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人已在医院。
方大明和沈一曼焦急地守候着她。
松松醒了?感觉怎么样?先喝口水。
沈一曼起身去倒水。
方大明扶着她坐起来。
苏阙茫然地看向四周:我、我怎么在这里?先喝水。
沈一曼不容分说把水杯放进她手里。
温暖的热度顺着指尖传进身体, 破碎的记忆以一种温和的姿态涌进大脑。
这一次,她感觉好多了,情绪没有第一次醒来那么激烈。
她再次环顾四周, 她记得晕过去之前,她看见了商爻,而现在,他不在这里。
不在也好。
她默默喝水。
心口像被堵住了, 商爻看见她那样子, 肯定知道自己被骗了。
她一直都不是娇弱的小白兔, 也从不需要商爻保护, 只是商爻凡事都把她照顾得很好, 而她也很享受这种照顾。
而现在, 她形象大毁,商爻那么骄傲,肯定对她失望透了。
她不知要怎么解释, 干脆只能将这事先放下。
喝过水后,她镇定了许多, 心中又有了计较。
她放下水杯:外公, 苏珊珊呢?天啊,你还敢问!方大明又气又无奈, 板着脸道, 你差点打死她, 人现在还在隔壁躺着呢!苏阙:……哦。
差点就是没死。
她翻身下床:我去看看。
你先休息吧。
沈一曼赶忙把她抓回来,回想早上那幕,老俩口都是后怕不已。
沈一曼坐在床边, 细心地帮她把脸上的碎发撩到耳后, 声音轻得生怕触及她的情绪:医生说你最近没休息好, 又遭受心理上的大痛大悲,才会出现早上那种反常的举动。
松松,你告诉外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苏明远要苏珊珊不要你?你放心,这种事外公给你做主!方大明冷静下来,又开始无条件维护她,你要是气不过,外公拿枪崩了他们两个。
这种事怎么能自己动手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手不痛啊?看出方大明不是真的生气,苏阙做了个鬼脸,可怜兮兮地说:痛。
痛你活该。
方大明戳她脑门。
她脑袋被戳得一歪,却又突然开心起来。
至少,她还有外公外婆,他们好疼她的。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外公、外婆,你们放心吧。
苏珊珊不是你们的外孙女,我才是。
方大明和沈一曼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松松,你是找到什么证明了吗?当初他们之所以以为苏阙不是方雪桐亲生的,是因为老俩口想孙女,打了国际电话去米国。
苏明远其实很不喜欢和他们联系,在此之前一再要求他们别再打电话,可方大明这辈子就没听过谁的,照打不误。
苏明远只得告诉他们,苏阙不是方雪桐的亲生女儿,并且几日后寄了DNA鉴定结果回来。
DNA鉴定是项新技术,那份鉴定书连沈一曼都看得不甚明白,只能是苏明远怎么说,他们怎么听。
后来细想,中间确实有许多疑团。
如果苏阙有新的证明,那正好可以和苏明远澄清。
其实他们已经猜到苏珊珊可能是苏明远的私生女,但只要不妨碍苏阙继续当他们的孙女,这件事他们不想多管。
苏阙握住老俩口的手,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
苏珊珊跟你们没有关点血缘关系。
至于苏明远……外公,我现在要去市局,苏珊珊是偷渡回来的,她在香港惹了官司。
偷渡?老俩口惊了。
这年头只听说过偷渡过去的,哪有偷渡回来的。
苏阙吸了口气:这件事太复杂,我现在就要去市局。
她说着,揭开被子就要下床。
方大明把她按回去:我方大明的孙女,还用得着亲自去市局?叫他们局长过来!他让小张去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小时,市局的王副局长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老领导,听说您有重要指示?方大明摆摆手:我没有。
我孙女有。
王副局长惊疑不定地望向苏阙。
来之前他已经听说了,这姑娘差点把人打死。
他以为方大明这是要向自己施压,以便把苏阙杀人未遂之事抹过去,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
这种事不能答应,但老领导也不能得罪,他开始搜肠刮肚地想对策。
苏阙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道:不会有杀人未遂这种事的,医生可以给我出具证明,我白天确实精神状态不稳定。
那么多人看着她急痛攻心昏死过去,这事造不了假。
她继续道:就算我有罪,我也有重要线索提供,是不是能争取个戴罪立功?你有线索?王副局长下意识坐直了,什么案子的线索?苏阙看了看方大明和沈一曼,并不打量避讳他们,直言道:苏珊珊可能是国外派来刺杀的奸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方大明都吓了一跳:松松,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而苏阙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外公,外婆,王副局长,我说的是‘可能’,实际的证据我没有,我希望你们能找到。
