说她是一个疯丫头。
晨晨放松多了。
小区转眼就到了,两个人说着话进了楼门,约好明天放学还一起走,再跟你走一回,那条路我就熟悉了。
晨晨说。
这一天,晨晨竟觉得放学那条路突然短了许多。
可是她同时又觉得,小林今天主动跟她同路回家,好像另有目的。
他干嘛老盯着问我爸的情况?难道他怀疑夏童的死跟我爸有关系?晨晨想到这儿就有点儿心惊,她只好安慰自己:小林这家伙大概是侦探小说看得太多了。
她不由得又想起爸爸李大强对她的一再提醒,心里禁不住画起了问号。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真有点儿怪怪的,她觉得爸和妈都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她感到陌生……害怕。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目的,为什么害怕把真相说出来呢?夏童死前的确经常到月晴小区来玩儿嘛。
她突然联想到了什么,眼睛发了直。
陶兰本不想回家来住的,因为李大强下午到医院里来了一趟,她不得不反反复复把事情想了无数遍。
虽然这事太复杂,让她一时无法定夺,可是有一点她是非常清楚的: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晨晨的生活和情绪受了影响。
她还小,不能让她像夏童那样,成了问题孩子。
如果她一直在自己的娘家住下去,晨晨会怎么想?自己又怎么对晨晨解释?一想到这儿,陶兰就像一个护犊儿的老虎一样,奋不顾身了。
她不是故意要穿那件衣服回来吓唬谁的。
是昨天晚上在家里,小妹把自己买大了的一件吊带内衣送给了她。
那是百分之百真丝的,价钱不菲,若是让陶兰自己掏钱去买,她是绝对舍不得的。
你才三十多岁,就对自己这么马马虎虎的,不行啊。
女人的内衣最马虎不得了!妹妹边欣赏着她穿那件内衣的样子,边向她灌输时尚理念。
套上短袖外套,又照了照镜子,她觉得果然看上去整个人提升了一个层次。
小妹在一旁不由得惊讶道:人是衣裳马是鞍,真一点儿不错!这话刚说完,她就重又掉进了那个大冰窟窿里。
那张夏童的彩色大照片就像一把刀一样,狠狠地在她的心上剜了一下。
小妹刚走,她随手就把衣服脱了扔到一边去。
可是昨天走得急,陶兰什么换洗衣服都没带,结果今天早晨起床后,看了看那些脏衣服,只好又把小妹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了去上班。
等到回了自己的家,她已经忘记了衣服的事。
从外面进来,习惯性地脱了外衣,她就觉得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本想趁着李大强回来之前,赶快闭一下眼睛养养神,可是没想到躺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
等到她听到了开门声,从沙发上爬起来时,李大强正好打开了灯。
他大惊失色地看着她的时候,她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他气乎乎地质问她什么时候也弄了这么一件衣服时,她才明白,是这件吊带内衣剌激了他的神经。
陶兰内心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她明白他是把她误为夏童的鬼魂了。
原来这个医学院的教授也怕鬼呀?真是做了亏心事,就要怕鬼叫门了。
陶兰现在越来越感到李大强跟这件凶杀案脱不了干系了。
她坐在沙发上思考着对策,李大强在厨房里的声音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会猛然一哆嗦,赶紧回过头去探看一下,那家伙是不是提着一把菜刀溜过来取她的人头了……出了几身冷汗之后,她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干脆就把身子掉过来,眼睛对着厨房的玻璃隔断,这样可以看到里面李大强的身影。
她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拧着身子侧坐在沙发,好像跟谁过不去。
炒菜的香味儿已经飘出来了,她却一点儿食欲都唤不起来。
她在猜测刚才自己对李大强说的刻薄话,会不会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如果是那样,今晚这个家里将会上演一场什么样的活剧?想到这儿,陶兰不寒而栗。
总不能现在就打110,寻求保护吧?万一是个误会,她和他,还有晨晨,他们这一家人的今生,就算毁了……她真想嚎啕大哭。
李大强在厨房里忙着,心里却在七上八下,刚才他进屋的时候,被站在黑暗中的陶兰吓得不轻,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
他明白这两天家里的别扭都跟夏童的死有关。
但是究竟陶兰都知道了什么,他心中一点儿没数。
但他已经强烈地感到,危险正向他一步步地靠拢过来,而且很可能这一回的危险会直取他的性命。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今天晚上要有点儿动作。
想到这儿,他的心渐渐地宁静下来,手上的动作也流畅多了,一大堆青菜在他的手下瞬间就碎尸万段了。
妈!随着一声门响,晨晨进来了。
李大强探了一下头,看见晨晨三步两步就跨到陶兰那儿去了。
这孩子这两天来情绪也不大正常,看见她妈又说又笑,跟他这个做爸爸的独处的时候,立即就像一只小老鼠一样,沿着墙根儿溜来溜去了。
她是害怕他。
难道陶兰把她在电话里听来的事情告诉了晨晨?这个可恶的女人!她是想毁了这个家。
李大强心里一肚子怨气,好像这个世界上欠了别人情的突然变成了别人。
他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头。
这顿晚饭是陶兰结婚以来最没味道的。
吃了些什么,她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因为她和李大强都各怀鬼胎,所以晨晨从头到尾给他们盛饭,递筷子,最后又乖乖地把残羹剩饭收拾下去,放进了厨房。
这是晨晨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做家务。
平时李大强从来不准她插手厨房里的事,他认为晨晨将来会成大器。
陶兰留意到,晨晨来来回回地往厨房里端东西时,李大强一反常态,好像没看见似的,一直坐在桌前在剔牙。
他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眼神儿涣散,心不在焉。
直到陶兰站起身来,他才猛然被惊醒:你去哪儿?我能去哪儿?洗澡。
陶兰进了卫生间,耳朵一刻也没离开厅里李大强的动静。
她听到他打电话给什么人:是胡老师么?我是李大强。
今晚的活动我去不成了,不舒服,一会儿得去趟医院。
……你就多辛苦了。
晚上学院里有活动他都不去了,看来今晚要摊牌。
可他为什么撒谎说要去医院呢?这听起来就好像做案前在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陶兰的心不由自主地噗嗵了两下。
她对晚上将要发生的事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
睡前,陶兰一直找各种借口呆在厅里,她想好了,跟李大强在书房里谈,然后她就睡在晨晨的房间里。
