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明看见姓商的就没好气, 可架不住那天是商爻把苏阙劝住的。
考虑到了孙女身体才刚好,他主动拉着老伴回去了。
苏阙安静地站着,看着阴影里, 背着包正准备往外走的商爻。
已经两年不见,当日的少年长高不少,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
他的眉目硬朗起来,年少的稚嫩退去颜色, 被岁月染出了成熟的锋芒。
但他眼里又仍保留着最初那抹纯真的光, 虽然陌生, 却又叫苏阙无比怀念。
她站在初夏的阳光里, 与他隔着一棵树的距离, 那微噪的蝉鸣正从枝叶间流泻下来。
谁也没说话,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终还是商爻先开口,问她:没事了?嗯。
苏阙点了点头, 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会之后,仍然是商爻说:那你休息去吧。
说完, 他便背起他那个大黑包, 越过苏阙去。
苏阙下意识伸手抓他,不知为什么, 突然带了些许怒气, 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不给我打电话,甚至不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商爻,你就那么讨厌我了吗?商爻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 手指却覆上她的, 一点一点将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掰开了。
没必要。
他顿了下, 回头,手轻轻把她脑袋朝下按了按,眉目带笑地说,我跟谁都没联系,不止是你,卫小东、江雨凌……都没有。
可是汪方友……苏阙说不出来了。
她骤然发现,在商爻的嘴里,她变得和卫小东江雨凌一样,成了他的一个,感情深厚的朋友。
此刻之前,她仍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是特别的。
也许所谓的特别也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商爻并没有那八千个世界的记忆,他以为那只是虚无的梦境。
一瞬间她发现放不下过去的只有她自己。
两年来这人沓无音信,谁知道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又交了怎样的朋友。
她忽然不想要他的解释了,转身蹬蹬地跑了。
商爻没有叫她。
她一口气跑回家,又忍不住趴到窗边向下张望,商爻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大院门外,竟然连头也没回。
她腮帮子鼓了鼓,有点失落,又有点生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干脆坐在沙发里生闷气。
方大明见了,立刻气得瞪眼睛:反了反了,他姓商的算个什么东西,连我方大明的孙女都敢欺负,你等着,外公这就去把人抓回来给你道歉!方大明真是没想到哇,以前那个为了偷偷跟他孙女牵手被他拿拖鞋满院子抽的毛头小子,现在居然敢给他孙女甩脸子,这商家人的基因不能好了是吧!他说着就撸袖子到处找电话本喊人,沈一曼没好气地说他:你少折腾吧。
就你孙女宝贝?那也是商晓明的独孙子。
年轻人的事就该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你要是闲着没事,去树上的撞撞,还能锻炼身体。
我身体好的很!方大明说。
不过好歹被老伴劝住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顿饭,下午送苏阙回沪市。
电影这几天正好拍到她的戏份,因为请假,接下来的日程就紧了。
卫小东和汪方友听说了她的事,都跑来机场接她。
没事吧?卫小东开着借来的桑塔纳,不住从后视镜中瞥着苏阙的神色。
苏阙点头笑了下:我能有什么事?那可说不准,卫小东松口气的同时,不忘揶揄她,你这人什么都不往外说,就这事我还是听江雨凌打电话说的,你知道的,她妈一向八卦。
苏阙耸耸肩,深吸了口气说:那你想听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是货真价实的苏阙。
嗨,谁说不是呢。
我们也没怀疑过。
当初苏阙刚进大院时,不少好事的大妈表面看着对她挺和善的,但背地里也没少说闲言碎语。
她们觉得苏阙不该住在方大明家里,本来么,大院里资源紧张,她又不是方大明亲外孙女,凭啥占着食堂的饭菜、游泳池的游泳票呢。
