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路上,陆中军一语不发,但一直走在离安娜几步远的边上,脚步慢了许多。
安娜手里紧紧攥着那包装了姨妈巾的袋子,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边上的他,跟个委屈小媳妇似的。
终于回到市府招待所,陆中军送安娜到了她房间门口。
陆中军,晚上的事你不会有责任吧?要不我还是去公安局替你作证吧?安娜终于还是忍不住,见他似乎掉头要走了,赶紧说了一句。
刚才他下手确实狠,她看着都心惊肉跳。
那个小平头看起来好像挺有后台,万一使阴报复,安娜担心他要背处分。
不是你的事!进去睡你觉去!陆中军硬邦邦地甩回一句,掉头就走。
他转身时,安娜正好看到他右手手背指节处破了皮,有血沿着他手背皮肤渗了出来。
应该是刚才打人时蹭破的。
哎,你手破了!你等等,我管服务员要点红药水给你擦擦——你省点事吧!死不了!陆中军甩了甩手背上的血珠子,掉头走了。
安娜望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的背影,压下心里涌出的委屈之情,无精打采地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去换好惹出今晚一大堆是非的姨妈巾后,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的呆,终于忍不住去又跑了出去,找到汪副县长的房号敲了敲门。
汪副县长还没睡,正在屋里看着工作文件,出来见是安娜,问她有事,安娜便把刚才自己出去买东西遭遇流氓陆中军正好路过救了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汪副县长,那个身上携带了枪-支的男的说自己爸是市法院的,我怕他们会不会为难陆队长啊?汪副县长有点惊讶,又问了些细节,知道那俩人已经被警察带走,安慰道:这没问题呀,别担心。
法院的也不能胡来!李梅老师,你都还好吧?这可太险了,幸好小军路过那里了。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需要什么,跟我说就是,别自己一个人跑出去。
汪副县长,你不知道,我是怕那人找理由报复……陆队长他打人打的……有点重……安娜吞吞吐吐地描述了下当时的情景。
汪副县长听到他把人俩胳膊卸了下来,还拿枪托砸对方脑袋,脸色凝重了起来,咳了一声,摇了摇头:这小子,下手也够狠的……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了。
你先放心回去休息吧,明天好好把法国人送走。
我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估计问题不大。
汪副县长,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去作证的地方,尽管叫我,安娜说道,毕竟,我是当事人,陆队长是为了帮我。
行。
你先回去休息。
安娜满腹心事地回了房间。
上床后根本睡不着觉,躺下去没一会儿,小腹又隐隐作痛起来,比以前更难受,像有什么针在麻麻地刺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受不了了,最后又爬起来,去向楼层服务员借了个热水袋,回屋泡了热水捂肚子,也没什么用,就这样抱着肚子蜷在床上,一直折腾到了凌晨两三点,最后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又被外头走廊上别的房间的客人来回走动的响声给惊醒,也睡不着觉了。
爬起来照了照镜子,见镜子里的自己两眼浮肿,眼睛下面泛出两个黑眼圈,颜色要再深点,就跟熊猫差不多了。
安娜去吃早餐,遇到了汪副县长。
急忙打听昨晚后来的消息。
汪副县长笑道:没事儿。
我给市长反映了下情况,市长非常重视,指示公安严肃处理,那小子的爸是市法院副手,知道儿子惹事,昨晚赶了过去要公安严惩,说那枪是自己配发的,什么时候被儿子偷出去也不知道,说绝不包庇。
他老婆还说要过来要找你赔礼道歉什么的。
安娜一听,终于松了口气,说道:算了,不需要。
对了李梅老师,我还要在市里留两天有事。
看你精神不大好,这两天是太累了吧?今天送走客人后,我让小军先送你回去吧,你回去了好好休息下。
安娜一愣,眼前浮现出昨晚陆中军对着自己时的那张冷漠脸,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安娜陪着市长办公室的张秘书等人将法国代表团送到了机场,和皮耶鲁等告别,回来到达市府招待所门口时,看到市长那辆车停在那里,市长正站在路边和陆中军在说话,边上是汪副县长。
市长脸上带笑,最后还拍了拍他肩膀,看着好像在鼓励的样子。
看到安娜和张秘书回来了,朝她招了招手。
安娜走了过去。
林市长!汪副县长!娜到了近前,跟几个领导打招呼,最后看向陆中军,顿了顿,陆……队长。
陆中军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冷淡地点了点头,算回应。
张秘书急忙向林市长汇报送走客人的情况。
林市长点了点头,对着安娜说道:小李,这两天辛苦你了,等下小陆同志会送你回去。
昨晚出了那种事,令人发指。
我已经指示下去以此为典型严加惩罚,以整顿越来越抬头的少数干部家庭子女带头违法乱纪的不良风气!希望你不要因此心灰意冷,要时刻准备着再次发挥作用,为我市的经济文化建设做出更多贡献!安娜急忙点头。
市长又鼓励了她几句,最后和汪副县长林秘书几个人上了车走了,剩下她和陆中军俩个人大眼瞪着小眼。
陆……可以走了吗?陆中军问。
安娜只好把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点了点头。
你去收拾东西下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安娜转身默默进去,收拾了自己简单的随身物品出来,跟着他到了火车站坐上了火车,一路无话地回到了罗平县。
陆中军前天送安娜开出来的那辆车还停在县府里,两人先过去县府。
陆中军去开车时,安娜站在大院路边等着。
