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帮管事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挪过来,手底下混混立刻作鸟兽散。
广东帮的红九比闽南帮的豹头早两年混社会,在这个关头,当仁不让地走在了前头。
红九一身短衫打扮,头发削得极短,紧贴着头皮,露出一副凌厉干练的五官。
他听小弟说了大致经过,只觉得这来闹事的女人实在过分,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把短袖卷到肩膀,露出一枚五官扭曲的豹子头纹身。
后面豹头见了,顿时深感侮辱,鼻孔里喷出热气来,只恨身上没有纹身,不能当场报复回去。
两人争先恐后地窜到苏阙跟前。
苏阙抬眼各自打量了他俩一会,明知故问:你们谁是管事的?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我!说完立刻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再次挺起胸膛:我!苏阙弯着眼睛笑起来。
红九一把推开豹头,终于抢占了先机,勾着薄唇哼道:就是你闹事?一双破鞋打发我这么多兄弟,好犀利啊!苏阙道:是不是兄弟你们自己才清楚。
你们呢,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大佬,大家不过混口饭吃,有钱为什么不拿?嗬,好大的口气!豹头瞪着小眼睛挤过来,伸手去抓苏阙肩膀。
苏阙稳稳坐在椅子里,食指轻轻勾住对方,一拧,一转,接着再往前一送,重达80公斤的豹头Duang一声坐倒在地,脸色顿时大变。
红九眉头也皱起来,语气正色不少:原来是武林高手,怪不得口气这么大。
不过这里是唐人街,你又怎么能保证全身而退呢?苏阙笑起来:唐人街帮派林立,广东帮、闽南帮、南洋帮……个个都想出人头地。
殊不知,闹事的都是些平头百姓,没钱没地位,空有一副好身板,一天二三十块钱来砸个场子,赚点吆喝。
至于你们——她目光在两人脸上一转,笑意更深:也不知是哪座小山头,哪只小虾米。
话落,豹头的胖脸涨成了猪肝色,当下想要跃起揍人,奈何手还疼着,只好作罢。
红九略有些幸灾乐祸地瞧他一眼,哼道:你懂得还不少。
苏阙道:我不光知道你们雇人来闹事,我还知道你们也不想撕破脸。
说来说去,一家三十平的店铺才多少钱,我有钱,只消你们办件简单的事。
说着,她摘下腕上的金表,扔到地上。
豹头立刻扑过去。
红九也来抢,无奈豹头占了先机,只好悻悻收手。
豹头喘着粗气问:什么事?苏阙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那女孩恶毒的眼,顿了片刻道:放个消息出去,就说苏珊珊在你们手上。
什么?!豹头一听,赶紧把金表放回去,不行不行,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只是个蓝-灯笼,连红棍的屁股都摸不到!我要是敢绑人,大佬不会放过我!又没叫你真绑。
苏阙有些失望地叹口气,转头看红九,你怎么说?红九瞥了眼金表,问:谁是苏珊珊?反正不是我。
苏阙回答。
红九迟疑了下,道:杀人放火的事不做,有损道义的事也不做,我只帮你放消息,出了事不负责。
可以。
红九摸了把脑门,在豹头后悔万分的目光中,一把抄起金表,扔下一句:等着。
就大步离开。
过了一会转回来,冲苏阙点点头,表示事情办妥了。
然后踢了踢豹头的屁股,扬起下巴:还不起来?走了。
……哦。
豹头灰溜溜地爬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捏着鼻子损兵折将地走了。
他俩一走,街道就空了。
春天日落得早,风渐渐大起来。
生意兴隆的老板小心翼翼拉开一点窗缝,眯着眼睛向外窥视。
只见苏阙仍然好整以暇,大佛似地坐在椅子里。
砰!——老板吓得又缩了回去。
一直到太阳下山,苏阙才等来第一位客人。
对方是个大鼻子的中美意德四国混血,梳着时髦的中分头,胳膊肘下夹着一个镶金扣的公文包。
见到苏阙,他先愣了愣,迟疑着走过来:你是……苏阙?苏阙点点头:你是?我叫Sam,是你妈妈的代理律师……不,现在也不知该不该说是你妈妈了。
男人充满歉意地笑了笑,环顾四周,怎么是你在这?我还以为……你以为是谁,苏珊珊?男人又抱歉地笑了声,算是默认。
