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爻说实话, 他有点脸盲。
这点跟苏阙差不多,就是大脑会对自己不熟的、不感兴趣的信息自动过滤。
《五里山》这部影片他只看过商维强不知从哪搞到的剧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很快便抛到了脑后。
他更不知道男主角长什么样,所以又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这哥儿们的侧脸。
汪方友的表情顿时得意起来,嘴角都绷直了,脖子抻长, 好像要三百六十度供商爻瞻仰。
结果商爻转头就跟苏阙咬耳朵:还挺像。
声音不大, 刚好够汪方友听见, 汪方友登时横了他一眼。
好在蒋文星拿着讲义进来了, 汪方友这才没有发作。
蒋文星今年五十五岁, 两鬓花白, 显得有些老气。
大约为了掩盖这种缺陷,他留着半长的头发,特意烫成时髦小卷, 打眼看去,好像历史教材里的贝多芬。
又大约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名导演, 他戴了顶草灰色小瓜皮帽, 身上穿着西装小马甲,嘴里叼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烟斗。
一进门就受到学生们热烈的欢迎。
蒋文星态度倒是和蔼可亲, 很是随和地和相熟的学生打招呼。
然后话题一转, 说起了他刚获奖的这部电影《五里山》。
这部影片的拍摄地在刚打开国门的深圳, 讲述了一名高中生到外企开办的工厂打暑期工的故事。
众所周知,这是一部青春题材的影片。
蒋文星对着话筒,缓缓道来, 这类片子不好拍, 首先选角就很不容易。
年轻人, 没有演技,也没有社会经验,表现不出我想传递的深刻思想——但是,诸位,汪方友同学做到了,拍这部片子时他才高一。
这片子我们一共拍了一年半,在威尼斯拿奖,现在,他也成功凭借这部影片拿到了本校的录取通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说完,蒋文星第一个鼓起了掌。
其他同学纷纷向汪方友的方向看来,报以热烈的掌声。
汪方友脸上的得意之色抑制不住了,站起来,谦虚地说了几句共勉的话。
苏阙皱了皱眉,拉着商爻小声说:这片子我看过。
你看过?在哪?什么时候?苏阙斜乜他一眼:你跟黄娟斗智斗勇那几天,江雨凌让我陪她去电影院看的。
觉得怎么样?苏阙瞥了汪方友一眼,没吭声。
这哥儿们虽然高傲地坐着,但耳朵一直听着他们这边的动静,她担心把实话说出来,汪方友能当场暴跳起来。
诚然,这是一部可圈可点的影片。
蒋文星的表现手法十分细腻,全片没有外在的矛盾冲突,但却让人在主角的心理变化中提心吊胆。
除此以外他还展现了美丽的海滨风光,每一帧背景都是一张地理杂志封面。
但汪方友的表演却是生涩的。
不可否认,这正是蒋文星看中他的原因,他纯粹、自然、不做作,由内而外的少年气为这部影片添彩不少。
可脱离了这部影片呢?苏阙在快穿世界阅人无数,几乎可以断言汪方友的未来,再加上他又是这么个性格……苏阙没再说什么,转而认真听蒋文星演讲。
掌声过后,蒋文星转到了正题上,即西方戏剧发展史。
他从古希腊的冬季祭祀说起,到古罗马的泰伦提乌斯,然后是中世纪……都是些老生长谈的内容,但对于鲜少接触西方世界的学生们来说却十分难得。
苏阙很快发现,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在认真做笔记。
而她眼皮开始打架。
迷迷糊糊地,她就想往商爻肩上靠。
结果商爻倒得比她还早。
苏阙:……坐在商爻另一边的汪方友实在忍不住了,手指咚咚地在桌面上敲: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教授,明明是来旁听的,竟然打起了瞌睡,成什么体统!苏阙顿时惊醒了。
可这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内容太枯燥,蒋文星说话还文绉绉的,半点激不起他们的兴趣。
最主要的是,他们天天起早贪黑地挣钱,就没睡过一回午觉。
苏阙揉揉眼睛,慢吞吞坐起身子。
刚坐起一半,商爻又把她按了回去:没事,你接着睡。
汪方友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俩这是来打尖儿的还是住店的,把这儿当什么了!不是我说,这还没旅馆舒服呢。
商爻压低声音,笑嘻嘻地回他。
汪方友怕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俊俏的脸上花团锦簇,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那你们旁听什么?还占他的位置。
商爻说:你猜?汪方友不猜。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腮帮子鼓成了河豚。
商爻指着幻灯片里莎士比亚的头像道:这儿有一个错误,说他创造了一千七百多个英文单词,开创了现代英语的时代,其实不准确。
那又怎么样?准确地说,是与Shakespeare同时代的伟大剧作家们创造了新的时代,Shakespeare只是将前人的成果汇总——当然,他本人也创造了一些词汇,个人价值依然是不可否认的。
但与他同时代的那些小人物呢?他们的功劳也不少,只是因为名气没那么大就榜上无名。
你说这公平吗?不……不公平。
汪方友下意识说。
说完发现商爻笑眯眯看着他,这才惊觉上当,将头扭了过去。
过了会,到底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你这是强词夺理!榜上无名就说明他不重要,不被后世流传那是他活该!人家创造了历史,怎么就活该了?你现在虽然红,但说话也要凭良心,别欺负古人开不了口,小心人家掀棺材板。
汪方友:……本能地,他感觉商爻这话明显哪里不对,可智商上又说不出来,只好再次扭过头,把自己憋得两颊通红。
讲台上蒋文星侃侃而谈,屡次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他又觉得商爻诋毁他事小,可把蒋教授牵扯进来,那他又无法忍受。
他再次向商爻怒目而视:你这么能说,你亲眼看过啊?嗯哪。
商爻说。
汪方友好悬没给他气死:怕不是你梦里见过!你怎么知道?汪方友:…………神经病啊!汪方友从小因为家庭条件好,姑姑又是文工团的台柱子,基本没吃过什么亏,现在却怎么说都占不了上风,不由有些恼羞成怒。
你上大学了吗,抬什么杠!没上大学还不能去工地搬砖了?各行各业都是四化建设的劳动者,你拍过电影,拿到了录取通知,是的,你出名了。
但你还能出名过春晚相声艺术家去?人家一把年纪可没读过什么书,可论艺术成就,你敢说不比你高?……汪方友憋了好久的怒火蹭一声冒烟了。
他全然忘了这是讲座,一拍桌子猛站了起来:你嘴那么能说,你怎么不去说相声呢!苏阙正迷糊着,冷不丁又给震醒了,揉揉眼睛问商爻:他干什么?商爻耸耸肩:可能是多动症,坐不住?汪方友直接一个仰倒:你才坐不住!谁知话音没落,讲台上传来蒋文星满含期待的声音:哦,看来汪同学有些看法要发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他上台——汪方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