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的这个决定将盛俞惊住, 他得知后甩下勤政殿议政的大臣来到长秋宫。
薛盈正在逗弄弘至,弘至已经半岁, 小脸长更加白皙圆润了, 孩子眨着两只黑闪闪的大眼睛,咿呀咿呀不知想说什么。
倒是薛盈顺着孩子的目光回头凝望, 瞧见是盛俞立在门口,她笑:原来小五看的是他父皇, 你来瞧瞧, 他今日笑得可欢了。
你让人传懿旨到各郡各州,是何意?难道你真想撇下皇儿去外地?盛俞吩咐乳娘, 将皇子先抱出去。
小五被乳娘接到怀里, 舍不得自己的娘亲, 咿咿呀呀伸出小爪子挥舞着。
薛盈捏捏孩子小手:乖, 母后等下抱你。
她朝盛俞道:你也知晓,此事在忽然之间爆发,势必是冲着你的禁妾令来的, 也是一些人冲着我来。
薛盈道,我亲自出巡,查清事实,给其震慑。
天子都发怒了, 还不够给那帮混球震慑。
盛俞坚决, 你如今是一国之母,出宫我不放心。
从前出宫我都十分低调。
薛盈道,这次我不再掩饰, 我要让众人都知晓这是皇后守护的事业,我要天下女子明白,女学有皇后做主。
盛俞无奈:盈盈,你别闹。
薛盈只笑:你见我何时闹过,难道我任由人这般欺我,就待在深宫只等着你帮我挡下,自己无动于衷?薛盈说得郑重,夫君,你若要天下人一夫一妻,这条路便注定是条血路,总要有人拿命来祭此路才得畅通无阻。
我已有出巡的经验了,此次你放心吧。
薛盈说得斩钉截铁,盛俞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坚决。
他已薄怒:小五尚在襁褓,你就忍心让他与娘亲分离。
薛盈一顿,仍是道:小五是我的牵挂,但是宫中有你。
朕不答应。
盛俞道,你好好想想到底孰轻孰重,宋仕在勤政殿候着,朕走了。
盛俞是真的生了气,脚步走得不留情。
江媛走进殿内小心道:娘娘,您几次遇险,朝中尚未太平,奴婢觉得陛下说的对……我曾为了女学亲自赶赴广陵城,这次也是一样。
我遇过几次险,如今算是有了经验。
薛盈有些自嘲,不过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弘至了,她眸中缓和,把皇子抱过来吧。
弘至已在摇床上睡着了,薛盈凝望孩子,眸中只有母性的温柔。
白湘瞅着这一幕轻声道:娘娘既然舍不得皇子,派个人去徒兴城处理不也是一样。
薛盈凝思不语,片刻后道:你去鹂宣宫与鹂翠宫,告诉那五名贵女,让她们随本宫一同赴外地。
白湘不明白,江媛也纳闷,薛盈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垂眸守着孩子:去吧。
她离宫,那背后策划的朝臣一定期盼着后宫这些贵女得到盛俞的宠幸。
薛盈正好带上她们,也算是给自己带了一块盾牌。
她唇边凝笑之际也有些无奈,深处宫中,人到底是会变的。
贵女们得知要出宫一同前去那么远的地方,都哭诉着来求薛盈可否留在宫里。
司宮台的掌事每次禀报时,都道鹂宣宫与鹂翠宫已经合为一体,贵女们亲近得如同自家姐妹,每日描妆品茶、弹琴作赋,过得不亦乐乎。
五人话语一致,薛盈道:你们不想念从前的姐妹们?虽说你们不是秀女,可在宫中也待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眼下女学有事,你们又身为宫里的女子,自当要与本宫一同前去查探个究竟。
贵女眼见事无回转,只能问:皇后娘娘,那康州与徒兴城甚远,咱们多久能到呐,可要带什么厚衣服么?十几二十日可达,其余的白湘都会告诉你们。
众人只能回了宫去收拾细软。
到酉时,薛盈问江媛:陛下今日还没有过来?娘娘,往常陛下此刻都来陪您与皇子用膳,可今日……他必定还生着气呢。
江媛叹道,奴婢也想劝娘娘,小皇子太小,他需要母亲啊。
随我去建章宫看看陛下吧。
建章宫殿门外,闵三见薛盈忙请安道:奴才这就去告诉陛下娘娘来了……不必,本宫自己进去。
薛盈缓步走进殿中,盛俞正背对她在擦拭他每日晨间练习的那把长剑。
她静立许久,他便擦拭许久,那些刀光剑影不停晃着薛盈的眼睛,她见他还要擦拭下去,上前一把环住了盛俞的腰。
薛盈的脸贴在他后背:我站许久了,你都不回头看看。
没看见。
你别骗我,剑刃擦得纤尘不染,刀光剑影里都是我的身影。
盛俞勾起淡笑:倒还知道。
那你为何不理我。
盛俞回身,垂眸凝望薛盈:你这是在跟朕撒娇?他手指挑起她下颔,瞧这一脸委屈的样子,仗着朕爱你宠你,没有朕的旨意便下令后日启程,你就不怕朕真的发怒。
薛盈不惧,反倒含笑。
她如今与从前那个娇羞含怯的闺阁少女全然不一样,她已双十年华,比许多女子都年长,她是皇子的母亲,是帝王之妻,她只能勇往直前,不能胆怯,不可回头。
