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回

2025-04-03 15:34:34

转眼两三日过去,张显确实也该重新琢磨生计,至于何关的话,他自不敢放在头位想罢。

师傅曾教导,与人亲近,特别是师兄弟,一定要保持距离,如果扯到杂七杂八的金钱与私欲,就不好了,昔日哪怕穿一条裤子的人,也会撕破脸。

张显还不大想和人撕破脸。

蒙头睡过一觉,师娘来敲他房门,张显起身套了长衫,他道:师娘是有什么事?门外师娘金凤月背着晨光而站,她虽年纪不小,但风韵犹存,只可惜气质俗了点,大约是被铜臭盖的。

呦,张显,刚醒呢?是啊师娘,您找我是什么事吗?噢,我先前问你那事怎么样了?前几日,金凤月跟张显说,她打算把老宅子卖了,玉华还小,住在这边不方便,得南下,那里养人。

低着头干什么?我就跟你说说,不要到时候人家来收房子,你还在睡觉。

张显感觉脸上一热,他抬起头,比金凤月高上一个头,堂堂七尺男儿,低着头沉默确实不像话。

师娘,能不能再容我两日?最迟明日,这可不是玩笑,人家要是到时候把你连铺盖带人的丢出去,连理都没处说啊。

行了,你先想着吧,我收拾东西去了。

姿态决绝,张显想来,把心一横,回房把自己的细碎东西收拾收拾。

他没辙了,走出院子,来到金凤月房门前,扑通跪下。

师娘,我走了。

房门关的紧,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的人没听见,张显想着再叫上一声。

师娘?你师娘不在。

是玉华探出头来。

张显起身,问她,我来跟师娘告别,既然她不在,玉华麻烦你代劳转告下行吗?玉华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

那你要去哪啊?我……不知道。

玉华再想,以后我们还能一起玩嘛。

不知道。

————张显出周府大门时,恰巧遇到金凤月和米行的王老板聊事,大约是在谈宅子转手的价钱。

经过身边时,正对张显的金凤月瞧了一眼他,张显想着自个得规矩的道别,开口正欲说道,就见那头金凤月不动声色的摆手,示意他走。

金凤月领了王老板继续往里面走,没再看张显。

张显站在入门处,楞了会,他最后看一眼这大宅,一声叹气声后,转身离去。

由西街向长乐街而去,站在茶馆门口,捏着包袱带子,张显面上神色开始变得复杂。

张显?来啦。

屋里走出一穿华服的人,正是何关,他满脸堆笑,朝张显走过来,左手捏着扇子,十足阔气。

愣着干什么,进来吧。

说罢,何关将张显往里领。

啪。

张显摸摸脸,感觉滚烫,像是又被抽了一巴掌。

上五步台阶,垮门槛,入眼处就是算账的长柜台,此时正有位老先生在那里拨算盘。

向右看,是桌椅,再向左看,还是桌椅。

不过平常酒楼扮相,张显心下疑惑,不是说有评书,怎么没见着场子?也就耐那半分没问的心思,就见何关领着他向走向更里面,眼前忽然一亮。

原来柜台后有一木墙,左右通人,转过来,前面是算账对客,后面则是天井,天井中间有一大方台,别说评书,唱戏都够了。

戏台周围又是桌椅,不过这材质看起来比外面那左右看着好很多。

大约分了贵贱。

这是说戏的地,你要有兴头,唱点拿手的戏也成。

张显若有所思,默言。

何关领着他又向顶后面走去,路过厨房,路过庭院,何关掏出一把钥匙,他打开一木门,指着说。

若是不嫌弃,你就住这罢。

周到,周到,确实周到,张显心里戏鼓打的直响,里里外外把何关夸了个遍,面上委婉道:劳烦关师兄了。

何关摆手,嗐,今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见是安排妥当,何关当即就想转身走人,张显却在旁突然唤他。

师兄,我想来想去,我还是随了份子罢,这些年外面跑场确实挣了些钱,你看茶馆需要我出多少,我合计合计。

何关不禁大笑,喜悦过劲,于是上前拍上张显的肩膀,不错,师弟有这觉悟,我先前正好问了我老爹,他盘下这店共费四十八银,你若真要出,算个二十,就当人情价,自后这店有你一半,经营上的事不用操心,年底分红对半如何?张显细细想来,觉得划算,索性放下包袱,从里拿出银两,层层包着的积蓄,是老师傅让他积着娶媳妇的,不过眼下,还是先把生活维持下去再说。

