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25-04-03 15:33:24

身体霎那间僵硬得不能动弹,脑内的空白好久才在盛俞幽深莫测的眸光里散去。

薛盈嗓音嘶哑:这不是臣妾的东西。

这句定情的话,除了封恒知晓还能有谁。

她不知封恒是何时放在她身上的,她竟一直没有察觉!殿内骤然冷到极致。

盛俞终于打破沉静:这是,何意?薛盈僵硬地摇头,他眸色腥红,似在极力隐忍。

臣妾不知……你两岁起识字,三岁能背诗,五岁习书绘画,七岁足可独自奏琴。

薛盈,把这句话念出来。

眼前的男人再无温情,此刻只有满身狠戾。

薛盈忘记盛俞为何会知晓她成长的一切,可她容不得想,她只知道盛俞动怒了,这是比上次建章宫前舞剑,他生的更狠的怒。

她僵硬,一字字: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

谁写与你的?薛盈摇头,盛俞的手指捏住了她下颔。

他只用了一分力,她却浑身颤栗生惧。

这双眼莫测难辨,盛俞眼里再无明月,只有无尽的暗沉。

东朝豫王救下你,而后呢?薛盈猛地跪下身:没有而后了,臣妾回来了,陛下,这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你说,谁要陷害你。

薛盈哑然,她不能道出封恒,哪怕温氏如今已经不是绍恩侯府的夫人,可是她却还是从绍恩侯府被册封入宫。

府中的人知晓她与封恒的那段过往,她想到薛淑与柳氏的嘴脸,她们会巴不得她摔得粉身碎骨。

上次回庆王府,外祖父佝偻的身影还在她眼前,舅舅温骞的衰老,王府上下对她的敬重亲和,还有温氏与薛子成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

她不能说,她身后背负了太多人的希望。

她沉默不再言,盛俞一把捞起了她。

他的眼辗转在她身上许久,丢下她大步走出了宫殿。

薛盈爬起身追上,那一抹明黄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白湘与江媛颤颤跪于殿内,薛盈仍在月事中,小腹一时无比发痛。

她扶着门,白湘忙起身搀扶住她,江媛惴惴,忙去寝殿拾起地面那张纸。

江媛不识字,只能辨出其中我心尔心,她细一揣摩,小心拿给白湘看。

白湘脸色煞白,江媛见她的神色已能确认方才发生的原由。

两人小心道:娘娘,奴婢拿披风给您,您去建章宫……不必了。

盛俞正在气头上,她现在不能再去撞这锋口。

她吩咐人沐浴,躺到床榻,枕边空荡荡,原来盛俞早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她竟已不能习惯他不在枕边。

她侧躺着,眼泪轻而易举滑下。

盛俞第一次的怒,是因为青色。

第二次,是因为这句定情的话。

难道他知道她与封恒的关系么?薛盈忙否定,这桩事无人敢提,早已在三年前就被尘封。

她一夜未眠。

……早朝后,她派白湘送去的早膳被挡退在勤政殿门口。

午时,薛盈亲自前去,是闵三出来接见了她。

闵三年已四十,略有臃态,虽知盛俞因薛盈生怒,却待她还是客气的。

薛贵妃,陛下与大臣在商议朝政,不便召您觐见。

我何时能见到陛下。

闵三笑:不如您回披香宫,奴才随时给您传信儿?薛盈沉默片刻:我就在此等候陛下。

她跪在了勤政殿前的日头下。

薛盈不过只跪了两刻钟,殿内盛俞听闻已朝闵三发怒:跪什么跪,让贵妃回宫去。

闵三急道:可贵妃娘娘劝不动……不知道抬回去么?须臾,薛盈果真被人抬回了披香宫。

她黯然,让闵三传话:陛下若是怪我,我甘愿受罚。

请公公照看好陛下,他不能因为动怒而坏了身子。

薛盈走后,一禁军侍卫疾步走入建章宫。

殿内众人已被盛俞屏退,侍卫俯首禀报:属下无能,没有亲手取到豫王的性命,但东朝一行人伤亡惨重,也算是给了他们重创。

伤亡多少。

龙椅上,盛俞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牍。

已过半数,豫王此人防备森严,身侧高手如云,属下们只能回京向陛下请罪……盛俞挥手,淡声下了退令。

他昨日里盛怒,回宫摔了茶杯,命令人提着封恒的脑袋回宫见他。

他虽暴怒,却知封恒不会轻易这般任他得手。

不管是真取了他性命还是给他警告,盛俞都没有解气。

他的女人,动了就得死。

……披香宫。

温氏已在昨日得知薛盈遇险的消息,今日入宫探望,见薛盈一直都心绪郁结。

她追问之下,薛盈如实说出。

温氏责备道:你,你让娘说你什么好。

不管陛下知不知道那是谁写的,那话本就不该出现在你身上,你是后妃,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温氏为薛盈想着办法,薛盈都否定,勉强笑道:娘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昨日我遇险后便思考明白了对方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实则陛下比我更清楚。