这种时候,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跟李大强上同一张床了。
时间很快到了午夜,电视频道被调来调去,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了,陶兰才磨磨蹭蹭地进了书房。
李大强正在里面上网,陶兰不上床,他便也不进卧室。
你到医院找我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陶兰以攻为守,先发制人。
啊……李大强很郑重地关了电脑,拉了一张椅子给陶兰坐,这才说:不知道最近有什么事让你不顺心,我只是想弄个明白,免得蒙在鼓里。
就这么简单?陶兰扫了一眼书房里的抽屉,又扫了一眼李大强,她想不到李大强还是不想把夏童的事告诉她。
看来,这一回他是越走越远了。
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可是她不能揭穿他,尤其是现在还不能。
可她心里这个气啊,李大强啊,李大强,我跟你同甘苦共患难十五年,到头来你背着我作下这么大的妖,居然还想永远瞒下去?好好好,我看你还能瞒到何年何月?陶兰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可是她还不能打草惊蛇。
没有别的事了?那好,我要睡了。
陶兰起身就走,李大强急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可是陶兰一转身进了晨晨的房间,李大强立在厅里,顿时傻了眼,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李大强刚想一把抓起话筒,突然想起了他撒的那个谎,以为是学院里的胡老师来电话问候他的病情,就硬着头皮听着铃声响着,不去接。
他听到隔壁陶兰接了电话。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好像与电话里的人密谋着什么,李大强猛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匿名电话。
他顾不得多想,一把绰起了话筒放在耳朵上,只听到了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是一个嗓子粗哑低沉、鼻音很重的男人。
陶兰,你出来!这一回李大强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了起来,他好像突然发现了突破口,陶兰这两天的态度,一定跟这个该死的电话有关!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他提高了声音,叫起阵来。
过了好一会儿,母女俩一起出来了。
陶兰在后,晨晨在前,很明显,晨晨是在护着她妈妈,她的眼睛咄咄逼人,好像要跟李大强对打一样。
爸!你要干什么?你小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回去睡觉!李大强一把将晨晨扯开,又把陶兰拉过来: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说清楚,谁也别想睡觉!你先把你做的好事说清楚,我再告诉你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吧!李大强没想到陶兰一下子就捅到了他的要害,他一下子愣住了。
晨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
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李大强胆怯地看了一眼晨晨,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那好,你先来看看这个吧……陶兰率先进了书房,她拉开李大强的抽屉,翻出了那张夏童的彩色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吧?这是什么……?李大强的眼睛刚一接触那张照片,整个人顿时被钉住了。
陶兰又把照片翻过来:你再看看这儿……照片背后那一行字,就像一颗重磅炸弹,李大强被轰得发了懵:赠给我的梦中情人李大强你的童童你你……从哪里搞来的?李大强语无伦次,他的眼睛不再看照片,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陶兰,好像面对一个蒙面的江洋大盗。
这些够不够?你先把这个解释清楚,我再告诉你别的吧……陶兰一扭头,抓过一把椅子,坐下来:说呀……陶兰,你怎么能这样?李大强似乎没了词儿,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陶兰,这个东西……不是我的。
对对对,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把它藏得那么宝贝干什么?你再好好看看后面的字,你总能认得汉字吧?李大强像拈起一条毒蛇一样,用两个指尖夹起那张照片,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又看,这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你到底从哪儿搞来的这东西?它、就、在、你、的、抽、屉、里!陶兰一字一顿,字字都像榔头一样敲在李大强那虚弱的心上。
……这就是那个电话告诉你的?不是,是我自己找到的。
那么,那个电话又起了什么作用?等你把这张照片的故事讲清楚了,我再告诉你电话的事吧。
陶兰站起来就要走,李大强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胳膊,脸上现出紧张的神情:你先别走,听我说,这张照片的确不是我的……好,就算不是你的,那么你跟夏童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我……爸!晨晨突然冲了进来,你为什么还在撒谎?你快说呀,夏童只到咱们家来玩过几次,你跟她没关系,快说呀!晨晨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了,她对自己这个爸爸跟自己的同学究竟有些什么,心中实在是没有底。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个该死的夏童,那么早熟,那么风骚,她一定是对爸爸做了些什么!否则,爸爸为什么那么紧张地叮嘱她,不准向妈妈透露夏童到自己家里来过的事情呢?李大强突然露出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气急败坏地冲着两个女人喊道:你们都给我滚!然后,他抓过那张照片,劈手撕了个七零八落,甩到身边的垃圾筒里,砰地一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陶兰和晨晨此刻呆呆地站在厅里,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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