苏阙仔细打量他,目光带着审视:你说你是我妈的代理律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被她目光一盯,Sam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只好极不情愿地抻起裤脚,坐在了地上,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苏阙。
我是方晓仁女士的私人律师,方晓仁女士过世前,指定我做你妈妈的律师。
你知道的,方晓仁女士是你妈妈的姑母,你妈妈很小的时候就过继给了她。
苏阙不置可否,翻开了文件,里面有许多证明,都签了名,按了手印。
你妈妈过世前,留了一份遗产给你——不,是给苏阙,真正的苏阙,只是要等到苏阙十八岁时才能继承。
我曾经联系过你爸爸,但他当我是骗子,大骂了我一顿。
那时你妈妈刚过世,离你十八岁也还太早,我就没有找你。
谁知道出了这种事……苏阙眉头皱起来:你也觉得苏珊珊才是真正的苏阙?我认为她确实是你爸爸,苏明远先生的女儿。
Sam斟酌着用词说。
苏阙沉默,修长食指一下下拨着文件边缘。
Sam环顾四周,右手撑在地上,上半身倾斜过来,压低声音说:听着,你妈妈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这些年我一直关注着你。
我认为你……和你妈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苏阙垂着眼没说话,乌黑羽睫在脸颊落下浅浅的阴影。
Sam再次环顾四周,撑着地面又靠近了些: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苏明远委托机构做的DNA鉴定,用的其实是他和苏珊珊的样本。
你知道的,这项技术根本不成熟,去年FBI还闹了个大笑话。
再说,苏珊珊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你即将满十八岁的时候。
苏阙终于抬眼瞧了他一会,但仍旧什么也没说。
Sam道:你自己也所有怀疑吧?不然不会找来这里,你把苏珊珊被绑的消息放出去,不就是希望认识苏珊珊的人能找来,提供些许线索?苏阙拨弄文件的手指一顿。
她笑起来: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尽可能地争取时间,半年肯定不够,苏珊珊凭空冒出来,一定做好了准备。
Sam急切地道,我会帮你,但你生日只剩几个月,我需要时间。
只是这样?Sam咽了口唾沫,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遗嘱变更需要你们两人同时到场,只要一方缺席,遗产都不能被继承。
苏阙沉吟片刻,将文件还给Sam:我知道了。
Sam着急地问:那你……你先回去,让我想想。
Sam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
洛城的春天就是这样,白天热得冒汗,一到夜晚又冻得人发抖。
Sam站起来,跺了跺脚暖身,这才把文件装回公文包,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低着头急匆匆离开。
剩下苏阙衣着单薄,坐在四面空寂的黑暗里微微发抖。
但她没有急着离开。
在主神的空间里度过八千多个世界,记忆已经模糊,她需要好好整理一番。
橘黄的路灯铺在她身上,她将双腿卷起,掩在了不算厚实的裙子底下。
哎!身后传来一声。
红九直挺着腰,把一双胶皮拖鞋扔到她跟前。
你的金表。
还剩了点零钱。
作者有话说:备注一下:【蓝-灯笼】不属于字头,就是跟帮派走得比较近的混混,【红棍】是字头的执事人,就是打手那个年代帮派跟帮派之间也不是动不动就舞刀弄剑,一些小事会交给四九仔,也就是最底层的成员去做。
四九仔怕麻烦就会花钱去雇一些社会闲散人员,不打架,光喊,给自己帮派长脸。
当时移民的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有些还是偷渡的,就会接这种活养家糊口。
跟现在的性质还是不大一样,那个时候的人更多的是为了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