可是日子久了,大家又看苏阙顺眼了。
她长得好看,待人接物也十分有礼貌,这么好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苏珊珊到来后,两人更是有了明显对比,哪怕苏阙不是方大明亲外孙女,她们也愿意接纳她。
方大明回去后,特意跑到人多的地方公告了一番,从此以后,谁敢置疑苏阙的身份,他的拳头可不饶人。
要知道,过去他可收敛着呢,爱嚼舌根的大妈们顿时都老实了。
再加上市局的同志来问话,虽然没明说出了什么事,大家也都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
这么一来,又纷纷同情起苏阙来。
卫小东说:你是没见江妈那样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江雨凌儿出什么事了呢。
他在后视镜里学着江妈的样子,皱着鼻子,掐着嗓子喊:要说苏阙哟,那真是个小可怜哟……苏阙让他逗得哈哈大笑,连日来的愤懑烟消云散。
汪方友在旁边帮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她说得笑泪横飞才算数。
快到酒店了,汪方友突然问:你明天是不是有场戏,和黄娟一块拍?什么戏?苏阙愣了下,她明天就一场戏,是和饰演容海的演员一块拍。
容海是计凝云的追求者,为了博美人一笑,邀请计凝云去园子里听戏,谁知敌军骤然围城,一伙强盗闯入园子砸抢,计凝云不慎从楼梯滚了下去。
汪方友道:就是这场戏。
人多着呢,你怎么只记容海呀!黄娟也在角色里?苏阙问。
可不是。
她当时也在听戏,推你的人就是她。
哦。
苏阙想起来了,是有这一幕,不过不是什么重要戏份,她没放在心上。
导演需要一个连贯的镜头,以此来表现情况的惨烈,用计凝云的楚楚可怜来烘托氛围,因此要求苏阙真身上场。
苏阙也没有意见,她只需要护好头就可以了,楼梯不长,对她来说完全可以胜任。
但是汪方友说:你可小心着吧。
我看黄娟怕是要拿你当出气筒。
怎么了?你不是请假了三天假么。
黄娟也想请,剧组没同意,她这两天不高兴呢。
她才多少戏份,请什么假?这不都是你吗。
汪方友叹气说,她总共就那么三场戏,其中一场就是跟你。
你要是不请假呢,这场戏就不会往后挪,不往后挪,她明天就能参加她干爹的生日宴会。
可你这一挪,她那边就泡汤了。
今天又跟导演闹呢,说是她为这场宴会花了多少多少钱,弦外之音想让导演赔些损失给她,你说导演能答应吗?我最后看见她黑着脸走的。
……苏阙无语。
卫小东道:你怎么总关心别人的八卦?就黄娟那样的,能翻出什么花来?汪方友嘟囔说:我又没多少戏份,不关心别人八卦怎么过好每一分钟。
我就说说么,黄娟这种小苍蝇,烦起来也是很烦的。
结果还真被他说中了。
这场戏由于对光线要求很高,安排在下午,正好与黄娟干爹的宴会时间相冲。
她一进园子,脸色就很难看。
自打她身份败露,被小姐妹排斥后,她就不再装着了。
对她来说,每天强颜欢笑真的好累,她更喜欢有什么说什么,反正她家有钱,没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除了《落日危城》这部电影,她花重金聘请的经纪人又为她联系了一部新戏,这次是女二号,基本算是内定了。
所以她并不在乎《落日危城》这部戏了。
到了片场,她化好妆,换上剧组要求的旧式小洋裙后,就坐在一边听随身听。
不一会,苏阙也进来了。
苏阙化着更加精致的妆,穿着修身的水蓝色旗袍,因为室内不通风,化妆师怕她妆花了,又体贴地跑来塞给她一把小扇子。
黄娟见了,就有点吃味。
那化妆师可从没对自己这么体贴过,最近还数落她不好好保养皮肤,导致每次化妆都要耗费比别人多一倍的化妆品。
这个别人,不用说,自然又是苏阙。
想到苏阙她就一肚子火,不敢跟苏阙正面对抗,只能在戏里做点手脚。
导演喊她就位时,她故意拖着不到位,第一次摔在了半路上,第二次又被话筒线绊住。
于是,苏阙一个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动作也接连NG几次。
看着苏阙满头大汗的样子,黄娟就觉得很爽。
可她是爽了,导演不干了,指着她鼻子说:你要是再演不好,你就滚吧,我的剧组可请不起你!黄娟这才不敢乱来了,老老实实走到了镜头前。
到了该她推苏阙的镜头了,她手伸到苏阙腰眼,偷偷拧了一把。
原以为能又让苏阙NG一次,谁知苏阙早有准备,扣着她手腕一推一送,害得她也一块摔倒下来。
更晦气的还在后头。
她眼前一花,不知从哪蹿出来的群演也推了她一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在半空中扶了苏阙一把。
屁-股落地那一刻,黄娟终于看清了。
那才不是群演,那是在隔壁拍戏临时被蒋文星抓来的商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