我来立个字据,师兄若是有什么条件,只管说来。

见是房里有笔墨砚台,张显撩起袖子就写。

就刚才那些吧,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你若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张显拿着笔杆子一琢磨,吃穿住行,样样通了,确实没什么要说的。

那就这样吧,咱俩一人一份。

张显快快又抄了份一模一样的,各自收好,看是妥当。

日子定的明天,恰好有个庙会,也算凑把热闹。

何关摇摇扇子,面上愉悦。

张显木讷,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心想自个儿困事已解,别个事,已没多大干系。

————次日,正是拜月节,又作女儿节。

仔细看,太阳不过方才下山,转眼街上行人却已比肩接憧。

忙过上午开张,歇息了会儿,张显换身浅色长衫,头束同色缎带,甚得悠闲的站在茶馆门口。

此时,有几家姑娘相携而过,见到站在门前的青年男子,一副书生气派,样貌英俊,忍不住调笑。

公子揽客呢?姑娘几个说着拿团扇遮面,笑声盈盈。

张显是个俗人,不解其中真实意,只答道:随意站站,姑娘们若有兴致可进来喝上两杯茶。

他说着指指头顶的招牌。

津门茶馆。

姑娘们又笑道:茶馆你开的啊?张显沉吟道:一半是。

那是左边还是右边啊?或者是上面还是下面?笑声大了,姑娘们好开心的样子。

张显这愣头青才发觉自己是被人调侃了,从揽客那开始就是了。

暗地里没少拍脑袋,只是面上依旧微微笑着,不再多说。

今儿赶巧,姐几个正愁没处歇歇脚,不如就在这喝点茶吧。

为首的言罢就领着各位姐妹抬步进门。

店里小二迎客上前,嘴里招呼着问道:各位小姐,喝点什么?你们这有什么啊?有人问。

小二应道:咱这有茶,也有饭菜,还有好酒,各位要是得劲,稍坐片刻,咱们二老板待会就该上台了。

有人咦声。

难道还有戏看?她们当坐厅前,想必没看到后面的戏台,何况这又是家新店。

是的,小店今日开张,小姐们若是愿看戏吃茶,可移步里间。

嬉笑声转为纷纷嗬声,半信半疑的各位就由小二再领着往里走。

其间,门旁张显正转身回屋。

不过才走小半步路,就听耳旁带起一阵风,是个人疾步经过他。

张显望去,原来是位穿黑衣的女子。

女子身条纤瘦,穿黑色红绣边交领儒裙。

只听女子问道:老板何在?台前算账的先生抬头,面上一惊,哑了半晌大概又觉得失礼,垂着头指了指那女子的身后。

也就是张显了。

女子顺势转过头来,与张显面对面瞧见。

她瞧他,一位青年男子。

他瞧她,一位蒙面女子。

张显拱手道:不知姑娘有何事。

女子回他礼,作揖。

我是县衙里的仵作冯钰,奉命前来办案。

张显个眼生的,他没见过这冯钰,也不知此处有何案。

不好多言,只看向算账的。

先生眼尖,当即小跑至张显身边。

遮手耳语。

县衙就一仵作,今日怕不是为了后院的事来。

张显瞪眼,后院何事?他咋像个蚂蚱。

算账先生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看今早有几个妇人站后面说事,对着咱们院子指指点点。

