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群头最常说的话。
近几年不少港台影视剧到内地取景,他手里有些人脉,索性揽下中介这活,剧组群演基本都是从他这儿找。
苏阙这种直接跑到剧组的,称得上不懂规矩,下场一般都很惨。
他本来是有些忌惮苏阙功夫的,但想到己方人多,多少也能搏一搏,谁知下一秒人家拉了一卡车人来,还他-妈都是抗枪的。
群头头皮当场就麻了。
商爻跳下车来冲苏阙扬扬下巴,好奇的目光围着群头直转:干嘛呢你们?苏阙不说话,目光一转,甩锅给群头。
群头说:我……我……我了半天,那个满脸痘印的胖子反应过来,粗声粗气地道:我们问路呢,钟鼓楼怎么走?前面左转,过两个红绿灯……商爻笑嘻嘻地说,要不上车,载你们一程?不了不了,我们自己有腿!群头瞥一眼帆布遮挡的后斗,还不知道里面蹲着多少人呢,拽一把胖子,几人撒丫子跑了。
商爻噗地笑出来。
笑够了,上下瞧瞧苏阙,问她:没事吧?没。
苏阙不动声色。
这时才发现刚才下脚太重,鞋跟卡在地砖里了,悄悄把重心换到一条腿上,用力把它□□。
想了想,又觉得表现得太虎,抿了抿嘴轻轻说:就是那几个人长得有点吓人。
以后这种人你少理。
商爻说,你这弱不经风的,又长得漂亮,保不齐有人打鬼主意呢。
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儿,商小爷在这片还是管点用的。
嗯。
看他眉飞色舞的,苏阙不好拆穿,轻轻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坐车了?他们刚操练回来,让我撞见了,搭个顺风车。
商爻说着拽了拽她,走,今儿让你也体验一把军用大卡。
苏阙还记得刚才的人设,磨着脚尖说:太高,上不去。
这有什么,我帮你。
商爻说着,一条腿在前,搭了个弓步让苏阙踩着,双手卡着苏阙的腰轻轻往上送,车里的兵顺势拽着苏阙胳膊把她拉了上去。
后斗挺宽敞的,就是帆布不透风,有点闷热。
地上堆满了军用器材,还有几把铁揪。
她正犹豫着在哪下脚,商爻跟上来,脱下外套往地上一铺,喊她:坐。
刚坐下,大卡哐当一声,开动了。
这一队操练的兵有好些是见过的,只是不知道名字,大家也不拘谨,天南地北地开始聊天。
问得最多的还是米立坚那些事儿,苏阙几乎要倒背如流,往往别人还没开口,她就知道该怎么说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突然,一个圆脸的小兵好奇地问:听小张说,你们米立坚吃生牛肉,扛着行李箱也能飞檐走壁,你怎么连这一人高的卡车都上不了?苏阙:……笑容渐渐凝固。
她有点紧张,下意识去看商爻。
商爻笑说:小张那嘴能信?方爷爷家的牡丹花都让他吹成了霸王花,脑袋那么大!他夸张地比划一下,惹得大家又笑起来。
苏阙怕他们又提生牛肉的事,忙把三根指头合起来,学着刚才群头的手势问: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知道吗?七啊。
商爻说,你问这干什么?没什么。
苏阙想,那群头问她要七块钱中介费,似乎也不是很多。
商爻忽然想到什么,凑过来,拇指和食指并拢,轻轻一捻,比了个心。
苏阙:?圆脸小兵问:爻爻,你这啥意思?商爻一脸促狭,用英文说:I love U. 小兵:……商爻哈哈大笑:这个是埃德蒙手势,原本是香草授精的姿势,但听说国外很多人用,引伸为朋友或者亲人之爱。
一面说,一面又给苏阙比了一个:你外公不是不让我抱你么,那以后我见面就给你比心好了。
苏阙:……算了,土味比心总比直接上手抱好。
看着这人眉眼弯弯的笑模样,苏阙脑子没来由响起方大明不屑的冷哼:十五岁智商,可不就是初中还没毕业么!-几天后,苏阙果然接到剧组的电话,让她去补几个镜头。
叶如君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大约也是看到苏阙后有了危机感,在耿秋石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终于紧赶慢赶赶完了自己的戏份,飞去了欧洲。
电影还差几个武打的镜头,耿秋石决定让苏阙补。
苏阙再次提出涨价,耿秋石气得牙痒,但已经用了一个镜头了,骑虎难下,只好应允。
好在苏阙专业过硬,几乎没有废镜头,很快拍完。
最后一天,耿秋石精益求精,不断修修改改,到收工时,天已经擦黑。
苏阙结算了这几天的工资,共计五百六十元。
怀揣着巨款,她高度警觉,尽量在路灯下行走,突然斜刺里窜出一个人,吓她一跳。
仔细看,原来是商爻。
商爻腰里别着一根长柄手电筒,问她:你怎么才回来,去哪了?没去哪。
苏阙莫名不太想说。
商爻也不再问,打开手电筒说:前面巷子路灯坏了,担心你出事呢,我都等两个小时了。
还好带了手电筒出来。
昏黄的光晕一圈圈印在脚下,照亮回家的路。
商爻把手伸给她:路不平,你牵着我,小心点。
我……苏阙想说自己能走,但这人的手已经递到了眼前,指尖修长而干净,一如那八千多个虚幻的世界。
她慢慢将手覆上去,温暖传来,是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问:你总这样吗?接女孩子回家?她们倒是想呢。
商爻轻笑一声,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哪哪都不一样。
你瞧瞧你,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能跑。
再说,你还有个凶神恶煞的外公呢,你出来也不说一声,方爷爷到处找你。
江雨凌她们骗他说你跟我在一块,我总不能空着两手回去吧。
哦,也是。
苏阙不再说话,莫名觉得心里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将思绪压下,默默走路。
小巷里的住户早早地睡下了,四下里静得只有两人沉闷的脚步声。
苏阙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某个小世界的夜晚,他们手牵着手,摸黑走在铺满月光的森林里。
然而今夜没有月光,她又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忽然,前面的商爻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偷偷地在干什么。
苏阙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还是在说刚才的话题。
商爻微微弓着腰,注视她的眼睛:我想不明白,原野他们都放弃了,你却这样陪着我任性,比我还要上心,究竟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所以只能来接你,默默地陪你走这一段漆黑的路。
苏阙说:我……商爻打断她:你不必说,我明白。
他究竟明白什么,苏阙对此并不确定,但奇迹般的,先前心里那丝不愉快因为这简单的三个字烟消云散了。
她再没有说话,静静地在黑暗中与他回视。
商爻突然说:你别动。
然后他熄灭了手电。
一星幽暗的光在苏阙肩头亮起,她滑动眼珠,才发现那是一只初夏的萤火虫,像一只小小的灯笼,停在她肩上忽明忽暗地发光。
商爻用气声说:前面有个水塘,经常有萤火虫出没,这只好像落单了。
苏阙:嗯。
她不敢动,生怕惊扰这小小的精灵。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这一小捧的光,照亮彼此的容颜。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又一只萤火虫飞来,绕着原来那只飞舞。
很快两只纠缠起来,越过苏阙的肩,渐渐隐没于黑暗中。
走,我带去水塘。
商爻手轻轻一带,牵着苏阙向前走。
依然没有开手电,但眼睛似乎适应了黑暗,苏阙渐渐看清了他挺直的背影。
原来这人失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每一次的相遇都是这样新鲜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