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只是,此时的基地却是笼罩着一层沉重的气氛。
因为分别。
林副主编,等明年我们朱日和再搞军演,欢迎你再次过来采访。
旅长一边说着,一边主动伸出手,跟林舒雅握手言别。
林舒雅笑着颔首。
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会主动请缨。
她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另有想法。
她这次之所以来朱日和采访,跟她接下来的晋级评职称有关。
如果不是因为这层关系的话,她身为副主编,也不必来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采访。
这里条件艰苦,气候恶劣,跟她从小生活的都市环境完全不一样。
在基地的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她曾无数次地想过快点结束这次的采访,回到她熟悉的繁华喧嚣中。
可是,现在,当她真正离开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是不舍?是伤感?还是敬畏?她分不清楚。
朱日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林舒雅在心里如是想到。
林舒雅兀自出神,旅长已经来到苏朵朵面前。
苏记者,你这次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等工作不忙的时候,可以回咱们这里看看。
看看这里的山,看看这里的水,也看看这里的……人。
旅长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神似是不经意地在丁梓钧身上扫了一眼。
咱们朱日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苏朵朵听到旅长的这番话,心里有些感动。
旅长,谢谢您,我肯定会回来看望大家的。
好,好。
旅长爽朗一笑。
等笑声停下,又对着苏朵朵问了一句。
苏记者,冒昧问一下,你是哪儿的人呐?苏朵朵微怔,不明白旅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笑着回答。
A市。
A市?旅长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子,咧开嘴笑了。
A市好啊!那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丁团长。
到。
端正立在一旁的丁梓钧朗声回道。
你送林副主编跟苏记者去火车站。
旅长给他下达任务。
是。
丁梓钧双脚一并,毅然领命。
团长!团长,等等我!丁梓钧正打算开车送苏朵朵她们去火车站,就听到有人喊他。
他回头一看,就见李国栋正一瘸一拐地朝着他们跑来。
你来干什么?丁梓钧皱眉看他。
李国栋一路跑来,有些气喘,额头上冒着一层汗。
他嘿嘿笑了一下,瞅了瞅坐在后排的苏朵朵,对着丁梓钧开口。
苏记者要走了,我去送送她。
丁梓钧瞪了他一眼,见他腿脚不方便,径直走到驾驶座一侧,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见李国栋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开口。
还愣着干什么?李国栋一听,连忙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麻溜上车。
林记者,苏记者,你们好啊!他扭头看向坐在后排的两人,殷勤地打着招呼。
嗯。
林舒雅勾了勾唇角,算是露出一丝笑意,打过招呼。
李士官,你脚上还有伤,不用特意送我们的。
苏朵朵见他腿脚不利索,还坚持送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李国栋背过身子,趴在座椅上,跟苏朵朵唠着嗑儿。
苏记者,你这次回去,啥时候再回来啊?苏朵朵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好。
哦。
那你今年还来吗?你要是今年不来的话,估计你下次再来,那时候我就已经不在了。
李国栋一脸期待地看着苏朵朵,呆呆地开口问道。
臭小子!瞎说什么呢?!只是,还不等苏朵朵回答,后脑勺就被丁梓钧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丁梓钧,见他一手掌握着方向盘,正狠狠地瞪着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那个……那啥……李国栋讪讪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脑袋。
我是说,明年我就出国执行任务去了,得等到后年才能回来。
苏朵朵想起她刚来的时候,丁梓钧对她说过,李国栋明年会去南苏丹维和。
你放心,等你出国之前,我一定给你饯行。
越野车一路颠簸,终于来到火车站。
苏记者,记得常回来看看。
李国栋有些不舍。
苏朵朵抬起右手,象征性地打了一个敬礼。
我会的。
然后,她侧首看向一直沉默着的丁梓钧,唇角向上扬了扬。
丁团长,咱们后会有期。
明艳的光芒洒落在她的眸中,仿佛平静的湖面荡漾着丝丝波澜,有些摄人心魄。
丁梓钧紧抿的唇瓣微微张了张,声音依旧喑哑。
后会有期。
林舒雅站在一边,一脸的不耐,连着语气也有些冲。
好了,别磨叽了,赶紧进站吧。
她说完这句话,把墨镜戴上,也不等苏朵朵,拉着行李箱快步朝着进站口走去。
林舒雅在车上的时候,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
现在见他们这么难舍难分,而自己就像一个无关人士一样,除了尴尬,更多的是不满和怨愤。