正等着,忽然看到高伟夹着只公文包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安娜不大想和他打招呼,赶紧侧过身想避开他,但高伟眼尖,已经看到安娜,脸上露出惊喜表情,立刻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李梅,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里?安娜只好转回来,朝他点了点头:是啊,有点事,正要走,您忙着啊,我走了……说完朝大门走去。
高伟迅速看了下四周,见边上没人,抬脚追了上去。
李梅,我有话和你说。
安娜只好再次停下脚步。
是这样的……高伟走到安娜面前,迟疑了下,上回你那么表态了,我本来也算了,又不是找不着乐意的人儿。
但你堂姐找我,说希望我能再考虑考虑。
我考虑了下,决定还是再给咱们之间一个机会,希望你也能慎重考虑。
你现在不还是工程处小学代课的吗?县一中现在正好有个音乐老师位置空缺出来,是正式的,你要是有兴趣,我能帮你活动活动调过去……他正说着话,身后甬道开出来一辆车,嘎吱一下停在十几步外的边上,汽车喇叭滴滴了两声,听着有点突兀尖锐。
安娜扭脸,见是陆中军开出来车了,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冷淡地看着这边。
高同志,谢谢你了,但真的不用你费心了!我堂姐怎么跟你说的我不知道,但我的事我自己说了算。
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
我要搭陆队长的车回去,再见!安娜说完,撇下他赶紧上了陆中军的车。
高伟尴尬,扭脸见开车的是陆中军,定了定神儿,脸上迅速恢复了镇定的神色,走过去笑着和他招呼:陆队长,这么巧你也在啊?我来县府办点事儿,刚正遇到了李梅。
这两天把我忙的哟,抽烟吧?说着要往外摸香烟。
陆中军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和他点了点头。
我还有事,走了!说着一踩油门,大门口的警卫急忙打开供小车进出的铁门,车子便开了出去。
路上他就没说一句话。
车里气氛诡异的难受。
安娜起先也装作看车窗外风景,后来实在受不了,看着他专注开车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带了点讨好语气地问:陆中军,你一个人去年底在哪儿过年的啊?过的怎么样?过的挺好。
陆中军说完就没了下文。
安娜一顿。
这两天市里你都住哪儿呀,起先都没看到你。
汪副县长还挺关心你的,你们以前就认识啊?陆中军没有吭声。
对了,昨晚怎么那么巧,正好你就在边上经过?幸好遇到了你,要不然……你有完没完?陆中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叨叨个不停?烦不烦?安娜一愣,牙齿死死咬住唇,盯着他后脑勺,眼睛控制不住地渐渐热了起来。
你干嘛这种态度对我?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跟我说就是,我向你赔礼道歉也行啊!昨晚你是救了我,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怎么知道会出那样的事?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什么人呀!陆中军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安娜。
安娜眼圈已经红了。
停车!你干嘛?陆中军扭头问。
我下去!不坐你车了!行了……我叫你停车!你给我停车!我怎么着你了,才说一句你就哭?陆中军语气立刻软了下来,不知道的还当我欺负你了。
你这是说我一句吗?你就是在欺负我!安娜极力忍着就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嚷道,我本来就不舒服了,你还这么欺负我!我没呀——你不停车是吧?安娜绷着脸抬手去开车门。
陆中军赶紧把车停在路边。
安娜已经打开车门。
陆中军迅速下车,在她一脚踩到地上时,伸出胳膊架在车门旁,把她堵在了座位上。
你哪儿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不用你管!你给我走开!别!陆中军死死抵住她,领导要我送你回家。
不是我吓你,我跟你说,你要是下去了,这半道的很难再搭上车。
不用你管!反正我自己回去!安娜忍了好久的一包眼泪噗倏一下掉了下来。
陆中军看着她掉金豆的样子,有点手足无措。
好了好了,全是我不对!你别哭了!全是我不好!我是欺负你了!我他妈禽兽不如,不是个东西!你坐回去吧,我保证不再那样对你了。
你别哭了啊……他和刚才的拽样天差地别,语气带了点讨好的味道,低三下四地哄着安娜。
他越这样,安娜就觉感到委屈,眼泪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得这么娇气了。
别哭了,我给你擦……陆中军伸手过来要擦她眼泪,被安娜啪的一巴掌拍开了,自己掏出块手帕,低头擦眼睛。
陆中军那只手僵在半空,有点讪讪地缩了回去,人依旧那样抵在车门口看着她。
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过年是吧?三十晚上我一个人过的,就泡了点馒头吃了,早早就睡了。
还有前两天,我住招待所边上。
昨晚……他迟疑了下。
昨晚我本来是想去找汪副县长的,看到你从里头出来,我心想你刚来市里,万一不认识路走丢了不好,所以就跟了上去……安娜擦完眼泪,眼睛还红红的,扭过脸不去看他。
陆中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侧脸。
你刚问的几个问题我都回答了,你不下去了是吧?不下去的话我们能不能走了啊?安娜不吭声。
陆中军慢慢直起身体。
刚县府里那个高伟跟你又说什么了啊?关车门前,陆中军仿似无意般地说了一句,你俩还挺有缘分的啊,到哪儿都能碰上。
关他什么事?什么缘分!安娜冷冷说道,你干嘛老把我和他扯一块儿?我跟他没半点关系!陆中军一怔,迅速瞥了她一眼,见她视线依旧看着对面车窗外头,神色也冷若冰霜的,但心情却意外地突然轻快了起来。
行!那我们走了。
你坐好,千万别再乱动。
陆中军关上车门走到前头上了驾驶位,重新发动车朝前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