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岩微愣,看了眼她拿手捂着的后背, 又看向她泪眼朦胧的眼睛:撞疼了?她不理, 拔腿又要仓惶逃跑。
顾岩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 微恼道:跑什么?奚菲像只惊慌的小兽, 用力挣他的手。
奈何他力气太大,她挣了几下, 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她没办法,只能放弃, 用力吸一口气, 把脸侧向一旁,竭力呼吸着。
见她这样, 顾岩的心也像被什么扯了一道:发生了什么事?奚菲咬着颤抖的嘴唇,偏头不肯看他,也不吭声。
说话!他看着她泪湿的侧脸和睫毛,眼底闪过一丝疼痛, 但又隐忍着, 最后转变成冷静,声音不动声色的缓了些:到底怎么回事?她拿手抹了抹眼睛, 疼得嗓子直抽抽:比赛失......失误.......而已。
顾岩明显不信:撒谎!没撒谎。
她吸了吸鼻子, 哽咽着嗓子不耐烦的重复了遍:就是比赛.....失误!顾岩眉头拧得更深了, 盯着她逞强的侧脸看了半响,估计问不出什么答案, 干脆放了她的胳膊, 转身往外走:我自己去打听。
奚菲一怔, 始料未及,慌忙跑到他跟前伸手挡住他的去路,仰头狠狠盯着他,突然大声道:不要你管!顾岩低头同样恨恨的盯着她,下颌紧绷,黑漆漆的眼珠子里,蓄满了隐忍的怒火。
奚菲倔强的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热血上涌,近乎警告: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不需要你插手!顾岩眼瞳微敛,看着她这幅依然抗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心底所有的怨愤,失望,无措都从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他咬着牙关,强压着胸口喷薄欲出的怒火。
两人就这样,互不相让的对峙着,陷入了一阵心悸的沉默。
头顶的日光灯,把两人原本就发白的脸照得更加苍白。
而她已经强撑到极限,胸膛起伏着,用力忍着的眼泪,几次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最后,她涌动的情绪稍稍退去了一点,紧抿的嘴唇缓缓松开,含着泪开口:你别管我,我.......就是心情不好。
她自己闯的祸,不想还要麻烦别人去收拾。
他对她越好,只会让她觉得负累更多。
四年前不想,现在也不希望。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拉短他们之间的差距。
至少,再见到他时,是像以前一样,自信而耀眼的自己。
而不是像现在,狼狈的一塌糊涂。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没有勇气还把这些遭心事展现给他看。
我现在要去准备待会儿的待定赛,先走了。
她慢慢垂下头,也不看他是什么反应,只是转过身的一瞬间,眼泪再次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微微张开嘴唇,颤抖的吸了口气,拉开门,拔腿走了出去。
顾岩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没有再追上去,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直到了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
她仍然把自己困在过去的牢笼里,不肯放自己出来。
她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终究认为跟他在一起有压力;她因为对同学的愧疚,折磨着自己,始终不肯让自己过得舒坦。
她也想走出来,可是怎么也突破不了那道屏障。
而他,想要伸手去帮她一把,哪怕他每一步靠近的都异常谨慎,她还是用尽心思戒备。
可此刻,他胸口那纯纯的疼痛,让他再次确认,如果她自己不愿赦免自己,这个坎儿她永远都不可能跨不过去。
逆光中,她的背影脆弱而倔强,倔强到令人心疼。
发白的日光灯照在她身上,像要把她融进了时光里。
........顾岩没有再回录制现场,直接提前离开了。
出体育馆后,徐聪已经把车开过来停在了路边。
顾岩走过去,徐聪给他拉开车门,他坐了进去。
徐聪坐回驾驶位上,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奇怪道:好像还有后半场,今天怎么提前离开了?他掏了根烟衔进嘴里,偏头点燃,火光印在他脸上,就见他眉心紧皱着。
徐聪笑道:今天的表演不好看呀?他猛吸了口烟,又缓慢地吐出一大口烟雾,偏头看向窗外道:嗯。
那现在是直接回家?他想了一秒,说:去工作室。
徐聪:好。
........晚上十一点的体育场,一切喧嚣热闹,都已归于安静。
奚菲独自一个人,手里拎着自己的笛箫,沿着路灯,走回宿舍。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拉长又缩短。
走到了路的尽头,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了眼。
体育馆上方霓虹灯倒映在她微湿的眼里,像荡在水里一样。
这场盛宴,在主持人宣布她止步五强的时候,于她,已经落幕,散场。
从此跟她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疲惫的回到宿舍,屋子里漆黑一片。
她走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按开灯。
站在门口环视一圈,这间小小的宿舍,居然陪她度过了一个多月。
来的时候,心情激动澎湃。
今天就要离开,只剩无尽的落寞。
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隔壁宿舍的赛友们过来跟她告别,即便是心里很难过,她依然笑着祝福大家前程似锦。
有人考虑到晚上不安全,问她:已经这么晚了,怎么不等到明天再走?奚菲按上行李箱的密码锁,说:打了电话让我姐姐过来接我。
因为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里呆了,怕又触及痛点。
大家又说要送她出去,奚菲委婉拒绝了。
她拖着行李箱从培训基地走出来,深夜的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头顶月朗星疏,夜色宁静而惬意,如此美好的夜晚,她却无心赏风景。
