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025-04-03 15:33:25

薛盈休养了五日后, 终于能行动自如。

她虽感觉自己身体仍有虚弱,但已恢复了不少精气, 除了每日闻着鱼肉的腥气有些作呕, 腹中也未再感觉到痛了。

山中阴雨多日,今日终于放晴。

薛盈站在檐下, 庭院内的石墩旁,封恒正端坐抚琴。

他的琴声穿透高墙与山林, 一如往常遏云盈耳。

薛盈看似在听琴, 却是在悄然沉思。

封恒敢这般弹琴,足矣证明此处离外界甚远。

薛盈走到他身前:我想找个地方沐浴。

封恒抬眸看她:我让人烧好水抬去你屋内。

他没给她机会四处走动。

外边寒风猎猎, 薛盈只能在屋内沐浴完。

江媛在火盆里烧着炭, 白湘闻着鼻端的檀香, 偏头瞧着那青兽香炉一眼, 端起茶水浇熄了里面的香。

谁许你灭香的。

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冷厉声。

薛盈望见封恒被推入房中。

白湘目中憎恶,直视着封恒不言。

封恒亲自将轮椅摇到案台前:都下去。

两人紧张看向薛盈,薛盈道:先出去。

屋内只剩二人, 封恒重新燃起青兽香炉中的檀香,袅袅青烟升起,他落上香盖。

这种香你喜欢么。

薛盈不言。

封恒道:我记得你最爱梨花,冬去春来时, 这里会有梨花盛开。

我从未陪你看过梨花吧。

薛盈不屑开口。

她再也不念着那些过往, 她恨不得手刃他。

屋内静了许久,她想起一些事,问起:东朝与西宋在交战, 你是天子身前的红人,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来见你。

薛盈红唇间逸出一声笑,轻视的,鄙夷的。

封恒道:我要找的人是你所找的人。

薛盈不笨,一瞬间已道:子浔居士?此人熟知西宋地形,我此番来带走他。

薛盈沉默,心内诧异。

如若封恒真要带走此人,他大可派人前来,亲自镇守在朝廷,而非是拖着两条残废的腿远赴周朝。

她未再细思,她如今根本不再信他来只是为了见她。

她腹中的胎儿是封恒害的,她与他,不共戴天。

封恒凝望那香炉许久,这香能给这冷寂林间添一丝暖意,别灭。

他在这安静里收回眸光,摇着轮椅离开。

薛盈想不通。

她如今算是养好了身子,如果封恒真的惦念旧情.欲与她发生关系,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再动她?除了前两夜里被迫与他同床,他再未有逾越半步。

薛盈没有时间再考虑这些,她在午时借口屋中炭火烧得人心口闷为由,带着两名婢女四下在墙外信步。

谷中风声猎猎,树叶沙沙作响。

江媛发现一处水源,兴奋地喊:娘娘,我看见一条浅溪!薛盈忙让她噤声,用眼神示意她放出信号。

江媛小心将蜡液浸透过的纸丢入了水面。

溪水潺潺自下而去,将那页写着此处地形与环境的纸送去未可知的远方。

薛盈主仆三人回身,却瞧见不远处封恒独身坐在轮椅上。

他的青衫在风口翻卷,薛盈的心蓦然一跳。

她走向他,封恒问:方才何事喧哗?江媛忙垂下了头,薛盈道:我瞧见那边的石子跟景北别院溶洞里的石子有些相似。

封恒静望她:你手帕掉了。

薛盈低头见手帕落在地面,那上头的梨花已沾了泥土。

她云淡风轻:掉了便掉了,最重要的已经离我而去,我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她从他身侧掠过。

