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爻忙把苏阙拉到身后, 两人迅速退到角落。
说话间,几个手持长棍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抓住老庄, 二话不说就开揍。
老庄抱着脑袋哇哇大叫,没头没脑地逃蹿。
为首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目光四下一转,果断揪住他衣领,拉到大门外一顿胖揍。
老庄满地打滚, 惨叫痛不欲生。
商爻和苏阙两个看得目瞪口呆。
商爻拉着其中一个打人的问:这怎么回事?那人横眉竖目地瞪他一眼:少特么多管闲事!不是管闲事, 就随口问问, 我们打算买他的设备来着。
商爻说。
那人又看了他一眼, 这回和善多了:那算你倒霉, 这老小子的货不干净, 劝你别买。
怎么?那人哼道:这个庄大华,圈子里谁不知道。
早年是黄花电影厂的摄制,后来内退出来单干, 大家冲着他原单位给几分薄面,高价请他来拍电影。
看见咱们那位戴眼镜的没有, 王伍仁导演, 在国际上那可是响当当的,人家好心请他, 结果他一嫌工资低, 二嫌住宿不报销, 一来二去,还特么把设备扛走了!他那屋子里的设备都是拆了的吧?不拆怎么卖?个狗东西!老庄躺在地上嗷嗷叫:以前在厂里,住宿哪个不能报销, 烟酒水果, 那都是管够的, 谁叫你们小气!话音没落,腹部又挨了几脚。
那人食指隔空点着他,十分不屑地道:瞧见没,就是这种蛀虫,怪不得如今电影厂不景气呢,都是特么这帮人不节制闹的!商爻看老庄被打得实在太惨,忍不住说:那这……打得是不是有点重啊?设备不是还没卖么,把设备找回去不也就是了?主要那老庄被四五个人拿长棍围攻,鼻血门牙落了一地,他真把苏阙吓着了,只得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
可老庄叫得也惨,商爻又不能捂苏阙耳朵,真怕她晚上回去做噩梦。
那人倒没他这么多心思,不屑道:那是他活该,电影还没拍完,他就把设备运走了,这可不耽误大事了?今天不打死他算好的!……同是拍电影,商爻又觉得挺理解这帮人的。
老庄确实不厚道,既然拿了工资干活,就应该把电影拍完。
可他拍到一半却把设备偷走,对于剧组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他也不好劝人下手轻点了,回头跟苏阙使了个眼色,牵着她走了。
苏阙问:这设备是买不到了,接下来怎么办呢?再想别的办法吧。
商爻倒不怎么在意,那汪方友一看就没什么社会经验,被老庄忽悠实属正常。
这条路行不通,总还有别的路可走。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别的。
你吓到没有?他问苏阙。
苏阙怔了怔,茫然地摇头。
这算什么,按她的脾气,若事情发生自己身上,非把老庄骨头拆了不可。
可看着商爻担忧的眼神,她又有些犹豫,抿了抿嘴说:有点。
商爻立刻急得不行:那怎么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压压惊?苏阙憋住笑:嗯,我想吃馄饨。
行。
此时已快到中午了,两人商量一番,进了不远处一家馄饨铺。
谁知刚坐下,门边就探出江雨凌笑嘻嘻的脑袋:我就说是你俩吧,设备买好了吗?没呢。
商爻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说了,拉开苏阙旁边的凳子喊他们进来坐。
江雨凌朝身后招招手,说:看我们遇见谁了?望叔,你们也没吃吧,一起呗。
商爻和苏阙皆是一怔,江雨凌几个居然把阚望带来了。
阚望身边还有几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一下把小店挤满了。
老板给他们拼了两张大桌,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
苏阙好奇地看看江雨凌,又看看阚望,问:你们怎么碰上的,望叔你不是在京城?阚望还是老样子,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怎么说是缘分呢。
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中央准备拍一部《三国》,导演组都成立了,拍摄地不出意外就在这儿。
你进导演组了?你不是电影局的人吗?阚望道:我是电影局的呀。
不过这片儿是大制作,各单位都很重视,导演组特别邀请电影局一块来视察。
刚巧我籍贯在这儿,领导就让我来了。
给你们介绍下,这几位都是我同事。
随行同事共有五位,看得出确实是大阵仗了。
大家打过招呼,阚望道:我们今天早上刚到,还没和导演组见过,你们要是有空,可以一起去看看。
可以吗?那我们……卫小东立刻跃跃欲试。
中央下来的导演组诶,他还没见过呢。
商爻却摆摆手,婉拒了:这种事我们就不掺和了吧,我们还有别的事。
我听江雨凌说了,你们想买设备。
阚望扶了扶眼镜,如果不嫌弃,我倒可以帮点忙。
我有个朋友,是搞设备出租的。
他手里有一批闲置设备想出租,不过这块市场不好,他还没做成过一笔生意。
要是你们信得过,我等会就给他打电话。
几人一听,都面露欣喜。
江雨凌欢喜过后,又有些担心:别不是像老庄一样,忽悠我们的吧。
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签协议呀,我做担保,这还是苏阙教我的法子呢。
阚望拍着胸-脯说。
有他这句话,大家都放心了,准备下午就拟个协议出来。
这时馄饨也端上来了,大家拿了筷子开吃。
阚望难得他乡遇故知,说了许多话,商爻干脆把剧本拿给他看。
阚望赶忙擦擦嘴,双手接过翻阅起来。
他看得很快,看完后,把剧本一合,冲商爻摇了摇头:你这故事不行,肯定上映不了。
商爻问:怎么说?主人公太惨了,从小就不受家里待见,还为了一头牛被卖给现在的丈夫,结果又被丈夫抛弃,这不符合人民安居乐业、干劲十足创造美好生活的时代特征。
为什么不符合?苏阙不太明白,好奇地问。
阚望看了她一眼,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她为了给丈夫治病,居然跑去做鸡,这怎么行呢,这是人性的堕-落。
可是我们在车站遇见的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呀。
苏阙不理解。
文化是传递信仰的东西,她没钱,你得让邻里乡亲都来帮她,让她感受到生活的阳光。
阚望的一个同事敲了敲桌沿,一脸严肃地说道,还有这个结局,主人公失去一切,孤单行走在夜色里——这太压抑了,让人看不到希望。
没有领导会喜欢这样的影片。
听到这里,商爻和苏阙相视笑起来:又不是拍给领导看,凭什么要领导喜欢?你……那同事噎住了。
阚望拍了拍他肩膀,话题一转:说的对!我们的文化要繁荣,需要的不止是内参片儿。
你们这是,想拿去国外-参展?商爻点点头。
阚望一脸羡慕:要是年轻十岁,我也想跟你们一块干!几名同事震惊地看着他,他赶忙干咳两声,岔开话题:不过现在也挺好的,我们陆续收到不少电影爱好者的信件,希望国内的电影能向国际靠拢,我们也正在琢磨这个事,你们如果想在国内上映,将来肯定有机会。
你们也在准备改革?商爻问。
阚望笑道:这是自然。
如今改革春风吹满地,全世界都在向新世纪看齐,我们电影界也要有大变动。
第一次讨论会议已经提上日程,相信不久的将来,许多优秀的电影导演都愿意回国创作,那样我们人才才不会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