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2025-03-22 06:36:55

血色月光洒满原野,乌鸦在破败的十字架上尖刻地叫唤。

苏阙掩埋好战友的尸体,扯断一把蒿草,低头将手上被鲜血浸润的泥土擦掉。

有人走过来,递给她一片干净的布。

她看也没看接过来,继续擦拭。

只剩不到三百人了。

对方说。

嗯。

苏阙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地,战友们正将篝火升起。

她又看了眼前这人一眼。

此时他叫001,是他们这支反主神组织的核心人物。

他们在这个世界呆了五千多个日夜,队伍从最初的十万锐减到现在的两百九十一人,而主神的力量却日益强大。

难道,这次又要以失败告终吗?苏阙垂下眼,望着脚下红色的土壤忽然有些难过。

会嬴的。

001的手按在她肩上,布满粗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纤细的颈。

会吗?她苦笑,过去八千三百二十七个世界,每次都失败,你不记得了而已。

只要出去,我就会记得。

苏阙抬眼看他。

这个世界出不去,那就下个世界。

我们都不想做主神的傀儡,只要牢记这点,就有在真实里碰触对方的机会。

他抬起手,擦了擦苏阙脸颊的血泥。

苏阙问:如果回到现实,你会认得我吗?你希望我认得你吗?我希望你记住我。

那我就记住你。

他用布条绑起她的长发,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

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接着是眉眼、唇齿、下颔边那颗不起的小红痣……——这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第八千三百二十八个世界。

很不幸地,又失败了。

下一个世界,他的记忆再次被主神清空。

轮回周而复始,遥遥无期。

直到那一次,他献祭了自己,把她从主神的空间推了出去。

在洛城温暖的海风里,在中国幽幽的花香里,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他重逢的画面。

或在风筝满天的广场上,或在柳絮纷飞的护城河边。

八千多个世界的苦难搓磨换来一瞬间真实的拥抱,如今回首再望,这些苦难竟也生出了伟大的意义。

身后的爆米花又爆了一次,大人小孩都鼓掌叫好。

苏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是更紧地搂住这具鲜活的身体。

她感受着真实。

——然而对方却被她吓一跳。

连车也不要了,疾退两步,满脸惊恐:道个歉就完的事儿,不必这样耍流氓。

苏阙:……商爻低头瞧她:咦,没见过你,你是谁家亲戚?……霎时间,退却的嘈杂又涌回耳朵。

大人的说话声,小孩的尖叫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全都嗡嗡地在脑海里作响。

苏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她努力张大嘴巴,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商爻弯腰,从下而上打量她:我问你是谁家亲戚,叫什么?轰然一声,天旋地转。

主神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你怎知外面不是我造的又一个天地?所以,他们赌上一切,还是没能逃脱主神的掌控?这里,其实是主神缔造的另一个世界?第九千个世界……苏阙快喘不上气了。

生理性的泪水扑簌往下掉。

她浑然不觉,只想马上逃离这里。

她掉头就走。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扒开前面的人群,逃命似地飞奔起来。

商爻莫名其妙,迟疑片刻,还是蹬上山地车追过去。

哎,怎么走了?……哭了啊!我就问你叫什么……一辆二八杠自行车斜刺里窜来,截断他的去路。

江雨凌甩着马尾辫跳下来,喊他:爻爻,骑你二叔给你买的新车又欺负哪个姑娘呢?又什么又!商爻手足无措,十分无奈,你眼睛不要可以捐了,明明是我被耍流氓,我才是受害者!你还受害者!我可看见了,人姑娘眼眶都红了。

那我也是受害者!商爻只感觉百口莫辩,好悬没气死。

索性也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按住江雨凌的车把,梗着脖子说:那你给评评理,她一上来就抱我,我说她耍流氓,没错吧?这要是早两年,能进派出所了都!江雨凌哼了声,压根儿不信他:然后呢?然后我问她谁家亲戚,她就哭着跑了。

呸!江雨凌恨不得一唾沫星子喷他脸上,你真不知道她是谁家亲戚?商爻没好气翻个白眼:姐姐,但凡你带点脑子都问不出这种问题!我特么被车撞了,睡了三年,你还记得吗?不记得!江雨凌凶他,又说,那是你家亲戚!我家?方爷爷家的。

你俩小时候订过娃娃亲,后来你出车祸就取消了,为这事儿你爷爷跟方爷爷不知打了多少回。

记起来了吗,东方睡狮?商·东方睡狮·爻:……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所以她就是苏……苏……苏阙。