是什么?纳妃,让陛下充盈后宫。

温氏讶然:纳妃不是常事么。

温氏自然不明白盛俞要与她一夫一妻的心思,薛盈笑了笑:等陛下气消了,再提这事吧。

薛盈与温氏相见不易,她有意避开不再提此事,问着温氏如今生活得可否如意。

温氏一笑:我一人自是如意快活,每日只张罗你弟弟的衣食,偶与那些夫人们赏花品茶,倒是惬意得很。

温氏感叹,原来人都是要服老的,如今,娘忆起儿时的天真,竟觉那段岁月才是快意人生,每一件事都是那般有意义。

薛盈为母亲心疼。

温氏与薛元躬和离,再送走她这个女儿,薛子成每日忙于职务,陪伴在温氏身边的时间甚少。

薛盈握住温氏的手:娘年轻时敢爱敢恨,盈盈很羡慕娘。

现在也不晚,娘有何未实现的心愿吗?你告诉我。

温氏被勾起回忆,她双眸明亮,仿佛想到了什么。

可却又忽然黯下,摇头道:没有。

娘只盼望盈盈能得圣上宠爱,能为圣上诞下一男半女,后半生好有依靠。

娘只希望子成平安,不求他功名显赫,能有个贤妻照顾他,娘此生便足矣。

薛盈心酸,她觉得她的娘亲不该是如此的。

绍恩侯府的布帛菽粟消磨掉了温氏年轻时的明媚个性,如今温氏就算再有心愿,也不会告诉薛盈。

自古母亲求的,只是儿女平安。

薛盈下定决心,试探问:若女儿有事求娘,却是一件苦差事,娘舍得子成,舍得去做吗?什么事还要求娘,直接说便是。

温氏失笑,你娘早已吃够了苦,还有何好怕的。

薛盈郑重道:我想请娘,去开垦农桑。

温氏怔住。

这事儿薛盈想过多次,周朝在百年的繁华盛世里日渐走向衰微,如今的盛世仿若镜花水月,轻轻触碰便极易打散。

她明白盛俞在农业的改革是早晚之事,可率先领头的这个人却十分重要。

他可以是忠心老臣,也可以是新晋贤人,但朝中文武一定不会料到,这人会是一个女子。

盛俞要改变婚姻制度,女子便不能拘于后院那四角天空里。

谁说女子不能如男子一样有抱负,薛盈虽柔弱,却在接触盛俞后有了一颗甘愿坚强的心。

女儿说的也许很荒唐,可娘应该知晓,我周朝农耕式微,街头巷尾处处都是女儿红妆,这是陛下的心愿,我追随陛下,也愿与他同忧共苦。

温氏却已笑起:你要娘去开荒耕地?那便是离开长京?那给娘安排去何处,我可以自己挑地方么?娘想去甚州,我儿时的闺中蜜友在甚州,十多年未见,只靠着书信来往,我太想念她了。

出乎薛盈的意料,温氏全然答应下来:既然这是你与圣上的心愿,娘自当会尽全力去完成。

派几名司农随我一起,娘不怕风吹日晒……薛盈与温氏足足谈论到酉时,温氏在披香宫用过膳才离开。

薛盈问白湘盛俞在何处,白湘道一直忙于政务。

薛盈走去夜色里,在建章宫外求见盛俞。

闵三入内禀道:陛下,贵妃娘娘又来了。

盛俞手执奏本,看也未看便丢在了已阅的那堆折子里。

闵三察言观色,知晓今日皇帝也是心不在焉。

陛下,立秋后这天气说来也怪,你瞧外边的天吧,它白日还好好的,转眼便要下起雨来了。

盛俞这才抬起头,淡淡问:下雨了?夜风吹得狂,方才王监正从司天台探到天象,今夜里到后日都是雨。

盛俞字言不语,闵三只得不再说,用眼神示意宫人去办事。

宫人出殿,朝薛盈行礼道:贵妃娘娘请回吧,陛下忙于政务,待会儿便要歇着了。

过会儿有雨,还请娘娘早些回宫。

薛盈站在风口,被吹得袂角飞扬。

她还是不言不语,依旧站在了廊下。

殿内烛火如昼,盛俞看奏折看得心烦意乱,余下的这些折子几乎都是恭贺他登基的恭维话,是从偏远的各郡县送来,早已过了时效,基本不用他亲自翻阅。

他见灯芯渐灭,被宫女挑了好几回,再抬起头时,窗外淅淅沥沥,果真下起了雨来。

盛俞起身直奔出殿。

薛盈站在门口,身后是一片雨帘。

她凝望他时,眼眶里盈盈有雾。

她扶身参拜:臣妾拜见陛下,臣妾来此是有事想求陛下。

盛俞凝望她,淡声道:何事。

臣妾的母亲想请旨去甚州开荒耕地,她虽是女子,却心有宏志,不怕艰苦,愿报效朝廷……盛俞已知这其中的道理,他知晓这是薛盈为他改革而做的付出。

薛盈禀完,一双桃花眼里小心翼翼,唯恐再惹他怒,她求助似的望他:陛下,您同意么?朕斟酌后再拟旨。

臣妾代母亲谢过陛下,臣妾还有一事。

说。

臣妾在景北别院受惊,不便侍奉陛下,后宫虚空……心口的话似万钧重,薛盈道不出,她紧捏着袖中的手帕,手指痉挛般搅缠,指甲狠抠到皮肉,在那一丝疼里,她垂首,请陛下充盈后宫吧。

她的下颔被一把抬起。

这次盛俞用了十分力,她疼到蹙眉。

朕与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么?盛俞紧盯她,双目里有熊熊烈火,他朝身后吼了一声,都滚下去。

宫人悉数退散,盛俞道:你再说一遍?薛盈迎着他目光:臣妾请陛下充盈后宫。

她忍着眼眶里的泪,嫁君二十七日,臣妾悟出一个理。

天子妻妾,于国有责。

臣妾无开疆扩土之能,只有随君共苦之心。

外邦崛起,富国阑珊,时绌举盈,陛下心系万民,臣妾的付出只是绵薄微渺。

历朝圣训里,帝王妻妾关乎朝堂,陛下可以娶妻立后,广纳新人,这样于治国掌权不是更有利么。

我不求圣心独宠,只求你不为难。

得失枯荣,伴在君侧,足矣。

盛俞一言不发,薛盈从始至终垂着头,可他瞧见地砖上的那一滴晶莹,不是雨,是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