你曾经说过,这一世都不会罚我。
薛盈眸中忽然涌起雾气,那一日,我初见君,洞房花烛,君身长貌俊,令我害怕,也令我紧张与期待。
你给我的一切,我都记着。
……怎么突然说这事。
盛俞收紧手臂揽住薛盈,你如今已经是孩儿的母亲,做事不可任性妄为。
我何曾任性过,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
你就让我去吧,我不再微服私访,我会带足护卫,今后史官笔录下也会记下此事,知道女学初创帝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一定要去?薛盈点头。
盛俞失笑许久,叹道:若史官把我写进书里,让世人知晓我如此惧妻,恐怕我这英名都要毁了。
你是答应了。
薛盈笑,踮起脚凑到盛俞脸庞吻了一下,多谢你体谅我。
那把欠下的都先还给我吧。
话落,盛俞横抱薛盈径直走去寝殿。
我还没有用晚膳。
盛俞当即吩咐宫人传膳,朝薛盈耳语:一边吃,一边还债…………晴空万里的这一日,武华门外驶出八辆华贵马车,盛俞亲自入马车内送薛盈出城门。
颠簸的一路里,他是真的很舍不得,握着薛盈的手,一直未曾松懈过。
薛盈道:眼下东朝与西宋太平无事,天下没有硝烟,什么山贼匪寇都被陛下肃清,你别担心我,好好照顾皇儿。
那信鸽让宫人养好,我会给你寄信的。
盛俞五指扣住薛盈的手,偏头望着车帘外的景致:春花开遍,这一路青川陌上都会是好风光。
嗯,我会想你与小五。
你爱用鲜花与树叶做成书签,途中有喜爱的花,不妨摘下来给朕做一个带回来。
薛盈诧异:你为何知道我这喜好,我在宫中没有做过。
盛俞想了片刻,笑:梦里我瞧见过。
你的梦太神奇,等我回来一定好好问问你还在梦里瞧见过我做过什么。
薛盈莞尔,我就去两旬,加上途中往返,不超过两个月便能回来。
他们相拥许久,等到马车停下。
盛俞望着车帘外的景致道:已到城门了,朕回宫了。
薛盈点头,他忽然俯下身将她揉进胸膛,狠狠吻上……他是那样不舍,让薛盈鼻中一酸,忍不住也不舍起来。
薛盈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世间一切分别,都有重逢之日。
盛俞走后,队伍重新启程,薛盈透过车帘瞧着后面的七辆马车。
五名贵女各有一辆马车,其余一辆带着太医,另一辆放些干粮水果,她将这阵仗布置得大,一点都不想再如上次那般低调。
队伍行了四个时辰,天黑时未再行路,抵达了第一个落脚地。
早有通报司提前策马去当地官府禀报薛盈的行程,当地郡守早在夜色里跪地恭迎薛盈的仪驾。
薛盈这次是带足了卫兵,安危有了保障。
留宿之地设在各地官府,她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出事,各地的官员可是担不起这杀头大罪的。
夜色如墨。
贵女们不胜疲劳,到了郡守府便各自扶着自己的婢女哇哇吐了一地。
郡守何呈堃见状忙道:皇后娘娘可有不适?娘娘车马劳顿,臣已将大夫请来府中……本宫带了随行太医。
薛盈朝五名贵女道,你们辛苦了一日,先回房中,本宫让太医来给你们诊脉。
多谢皇后娘娘。
贵女们行礼回到房中。
白湘道:娘娘,先让太医给您瞧瞧吧。
我无事。
江媛受薛盈的命令领着太医去给贵女们诊脉,回屋时笑个不停:娘娘,那几位贵女还真不如女学馆里的女师傅们,她们七仰八躺的,一点淑女的姿态都没有了,有的还在哭嚷着要回宫。
薛盈问:身子有大问题么。
没有大碍,休息休息便能好转,婢女给她们送了粥,娘娘也该饿了,咱们传膳吧。
何呈堃命人摆膳,为薛盈准备的晚膳十分丰盛,薛盈目光落在何呈堃身上:这是何意?皇后娘娘,这是臣为您早早备下的晚膳,娘娘车马劳顿……菜有八荤,六素,就算在宫里,陛下一人所食也不会这般浪费。
何呈堃忙跪地道:是臣斗胆,臣知错了。
娘娘恕罪,这些都是臣拿自己俸禄安排下去的,娘娘如今指点了,臣便知道明日不可再犯,还请娘娘恕罪……本宫不欲怪罪你,只是想告诉何大人你,陛下与本宫不喜奢靡,你身为朝廷命官,做好本分便足够,本宫自会看在眼里。
菜被撤下部分,送入了卫兵房与婢女耳房里。
何呈堃忙完一切,见薛盈屋内歇了灯才松了口气。
他是第一次瞧见皇后,不想如此年轻貌美的皇后气势逼人,横眸冷脸之时令他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都冷到想打哆嗦。
他吩咐衙役:跟着值守的卫兵,守好府邸,若是皇后娘娘出了差错你全家脑袋都得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