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俞吼着宫人递伞,撑伞握住薛盈的手臂拉她走入雨中。
他一言不发,疾步将她送回了披香宫,油纸伞偏向的全是她那头,他被淋得稀里哗啦,将薛盈送到檐下便再入雨中离开。
闵三与一众宫人惶恐地追随在后,盛俞恼怒训斥:监正王阁璧预测出的是什么鬼天象?今年的俸禄都别想领。
盛俞的暴躁与他的内心相反。
他心内无比明白薛盈的意思。
他于文武大臣面前是爱民如子、待臣亲和的皇帝,但他却是十足的一只笑面虎。
谈笑里顷刻可以杀人的便是他,登基之日起便雷厉风行控制了宫中禁军的也是他,他凭借这身体记忆里先帝给的密诏号令了忠臣效力,但摄政王掌权时的余党却仍未肃清。
秦王是一个,还有无数他尚不确定的党羽,甚至他试探与历练了盛秀许多回,才逐渐放下那份警惕防备。
他如果充盈后宫,于掌权有利,更可以顺着揪出心怀叵测的那些余党。
薛盈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但他今生为帝的使命必须是让这个国家一夫一妻,消亡这些奢靡荒.淫。
这事儿仿佛不曾发生,薛盈没有再去建章宫请罪,盛俞也每日忙于政务,两人不相见已有三日。
盛秀下了朝便跟随盛俞来到勤政殿,他问:这几日薛贵妃养病不出宫门,母后毕竟还是担心她身体,皇兄,贵妃可有大碍?朕忙于政务,只听宫人说了没什么大碍。
盛俞道,你坐,淮户水患这急差朕派刘全去可妥当?承启十二年间刘大人便治水有功,皇兄派他去最妥。
盛俞笑:朕知你熟悉朝中官员,所以才过问你意见。
盛秀绽起笑,摇头道:皇兄才是这天下之主,皇兄为国操劳,臣弟与百官都看在眼里。
盛秀踟蹰道,皇兄方才还没答复臣弟呢,贵妃真无大碍?她为母后操劳险些遇害,幸得皇兄宠爱,亲自策马救下贵妃,这份情母后与臣弟都看在眼里……你忘了,朕那日与习韫、卫将军等几个武将在谈骑术,也真是凑巧。
盛秀这才恍然,虽然皇帝说话似是而非、模棱两可,但他点头道:如此便好,自古帝王怎能对后妃太专情,皇帝的情是江山与万民,臣弟还怕朝中因此而非议皇兄。
盛俞也附和颔首:朕也有此一虑,若真如此,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还不简单,皇兄下旨选秀,充盈后宫,什么谣言都不攻自破。
可行?盛俞疑惑问道,他瞧见手边奏折紧要,一时已忙起了公务,吩咐盛秀,去把刘全给朕叫来。
盛秀本想再提这选秀,见盛俞脸色凝肃,便只能去办了差事。
午时,盛秀忙完将此事说给了许太后,许太后听罢欣喜。
你皇兄果真这般说的?他这是松动了啊!许太后已开始筹划起来,薛贵妃尚在修养,无人侍奉陛下,你皇兄都动摇了,是该招些贵女入宫了。
此事还要再与盛俞详定。
朔阳宫,许太后请来盛俞用膳,提及了此事。
哀家担心朝中非议皇帝你,你正值青年,龙体康健,那日还策马去寻薛贵妃,那些不知道你是在练骑术的还以为你是专程去救个后妃。
如今咱们张罗选秀,这样便再无人非议。
盛俞似懂非懂般:这般可行么?儿子以为朝廷之事不是这般就能轻易化解的,儿子不想改多妻制,怕是也不能选秀纳妃吧。
盛俞面色为难,做冥思苦想状。
他自然是故意的。
他不会纳妃,只是想寻另一个解决的途径。
许太后说了他是多虑,但盛俞还是做忧愁状。
许太后无奈,斟酌片刻道:皇帝既然还没定主意,不妨让哀家把年龄背景合适的贵女先召入宫?不提那是选秀,等你想提拔她们入后宫时再告诉哀家,哀家来给你安排。
盛俞双眸一亮,笑道:如此甚好,还是母后思虑周全。
从那夜里薛盈主动请他充盈后宫时他便更加明白势必要走上这一步,但他想的不是纳妃,而是许太后说的这个办法。
这些话由太后说与由他说全然不同,满朝上下都会知道,这是太后的决定。
盛俞走出朔阳宫,时已入秋,风凉。
他乘着月色走在宫道上,望着地面上单独的倒影,问闵三:贵妃在做什么。
