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
盛俞接到薛子成传回的文书, 读着里面的字一时失笑。
那上头写薛盈面目严冷,给受贿的官员判了斩首, 请他从长京调任新的监馆司来。
盛俞想不到薛盈冷着脸会是什么样子, 不由得握着那文书失笑许久。
广陵城内一处宅邸。
薛盈在堂屋听宋红玉禀报女学馆内新招录的事宜,薛子成走来道王相严求见。
郡守王相严走进屋内朝薛盈行礼:贵妃娘娘, 臣来给娘娘您请安,娘娘在这庄子里住着可还合心意?若王大人是来奉承本宫的就免了, 昨日治你失察之罪已是本宫不迁罪于人, 女学馆内的衙役都换干净了?王相严忙道:贵妃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办妥, 那些衙役都听宋小姐的话, 不会再有人敢犯失察之罪。
王相严命人抬来些当季的水果便退了下去。
薛盈坐在屋内, 广陵一连下雨多日, 她望着屋外的雨帘,口中低喃:不知陛下何时派人来。
薛子成道:姐别担心,就算新的监馆司快马加鞭也该还要一两日。
宋红玉在旁道:娘娘, 臣女瞧着广陵的女子比长京的女子更好玩。
薛盈笑问:此话何意。
这两日臣女在学馆里手忙脚乱,是前几日那几名女子帮着臣女,她们啊说话声音与咱们长京女子大,但也脆生生好听。
做起活比咱们长京女子细致, 手快。
臣女在想, 若娘娘真将臣女安排在广陵,不知来年广陵馆会不会比长京馆出更多优秀的女学生。
薛盈莞尔: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千里马也需伯乐, 本宫信你。
宋红玉朝薛盈一笑,却见她一时眼神飘忽,仿佛有瞬间黯然。
薛盈将她神色瞧在眼里:广陵离长京车马两日可达,你每月有假,可以回京探亲。
宋红玉应下,面上却依旧有些黯然。
薛盈隐约明白,两个月前皇宫内与四杰的那一场比试,宋红玉赢了大才子王旭,如今四杰时常去长京的女学馆帮助贵女们,可这广陵确实比长京冷清许多。
宋红玉虽从未提及四杰,却应是倾慕那王旭的。
薛盈起身走进书房:你随本宫来,看看新拟的女则。
她们二人在书房聊了许久,宋红玉喜欢薛盈这些革新观念,期待而又踟蹰。
她问道:娘娘,我们真的可以有一个男子与女子公平对等的竞争机会么?以后,女子也能与我们的父兄一样在朝为官么?薛盈郑重道:会的。
她回了房间想午睡,宋红玉服侍她,在妆台前帮薛盈摘下发髻间的珠玉。
薛盈道:好了,你也去歇着吧。
她瞧见妆台上一盒胭脂,随口道,帮本宫把这盒胭脂与石黛丢了。
宋红玉讶然:为何要丢,娘娘,这是出自红秀坊的红妆呀,书玲妹妹之前回宫里面滑如镜,用的便是红秀坊的胭脂。
薛盈淡淡一笑: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那是魏锦岚所赠,虽然胭脂最后查出没有问题,薛盈也不想随意用外人送的这贴身之物。
宋红玉欣喜接下:谢娘娘,那臣女先告退。
薛盈午睡也只歇下半个时辰不到,半睡半醒里听到薛子成在门外问江媛:娘娘在午睡?是啊,薛少卿有事求见娘娘么,奴婢进去看一眼……不必,我只是打探到祁山县有位能人,兴许可以当女学馆里的授课师傅。
既然娘娘在午睡……薛盈已起身:进来吧。
薛子成并未入内,只隔着门与珠帘站在屋外。
薛盈失笑:还与你亲姐姐守着这礼数不成。
薛子成轻笑:自然,该守的礼数不能少。
他道,姐可曾听过子浔居士?此人是个隐居山林的德道之人,听说他不过而立之年,却名声甚广,在京中与广陵都颇受学子敬重。
摄政王执政时,他多次作诗写赋讽刺朝廷,此人正直,天赋异禀,若是他能出山教书育人,一定于女学有益。
我听过此人,他诗风傲世,不是为钱财折腰之人,该是不好请的。
若姐也看好此人,先容我去祁山县试一试。
薛盈道:那你去吧,若能请到他,我势必看重他的学识风骨,重用此人。
翌日,长京派来的监馆司已到宅邸。
那人入内,薛盈身侧的宋红玉便一瞬间像丢了魂魄。
臣王旭拜见贵妃娘娘。
朝薛盈行礼的人正是四杰之一的王旭。
薛盈笑道:王世子如今是广陵女学馆的监馆司?正是。
王旭道,臣请旨而来,女学很有意思,广陵又山水秀美,臣来得心甘情愿。
王世子来此,怕是要让四杰短暂分离了。
王旭笑道:他们三人看不起广陵的女学馆,臣偏要做出一番功绩,臣想请求娘娘,让臣监管这女学馆的同时还能给学生们授课。
本宫求之不得。
王旭呈上一封书信:娘娘,这是陛下给娘娘的信。
薛盈接过那信,回眸时目光落在宋红玉身上。