苏朵朵见状,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
丁团长,李士官,再见。
她挥了挥手,转身跟上林舒雅的脚步。
唉!看着渐渐走远的身影,李国栋突然叹了一口气。
丁梓钧侧首瞥了他一眼。
人不大,整天唉声叹气的,跟个小老头儿似的!李国栋摸着心口,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团长,你不懂。
虽然我这是一副军人的身体,可我却有一颗诗人的心。
我看你是休息了这么长时间,闲得发霉了。
等你伤好了,每天多跑十公里,另外增加二十个俯卧撑。
丁梓钧踢了李国栋一脚,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啊?李国栋一听,口眼齐张。
等他反应过来,丁梓钧已经走远了。
团长,等等我,你不能虐待病号啊!他一边喊着,一边瘸着腿追上去。
丁梓钧坐在驾驶座上,左手拇指跟食指之间夹着一支烟。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团长,你有心事?李国栋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关心地开口问道。
没事。
丁梓钧中指弹了一下烟灰,声音有些淡,有些闷。
过了片刻,他扭头看着李国栋,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看他这副样子,李国栋心里有些发毛,往旁边挪蹭了几下。
团长,有啥话你就说。
你这样,我有点儿发虚。
你对苏记者……有意思?丁梓钧的声音比刚才压得更低了一些。
李国栋一听,立马睁大了双眼,连连摇头,就跟拨浪鼓一样。
没,没,没,绝对绝对没意思!我对苏记者,就只是最纯洁的革命友谊,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说完这番话,担心自己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三指朝天。
我对着五星红旗发誓。
哦。
丁梓钧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然后把手中燃了一半的烟掐灭,胳膊微微用力,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发动引擎,脚踩油门,庞大的越野车留下一股浓烟,飞奔离去。
火车一路向南行驶。
跟来时不一样,越往前走,眼前的景象越发繁华。
楼房越来越高,马路越来越宽,汽车也越来越多……A市越来越近了……而朱日和,则离得越来越远……回到A市一个多月了,苏朵朵仍能想起战士们在训练场上奔跑翻腾的身影,装甲、坦克隆隆作响的声音,子弹刺透靶子的穿击声……还有……男人那双不算大,却深邃幽暗的眼神。
朵朵?朵朵?苏朵朵猛然回神,扭头看向对方,那双明亮的目光有些怔忡。
怎么了?李晓雪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凑到苏朵朵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神情里满是戏谑。
我发现,你最近总爱走神哦。
她点了点脑袋,故作思考状。
唔……我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哦……好像……是从朱日和回来以后。
李晓雪说到这里,双手撑着下巴,眼睛眨巴了几下,带着促狭笑意。
是不是那里有什么东西,把你的魂给勾走了?苏朵朵听到后面那句话,心头不期然地颤了一下。
没有。
她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伸手把对方的脑袋掰向另一边。
什么没有?突然,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李晓雪吓了一跳,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主……主编。
那……那个……我早上吃坏肚子了,去一下洗手间。
她一边说着,一边逃也似地朝洗手间奔去。
陈子翔的目光从苏朵朵脸上划过,看向埋头工作的人员,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停下。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晚上我做东,去华隆搓一顿,就当是犒劳一下各位了。
话音刚落,原本沉寂的办公室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李晓雪回到办公室,感觉到氛围空前高涨,悄悄地凑到苏朵朵身边问她。
朵朵,刚刚主编说什么了?苏朵朵一边编辑着稿件,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说把你这个月的工资扣了,请大家去华隆搓一顿。
啊?李晓雪傻了眼。
苏朵朵见她这样,故意绷着的小脸突然间笑了起来。
逗你的。
不过,去华隆吃饭倒是真的,就今天晚上。
李晓雪闻言,抚了抚心口,嘻嘻笑道。
幸好中午就扒了几口,正好留着肚子晚上敞开怀大吃特吃!苏朵朵挑眉看她。
你不是说吃坏肚子了吗?李晓雪朝她不好意思地挤了挤眼。
就那么一阵一阵的。
A市的夜晚到处灯火辉煌,宛如一座不夜城。
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车灯亮着,形成一束束斑驳光线。
丁梓钧开着车,随着车流缓缓前行。
手机响起。
喂,妈。
你在哪儿呢?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一个人了。
我在路上,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