闵三忙笑:奴才不知,奴才这就派人去瞧瞧,陛下若不忙政务,不妨亲自去披香宫看一看?静夜。
披香宫比这夜更安静。
满殿各院的宫人无数,却仿佛因为少了天子的临幸,而萧条冷清了不少。
白湘入书房挑了灯,悄声退出出时被江媛拉住。
娘娘还在看书?白湘点头:从前日里看到今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睛可不得看坏了!江媛忧心忡忡:娘娘看的是什么书?她不识几个字,只能干着急。
娘娘不知怎的,从前爱看些话本,如今看的竟全是周朝史册,帝王本纪,还看了兵书、治国要略!江媛吓了一跳:娘娘想做什么?看这些岂不是要掉脑袋的!治国要略我已还回去了,旁人还不知道……白湘话未说完,忽然便戛声而止,她看着江媛身后的人,忙俯首行礼道,奴才给陛下请安!江媛也不敢再多言。
盛俞问:贵妃在书房做什么。
回陛下,娘娘在看书,从前日……除了一日三餐,一直看到亥时入睡。
盛俞独身走进书房。
案牍灯前,薛盈肩搭着披风,在堆积如山的书海里伏案研读。
她低垂着头,专注到没有留意到盛俞。
盛俞无声凝望。
她低垂的眉眼温婉,时而蹙起黛眉时又娇柔惹怜,她似是遇到不解之处,提笔仔细誊写做下记号,不忘一面小心地吹干墨水。
她阖上一本书,抬头想取另一册时望见了他。
半空中的纤细皓腕一时僵停,那双桃花眼生而含情,脉脉无言凝视他时,激起了盛俞心中的保护欲与那夜里的盛怒。
拜见陛下。
薛盈已起身行礼。
盛俞能瞧见她行动的僵硬,应是双腿久坐所致。
盛俞绕过薛盈,坐到了她方才所坐的那把黄木椅上。
臀下椅垫热烫,鼻端书墨与女子芳香入腑,他扫视那些书册一眼,抬头淡淡看着她。
看这些书做什么。
臣妾身为后妃,有许多不解的东西。
学无止境,臣妾也想尽力多学一些。
薛盈望着盛俞,没敢说出心底的话。
她实则想说,她想多学一点,若有幸可以帮到他呢。
盛俞传来一声哂笑:那你学到什么了。
薛盈听着这一声笑,已羞愧黯然得无话可说。
她沉默,盛俞心底也生出一股不爽快的情愫来。
盛俞道:充盈后宫就能帮朕集权,利朕亲政么。
薛盈默了片刻,端正答:如今看,是。
太后打算召些贵女入宫,非选秀,你不必帮忙。
她挺翘浓密的睫毛在颤,薛盈望着盛俞平静的脸色,心口快被酸涩撕破。
她敛眉答:臣妾谨遵陛下与太后旨意。
盛俞心头更恼。
那窈窕的人婉约垂首,锁骨下的一汪春色若隐若现,她埋下修长的脖颈,颈项上的伤痕已经消退了,他却看得犹自心怜,也看得欲.火缠身。
但是他恼。
他这举动分明就是变相选秀,虽说是做给外人看的,但她怎知他的打算,难道她就不曾想过是他要纳妃,就不妒忌?遵旨就成了?盛俞冷声道,你目无帝王,惹怒朕,岂是这般就能糊弄过去的。
薛盈抬起头,眼眸里泪光涟涟:那臣妾该如何做陛下才不再置气?自己想。
薛盈伤神。
她的泪在眼眶里打转,生而柔美的人,本该清纯惹人怜。
却生着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与窈窕饱满的身段,盛俞看在眼里,她温婉娇柔得令他怜,也媚骨生香叫他爱。
他心底暗恼:你就不会哄哄朕。
薛盈错愕抬起头,眼里的泪一时滑下。
她眨了眨眼,又是欢喜又是焦急:臣妾不知怎么哄。
她急得欲哭,陛下教教臣妾。
朕不会,自己想。
盛俞待不下去,起身离开了披香宫,他怕下一刻会一把将这身美人骨狠狠揉进身体里。
他如今还恼着呢,她不来哄,这事儿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评论区,再说明一下女主的性格。
薛盈会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用她所有,与盛俞并肩,携手创他们的繁华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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