接下来我要说的,跟一件陈年旧事,也就是我的身世有关。
三位都是经过大风浪的人,我不打算有所隐瞒,希望你们能给我几分钟时间。
方大明和沈一曼交换了个眼色,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方大明忙了张椅子,跟开会听讲座似的笔直地坐在了沈一曼旁边。
王副局长也拿出了公文包里的纸笔:你请说吧。
苏阙道:事情要从十三四年前的一个夜晚说起,在米国K州曼莎镇的一个华人农场,住着农场主苏明远和妻子方雪桐。
他们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方莲,在波士顿上学,小女儿苏阙,当时不到六岁……这家人经营农场,原本过着十分惬意的生活。
直到有天晚上,小女儿在粮仓里发现了一名从华夏偷渡来的劳工。
这人叫应泯和,自称是华夏西南某地的下乡知青,彼时国内正值知青返城高峰时期,而他因为家庭问题没能得到返城的机会,于是在其他知青的鼓动下逃出边境,辗转来到米国。
他原本以为可以像普通米国人一样找份正经工作,但由于没有合法身份,只能经由其他偷渡客介绍去□□工,谁知道被骗。
他半路逃了出来,稀里糊涂跑到了农场,得知农场主一家是华裔,他问他们能不能收留他,让他凑够回国的路费。
苏明远和方雪桐都是善良的人,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当即收拾了一个房间给他,让他和其他工人一起,在农场干活,每天给他一美元薪酬,这样不出两月,应泯和就凑齐了路费,离开了农场。
谁知他并没有立刻坐船回国,而是带着一伙本地嬉皮士洗劫了农场。
米国嬉皮士群体兴起于60年代,原本只是一群反抗传统习俗和当时政治的年轻人,提倡以和平自由的方式解决社会问题。
但到了70年代,由于缺乏所谓的领袖人物以及团体宣言,三教九流都打起了嬉皮士的旗号。
他们穿流浪汉的衣服、化稀奇古怪的妆,上街嗨歌、□□,不务正业……没钱了怎么办呢?随便走进一户人家开始抢劫。
没人知道应泯和是怎么和这伙人混到一起的,但可以肯定,是他为这伙人带的路。
这伙人里有极端的种族主义者,对待这个华人农场的手段十分残暴,不仅抢夺财物,还开枪扫射。
从农场主到工人,包括动物都杀了个精光。
原本方雪桐带着孩子们藏在阁楼,嬉皮士没有人找到人,抢到钱财就准备离开。
应泯和提供了关键线索,说其他人一定藏在阁楼,他知道如何打开那个隐蔽的阁楼。
为了保护苏阙,方雪桐和方莲接连被害,苏阙甚至眼睁睁看着应泯和用烛台砸碎了方莲的脑袋。
就在她以为自己也活不成的时候,警方赶到了。
嬉皮士们仓皇逃散,把应泯和抛下了。
应泯和脑筋很活,马上抱起早已吓得神志不清的苏阙,冲出门去向警方求救。
他浑身是血,又受了伤,怀里还抱着孩子,警方没有怀疑,把他当成苏明远保护了起来。
而真正的苏明远和方雪桐,包括方莲都被他提早拖进了地下室。
后来,他应该是找地方埋了他们的尸体,因为我后来并没在地下室发现可疑。
苏阙声音很轻,努力回忆着,我当时吓坏了,在医院住了很多天,醒来后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而当时我们仍然处在警方的关注之下,应泯和就告诉我,他叫苏明远,是我爸爸。
从此以后他从非法偷渡客变成了身份体面的农场主。
他重新翻修了农场,并告诉我,因为农场太破旧,导致一处房梁掉下来,意外砸死了方雪桐。
对!他也是这么告诉我们的!方大明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想冲去米国杀了应泯和,屡次被沈一曼制止了。
到这时,他再也按捺不住,手背上青筋绷了起来。
这事过去没多久,我们打电话过去,当时我就问,他声音怎么变了,他告诉我,农场发生意外,雪桐和莲儿都不在了。
还说你由于太伤心,失去了记忆,叫我们少跟你联系,也不要再提过去的事。
所以苏阙回来这么久,老俩口都没跟苏阙提过以前的事,不然的话,她应该能早点想起这一切。
苏阙道:农场偏僻,应泯和的身份始终没有曝露,他后来拿着苏明远的证件去办一切事务,人家也没有怀疑。
就像我们很难识别西方人的长相一样,人家也很难识别他的。
此后他的人生就发生了惊天逆转,拿着苏明远和方雪桐在银行的全部资产,以及房屋等各项保险赔偿,开起了电影公司。
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才华,又有充足的资金做后盾,电影公司不断壮大,慢慢发展成现在的苏氏。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功成名就后,知青时期留下的恶果找上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