封恒凝望那藕色手帕许久,一手扶住轮椅,一手弯腰拾起。

傍晚霞光落时,封恒又在庭院里弹琴。

这首曲子薛盈从无听过,她不识曲目,却识得曲中意。

琴声哀哀切切,似夫妻花前月下分离。

她屋内青兽炉里的熏香与桌上的鱼汤香气都灌入薛盈鼻端,她听着听着,俯下身一阵干呕。

白湘为她递水,见薛盈难受,咬牙出门去庭院朝封恒求情。

豫王可否让大夫看看我们主子。

青色袖摆拂过夜间寒风,他指尖未歇,只专注弹琴。

发丝垂在琴弦,头也不抬。

白湘无奈,终不敢再求。

入夜,薛盈在半梦半醒间似听到屋内有脚步声。

她未留心,只在朦胧里当是白湘或江媛。

她知不可能会是封恒,他坐着轮椅,已失去行走的能力。

可那道轻若无声的脚步渐渐近了,她仿佛在檀香里闻到一丝藿香草,额间落下温热的东西,像是温柔却陌生的唇覆上。

她蓦然睁开眼,身体经脉忽然痉挛了瞬间,她竟在这刹那不能动弹。

盈盈——你想做什么。

薛盈嗓音嘶哑。

视线里一片漆黑,她越是望不见,心内越是害怕与愤懑。

寂静里响起封恒的轻笑。

低低的,依旧带着从前的柔情。

可是薛盈却不想再听到。

山中寒冷,你不便久留,这几日还觉得身体难受么。

薛盈不回答。

封恒道:我让你等我,你为何不听我的。

薛盈失笑,觉得一切苍白可笑。

她曾因为封恒而觉得等是世间最美好的字,可如今只觉那是愚蠢。

我点了你的穴道,几刻钟后你便能恢复行动。

你胎儿不稳,要保重当心……你说什么?薛盈失声。

封恒在静夜里沉默:你未曾小产。

你没有骗我……她听到一声低笑,无奈,苦涩。

封恒道:你上月里险些坐不住胎,我虽极力保了你,但命运天定,看他造化。

热泪霎时间夺眶而出,薛盈心内情愫复杂,她闻着鼻端的藿香草气息,好久后问:你为何初时骗我已小产?你信过我吗。

封恒道,从景北别院开始,你便不曾信我。

薛盈想说信过,但是如今并无意义。

他说道:或有人欲加害你小产,你仍怀有身孕的消息别落入任何人耳中。

他在安静里又说了那句话:你没有等我。

薛盈想说是他先背弃了承诺,与他的侍女相好。

但屋内瞬间亮起灯火,封恒坐在轮椅上,他凝望她一眼,推着轮椅到案台前。

烛光将他身影拉长,他挑着青兽炉内的熏香,看袅袅青烟许久。

薛盈目光触及他端坐的侧影,方才屋内的脚步声大概是她睡梦里的幻听。

轮椅木轮发出声响,他离开了屋子。

薛盈终于有知觉后,屋内突然闯入一道身影。

薛子成冲到她床前,双眸紧切望她:姐,是我来迟了,你可有受伤?白湘与江媛冲入了屋内,薛盈坐起身,她望着屋子里的护卫,好像明白了什么。

屋里其余的人呢?江媛道:已经不见了!封恒走了。

他说过要带她走,竟没有带走她。

姐,你脸色苍白,是不是受了伤?薛子成伸手来探薛盈额头,瞧见她眼角的泪痕,神色已严肃,你告诉我,伤你之人是谁?薛少卿,是东朝的豫王。

白湘哽咽,娘娘小产了……住口。

薛盈沉喝。

话落却才忆起她如今还怀着身孕,她睨着屋内的护卫,方才的话谁传出半字,我便取谁的性命。

她音容冰冷,伤我之人,是这山中的蛮匪。

薛子成半信半疑,薛盈唤住他:子成,我想离开此处,你背我吧。

薛子成正要蹲下身,薛盈道:不,还是抱我。

他先是道了一声臣得罪,才将薛盈横抱在怀里离开。

马车一路驶得极缓,是受薛盈的命令。

车子穿行在深邃的夜色中,薛子成说起他发现溪水上的信号赶去时,四周已没有封恒的踪迹。

薛盈在此刻明白,是封恒放了她。

他早就知道她在水岸边是放出求救信号,但却没有拆穿拦截。

薛子成声音冰寒:回宫后我势必将此事禀报圣上,封恒此人奸险,竟仍多番劫持你……此事不能让陛下知道。

薛子成讶然,薛盈失笑,忆起封恒那段话:陛下若知,势必会为我出兵讨伐东朝。

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封恒……薛盈似乎也终于明白了,盛俞因为青衫发怒,盛俞因为那张纸条冷落她,一切都是因为他知晓她与封恒有过一段过往。

盛俞如何得知她已无暇去想,只是此事已在封恒掌控之中,他料定她不会告诉给盛俞。

难道姐不想报仇么,你并未有过半分对不起封恒,他却次次这般伤你。

如今连腹中龙胎也……薛盈一顿,她思量里没有跟薛子成说出真话。

只道:若陛下出兵攻东,于我周朝北面并无益处。

薛子成细思之下已然明白,他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只道他日若遇封恒势必亲手杀之。

薛盈有些累,轻轻阖上了眼。

薛子成凝望她面色的憔悴,目光落在她腹部,心底替她黯然。

回到城中宅邸,薛子成请来大夫入室。

薛盈屏退了所有人,那大夫为她诊脉,凝思道:娘娘腹中胎儿已足两个月,又险有流产征兆,幸得及时保住胎儿,但娘娘已耗损元气,切记不可再受波折,若能平安度过前三个月才算是坐住了胎。

薛盈动容,眼眶盈满雾气。

她稳住情绪望向大夫:你既知我身份,便知我腹中龙子重要,你所言所行更该谨慎,该听我令。

草民知晓,能为贵妃娘娘诊脉是草民的荣幸。

中年大夫深嗅着鼻端的香气,请示薛盈,草民能不能闻闻娘娘衣服上的香气?薛盈抬起袖摆。

大夫神色谨慎:原来是熏香。

方才草民还纳闷为何娘娘情况如此凶险竟得已保胎,原来是娘娘常用这安胎香。

此香有白术、山茱萸,隐约还有一道晚菱兰对吗,晚菱兰是极珍贵的药材,草民走访民间多年,也只在书中见到。

其味甘香,醇如檀木,生于峭壁……薛盈僵住,没有再听进大夫的话。

她记得封恒在白湘灭掉青兽炉中的熏香后容颜冷厉,亲手重新点燃了香炉。

原来那不是檀香,他从一开始就在为她安胎。

甚至连临走之前,他抬起青衫袖摆,坐在轮椅上再为她挑了一次炉中香。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