她心里琢磨着,现在这个状态,还是先不要回大院。
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算给奚薇打了个电话,先去她那里住几天。
但是她不知道奚薇去了外地演出,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
等了几分钟再打,仍然无人接听。
一遍。
两遍。
三遍。
......马路边,奚菲曲腿坐在行李箱上,盛夏的夜风轻抚着她的裙角。
她仰头望着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眶微微发潮。
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今晚真要露宿街边了。
回大院,班车早就停线了。
再摸摸兜里的钱包,连住一晚酒店的钱都不够。
好像已经无路可走。
对面的住宅楼里,窗户的灯光都熄灭了。
路上一个人没有,连过往的车辆也越来越少,唯剩一排晕白的路灯给她作伴。
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加上晚上的神经总比平时脆弱,又想起最近的种种遭遇,心里一口气始终无法平衡。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一喜,赶紧接起来:小薇,你在家吗?我在外地演出,刚刚才看到你的电话。
奚薇问:你怎么了吗?一盆凉水从头顶灌了下来,她的心也狠狠沉了下去:.......哦,没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后天吧,你是不是有事找我?我.......她咬咬嘴唇,有些难以启齿。
可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今天的情况跟她讲了一遍,轻声开口: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下个月再还你。
她在大学的生活费,是每个月月头爸爸定期打的。
因为这个月参加比赛消费比较多,还要过几天才八月一号,所以她就没开口找父母再要。
当然可以啊。
哎呀,我刚一直没看手机,你不会在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吧?奚菲鼻子一酸,低低的嗯了声。
天呐!奚薇又惊又急:你再等一下,我微信里面没钱,现在马上去酒店旁边的银行存了钱就给你打过来。
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艰难的溢出了一个字:好。
挂了电话,她又在原地失魂落魄的坐了一会儿。
突然间,毫无预兆的,一滴眼泪从眼睛里掉了下来。
她赶紧抬手抹去,可是越抹越多,像断了线的珠子。
压抑在心头的疲惫,紧张,害怕,孤单又在一瞬间如海潮涌上心头。
她克制不住了,干脆一个人在街边哭了起来。
越哭越心酸,越哭越委屈,越哭越觉得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累了一整天,现在还流落在街边无家可归。
她一下子从行李箱上蹲了下来,抱着自己呜呜大哭。
这么大的城市,就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容身之处。
正哭得伤心,忽听马路对面一群男生的笑闹声。
她嗓子一抽,抬起脑袋看过去,是一群夜不归宿的小混混。
个个打扮怪异,头发染得花里胡哨。
那群小混混也看见了她,冲她流里流气的吹着口哨。
奚菲的心一吓,悲伤的心情一扫而空,转而代替的是陇上心头的深深恐惧感。
有个小混混吊儿郎当的冲她吹了声口哨,问:美女,这么晚还不回家,被男朋友抛弃啦?奚菲想起电影里深夜女孩儿在路边遇到流氓的情景,吓得脸色发白。
完了。
那群小混混见她蹲在路边呆呆的,嘻嘻哈哈的朝她走了过来,像寻到了什么猎物似得。
奚菲愕然望着他们,慌忙从地上站起来,拉起行李箱就跑。
见她这么害怕,更刺激起了那群家伙们戏谑的玩心。
跑什么呀,哥哥们带你回家。
奚菲不敢回头,咬着牙拼命朝前跑,结果脚下踢到地下通道的井盖,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膝盖疼得全身发麻,但是她顾不上,爬起来继续逃命似的跑,身上汗如雨下。
有个男生看到地上一块鲜红的血迹,又瞧她一瘸一拐怕成那副鬼样子,突然就没兴趣吓唬她了:算了算了,还是回家睡觉咯。
奚菲一口气跑上了过街天桥,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了,才敢回头看。
那群混混没有跟上来,应该是被她甩掉了。
她跑的又累又渴,满头大汗,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晚风吹着她满身是汗的身子,她精疲力竭往桥栏上一靠,后知后觉感觉到膝盖上的剧痛。
因为穿着裙子,膝盖就那样磕在了地上,蹭掉了一大块的皮。
她咬起牙,咧着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眼伤口,血肉模糊。
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手背抹抹眼睛,掏出来看,屏幕上亮着小顾哥哥。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重新扔回了包里,就当是晚上睡着了没听见。
又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伤口周围的血渍。
一分钟后,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是奚薇,问她住进酒店了没。
没有。
她无处诉苦,只好把刚才的经历跟奚薇讲了遍,全当惊悚逃亡后的发泄。
奚薇也跟着心惊胆战,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又问她现在在哪儿,催她赶紧去找酒店。
她轻轻哽咽着:我还在桥上,下了桥就是酒店了。
奚薇交代她一定注意安全,到了酒店给她报个平安。
挂了电话,奚菲怕再遇到刚才的情况,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膝盖疼的她呲牙咧嘴。
她拖着行李箱,慢慢下阶梯,朝离得最近的一家酒店走去。
只要住进酒店就好了,明天一切就会好的。
就在这时,一道明晃晃的车灯忽然从身后打来。
她此刻草木皆兵,生怕是有人要绑架她,瞪大眼睛回头。
下一秒,她看见驾驶位上下来一个人。
男人用力甩上车门,黑着脸朝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