江雨凌说,昨天刚从米国来的。

人家生在米利坚,长在米利坚,见面拥抱那是基本礼仪,你以为都跟咱们似的握手敬礼啊,老土!江雨凌盛气凌人白他一眼,又撇嘴:一睡傻三年。

听说你九月要跟十五岁小弟弟一块读初中?啧啧,就这脑子不知能不能跟得上哦。

她说完,故意不给商爻反击的机会,长腿一偏,骑车走了。

她没回家,把车停在方大明家楼下,用一根粗铁链把车拴在车棚的栏杆上,这才蹬蹬地上楼去。

沈一曼给她开的门。

雨凌啊,有什么事吗?没事。

江雨凌弯着眼睛笑,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沈奶奶,我能找你家苏阙玩吗?这院里差不多大的都是男孩子,我不爱跟他们玩儿。

找苏阙啊,进来吧。

沈一曼挺高兴她能主动和苏阙交朋友的,把她请进门,然后去敲苏阙的房门。

苏阙已经想明白了。

她拥有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很大概率这是真实的,至于那人再次失忆,也许另有隐情。

不过就算这是主神缔造的又一个世界也没关系,她可以再努力一次,只要找到主神的弱点,逐个击破就好了。

她还年轻,有多么的时间那么大的力量。

她想试试。

走出房间时,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是一条宝石蓝的连衣裙,茉莉花串依然挂在胸前,随着她走路而轻轻摇曳。

她看见江雨凌,愣了一下。

江雨凌一点不做作,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江雨凌,盛气凌人的凌,住在隔壁那幢,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行吗?她打量苏阙,苏阙也打量她。

这姑娘一看就是北方人,嗓门儿大,性格直爽。

说话时,马尾在脑后得意地晃荡,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她穿着时下流行的白衬衫、健美裤,走动时,身姿婀娜,又美又飒。

苏阙看着就喜欢,也笑起来:可以呀。

江雨凌立刻亲亲热热地挽住她。

江雨凌自备了零食,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两根褐色小棒,递了一根给苏阙,说:这东西你肯定没吃过,叫果丹皮,酸酸甜甜的,尝尝。

苏阙拆开透明包装纸,不太敢下嘴。

江雨凌教她:直接咬,用不着那么淑女。

一面说,一面咬了一口做示范,苏阙这才跟着也咬了一口。

怎么样?江雨凌问。

苏阙品了品,点头:好吃。

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多带点。

江雨凌问她,你几月的?九月。

那我比你大。

江雨凌凑过来,说,你知道吗,咱们院里同龄的差不多都是男孩子,可讨厌了。

一个个幼稚得要死,还好意思说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

喏,刚才欺负你那个,我替你骂回去了,以后你也这么干,不用跟他们客气!苏阙忙着和齿缝里的果丹皮做斗争,没吭声。

江雨凌恼了,拍着桌子说:你愣着干什么,拿小本本记呀,这都是我长期和他们作战的血泪教训!这姑娘想一出是一出,非逼着苏阙记下来。

然后又聊了会别的。

跟昨天的阿姨一样,她对米国生活充满向往。

末了问苏阙:以后我能跟你说英语吗?每天一个小时就好,我得练练我的口语。

苏阙说:可以呀。

江雨凌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快到晚饭时间了,她站起来,问苏阙:晚上小礼堂放内参片,你去吗?苏阙问:什么是内参片?就是电影,不过是国外的片。

只在小礼堂,给领导们放,我们可以偷偷混进去。

礼堂放电影?苏阙有点好奇,点点头问,几点?八点钟,吃完饭我来接你。

好。

两人约定好,江雨凌就回家了。

晚饭是沈一曼和苏阙一块吃,方大明据说有活动,不回来。

七点半左右,江雨凌来了。

沈一曼听说她们去看电影,一人给了她们一个苹果,又抓了些大白兔奶糖,让她们看片的时候吃。

两人从楼道里下来,沿着绿荫小路朝礼堂走去。

快走到时,人就多起来。

商爻蹲在假山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这边。

见她们走来,一下跳下来,梗着脖子将一大袋爆米花递给苏阙,眼睛瞧着地面说:给。

苏阙:……她犹豫该不该接。

少年不甚耐烦,一把塞进她怀里,然后张开双臂,冷不丁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