年轻少女如痴如醉,双颊已飞起红云。
薛盈心底好笑,她瞧王旭也应该是倾慕宋红玉的,她曾经在闺阁中时便知晓王旭此人傲世,不屑为官。
薛元躬曾多次为薛淑搭线,渴望攀附王旭这个世家子弟。
王旭肯来,该是冲着宋红玉。
薛盈道:红玉,你带着监馆司去瞧瞧广陵的女学馆吧。
她回屋拆开信。
朕甚是想你。
朕老是梦你。
朕好想亲你。
朕在,你别怕。
读完那信,薛盈唇边微笑不止。
盛俞在信中道着思念,且知她斩杀了当地的监馆司后心里会有不安,安慰她别怕,一切有他。
她提着笔写下回信。
……薛子成两日登门拜访子浔居士都被拦在了门外,他无功而返,回来道:子浔居士听我为女学一事请他出山,便言诚心不足,要姐你去请他……薛子成皱眉:我本以为他会看在是传道授业的职责上跟我出山,不曾想此人架子极大。
薛盈道:这类人持才傲物,我能理解。
她沉思,康州的女学馆已兴建完成,我想去康州后便回长京。
我身为后妃,不可在宫外逗留太久。
明日我随你一同去请此人出山,你准备准备,带好护卫。
祁山县并不远,只是略有些偏僻。
第二日里,薛盈带上白湘与江媛二人同行,马车一路颠簸,山间的路不算好走。
薛盈原本喜欢林间的空气,却一路不太顺遂,觉得身子很不舒服。
她喊了停车。
白湘忙道:娘娘,这路颠簸,您定不好受吧。
江媛扶住薛盈的手腕:娘娘且下车,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薛盈头昏,四肢乏力,小腹有阵阵疼痛。
她这情况像是葵水快来了,她上次葵水来时便不太正常,只浅淡地来了两日便干净了。
薛盈此刻才觉得自己这段时日太注重女学馆一事,没有保养好身子。
白湘与江媛搀扶她歇在树荫下一块大石上,江媛垫了软垫:娘娘坐一会儿。
她跑去薛子成跟前,一脸愁容,薛少卿,那位大学士能出山么,娘娘从长京路上便一直颠簸,余下还有半个时辰,奴婢怕她受不住,若那人可以出山,咱们在这里等他可好。
薛子成摇头:这等持才傲物之人心思异于常人,既然开口便不会再退让。
薛子成走上前来,望着薛盈已有泛白的脸色,担忧道:姐,你哪里不适?不如今日咱们返程,明日再来……只差半个时辰的路程,返回多可惜。
薛盈饮下白湘递来的水,说道,我不想坐在车上,且随我走一走,待我身子舒服些再上车。
一行人应下。
白湘与江媛搀扶薛盈走在薛子成身后,今日仍是阴雨天气,丝丝细雨下得小,薛盈有白湘撑伞,薛子成却是走在雨中。
薛盈望着弟弟满头发丝上的点点雨露,说道:上车吧。
她被搀扶上车,闭上眼,企图睡着便不会感觉难受了。
薛盈再睁眼时却愕然瞪大了双眸。
马车内,白湘与江媛被绳索束缚,车在疾驰中,车轮沿途压上大石,带起的颠簸令薛盈小腹疼痛难忍。
白湘与江媛二人被塞住了嘴,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
薛盈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望去,赶车的是个黑衣人。
她抓牢车壁扶手去踹赶车的人,她是徒劳,忙挣扎着帮江媛解开绳索。
娘娘,我们被劫持了!江媛失声呼喊,待绳索解开后忙为白湘松绑。
薛盈拔下发簪,狠狠插进了驾车之人的后脊。
那人吃痛一呼,却没有伤她分毫。
薛盈忍着腹痛道:你是豫王的人,对吗。
回应她的只有穿透雨帘灌入的风声。
薛盈来不及思考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车子穿入林间,穿透一片白芒山雾,最后冲入一处高墙中。
马车停下的瞬间,白湘与江媛被押走,她靠着车壁勉强端坐,在车帘挑起的那刻,望见庭院轮椅上的人。
又是封恒。
青色的山峦陪他成为背景,丝丝雨帘斜落在他头顶的油纸伞上。
青衫阔袖,任风吹拂。
他穿过雨帘看她,目光安然,带着宁静。
他那样静谧宁好,可薛盈的眼中却只是恨。
她身体不适,缓慢扶着车壁下车,在双脚落地的瞬间忽然因剧烈的腹痛狠狠摔在了地面。
薛盈——封恒蓦然起身,却踉跄得双膝栽了下去。
他的随从要来搀扶,他沉喝:去找大夫。
四周再没有人,薛盈疼得冷汗之下,封恒吃力爬行到她跟前,终于搀扶起她。
她在挣扎,却令腹中更加难受。
身下似有暖流涌出,薛盈仿佛后知后觉,伸手探去,望见手指上的红色血迹。
她的心跳仿佛瞬间停止。
她痴怔了许久,上个月的葵水不是来了月事,此刻的血迹也不是葵水,如果她没有猜错,她应该是已经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