张显大惊,正欲再问点详细,就见那冯钰已经朝后方走去,他急忙跟上。

路过天井旁,恰逢那群之前进来的小姐们在喝茶,在座的,先是瞧见冯钰像一股黑风般从面前走过,次又见方才门口揽客的跟着。

当下,有人眼疾手快,正步拦住张显的去路。

嘿,我说公子,您这赶哪儿呢?张显匆匆拘礼,道:店内急事,还望小姐通情则个。

面前说话的小姐,听这话,笑了。

追着冯阿丑,公子莫不是店内死个人?说罢,小姐笑了,再轻捂着嘴看向其余在座的。

张显心下着急,哪有闲情与她打趣,只管绕了侧旁,再至后院。

刚入,就瞧到站在井旁的冯钰,她围着井走,左看看,右看看,似要下井。

冯仵作!张显大叫一声,吓得冯钰一哆嗦。

她拍拍胸口问张显道:你叫什么?张显这才缓了口头气,答道:我见你有下井意思,不知何为。

冯钰抬手指着黑漆漆的井口,只感里面冷气阵阵,偶有气味传出。

初七日时,本府南县有一妙龄女子失踪,又过两日,北县有女子失踪,皆是豆蔻年华,无处可寻。

我今晨得乡邻消息,听闻你店后院有腐臭好几阵,另者又说,有人亲眼见夜黑时分,凶手抬着麻袋到你这了。

张显大概听了个半懂,微扬着脑袋,若有所思像,再一指脚边这井道:若如此说,那女尸是在我井里?冯钰点头。

实在荒唐,我和关师兄搬进来时,未闻任何异样,又何来女尸一说。

冯仵作莫不是听信他人碎言,不求真假,就莽莽过来。

张显面露肃色,只管外面还有待听戏的客人,要是听到后院有女尸,那还得了。

碎言也罢,至于真假,我这不是正在求么?冯钰悠悠道。

张显听着竟觉着有些理,无语望地,又捂拳放在嘴边,佯作咳嗽。

眼睛余光处恰好看到有小二出来如厕,他连忙招手,低声与那人耳语几句。

快去快回。

小二得了令,跑的飞快,一溜烟顺着后院的大门而去。

张显这边,心想先拖住冯钰,毕竟刚开张一店,突然遇个查命案的,有些不妥,影响声誉,断了财路那可不好。

可再另一想,若真有此命案,他干干拖着人查案,岂不耽误死者清白。

百般想来,称要约人先话谈则个。

冯钰不理。

我奉命行事,你莫多做礼数,再说,井下是否有女尸确不自知。

如此正好,昨夜有降雨,井里涨了水,我只需下井一尺即可看清里番景象。

冯钰说罢卷起一点袖子,再紧紧腰间带子,两手作撑开势,要下。

张显拉她袖子,急忙道:冯仵作太胡闹了,即使要寻女尸,又何必下井受罪。

冯钰回头望他,愣了会,只见张显又松开她,再从旁边拿来一只木桶,上面系着绳。

若是下方有物,这桶定下不去,若是无物,则是半桶水。

大有您瞧好了的模样,冯钰让步,心想文人就是文人,动脑子的,不想她粗人一位,伸手撸袖,缩手解人。

回了家中,还要应付阿母,没够脑子用。

再论张显,提着桶走向黑漆漆的井口,手中攥着麻绳,一点点将木桶放下。

待到绳子只可绕手两圈时,咚的一声,微微震感顺着绳子传到张显手心。

咯噔。

不知哪个人的心房漏了一跳,嘴巴微微张着,不敢则声。

冯钰在后方见张显异样,道:如何?好像碰到什么了。

张显道。

石壁么?冯钰问。

张显摇头,有些迟疑道:像…像是头。

嚯!井里有头,这可是他张显说的。

冯钰怔了怔后,赶忙上前把木桶提溜起来,唰唰唰,又是几下,桶上来了,冯钰一手提着桶上面的把,一手托着桶底,仔细看。

只见桶下方侧边有些浅浅血迹,再接着看麻绳,那上面血迹深些。

冯钰伸手就是往张显面前推,道:瞧。

您可瞧好了,有头是您说的,桶上有血也是您看到的,可别走了眼。

衙门么,断案不就求个证据,何况这种怕辱了他名声的。

而那张显,只是默默看着,不语,冯钰将桶往前推一分,他就退两步,心里念叨个不停:别别别,我不看,我看不见。

可都这会儿了,装瞎有用?哪个倒霉蛋放他井里的,张显心里气的骂娘,对面冯钰瞧他喉咙动了动,眼睛也不敢再直视井口,想来不禁莞尔。

那我捞去啦。

冯钰指指井。

张显依旧不搭茬。

我下啦。

冯钰又说。

嗬,这番倒有些像戏弄他的意思了,看原先拦的起劲,现在却动都不敢动了,冯钰摇摇头往井口走。

慢着!张显突然道。

冯钰站住脚,回头看他,候着下文。

片刻,只见张显忽然抬头看天边,望远处将要下山的太阳,道:冯仵作,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阻拦的了。

死者为大,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冯仵作又是孤身一女子,何不等我这边叫了人打捞上来,再给你送衙门去。

横竖,还是想悄悄的呗,不如说趁着夜黑,送衙门,好叫旁人没处瞧。

冯钰心中了然,点头称好。

也算个通情达理之人。

张显松口气,嘴上招呼道:忙了一阵,冯仵作不如进前厅坐坐吧。

免了,我还有公事,既然你要自己打捞,那就烦请戌时前送衙门里。

告辞。

冯钰其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是不知,为何蒙面示人,张显想不透,更不大好问。

目送此人向后门走去,待到消失一阵后,又见有人进来。

瞧见来人面貌后,张显便乏味样转身朝房里走去。

进来的人,识色跟着。

墙外若此时有个望风的妇人,怕是要跳脚,说话别进门,进门别说话。

甩甩手,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