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6 章

2025-03-22 06:36:55

进入一月, 苏阙就发现左邻右舍都忙碌起来。

沈一曼买了红纸和灯笼,亲手写了一副对联,和苏阙一块贴到门上去。

苏阙盯着对联看半天, 一半的字她都不认字,怀疑自己回国这半年白呆了。

沈一曼笑得直不起腰,跟她说:你爸爸那代人都是解放前后出生的,上学时, 接受的教育多数是简体字, 你认不得繁体字很正常。

你要是多去唐人街走走, 那才能看见呢。

苏阙想了想, 说:唐人街的繁体字和你这个还是有很大不同。

那当然!沈一曼当了一阵苏阙和苏希之间的联络员, 对洛城那边的事情知道得不比苏阙少, 她笑道,唐人街可不只有逃难过去的内地人,还香港人、南洋人……那字用得可就有繁杂多啦!要我说, 就是老沈同志你的问题,故意卖弄学问, 别说松松了, 好些字我都不认识!方大明提着大红灯笼往对联旁边挂。

如今物资丰富起来,不用再像过去那样早早地屯年货, 但因为苏阙是第一次过春节, 老俩口还是在一月初就置办起来。

说说笑笑地贴完对联, 沈一曼又去折腾阳台的五花肉,一共十斤,足有苏阙的腿粗。

这肉她年底就抹上盐, 挂在阳台晾了好几晚, 今天看晾得差不多了, 就拎下来,跟苏阙说:走,你江阿姨在院里熏腊肉,咱们去凑凑热闹。

年底江雨凌从广兰村写了封信,说春节回家过,江妈一时高兴,当场就去找在锅炉厂工作的弟弟,借了一个半人高的大铁皮罩子来,用砖头和铁条架在自行车棚里,底下生火,成天地烧着她不知从哪来弄来的苹果木。

青烟弥漫出来,自行车棚里烟熏火燎,大家纷纷把自行车停到别处,但奇怪的是,居然没人骂她。

因为她那皮铁罩子里挂着各家过年的腊肉。

沈一曼提着肉,边走边跟苏阙解释:如今城里变化太大,和农村不一样了,你们在广兰村,腊肉是挂在灶台上熏的吧?城里没那种条件,还是你江阿姨能干,想了这么个办法,不然咱们可吃不上香喷喷的烟熏腊肉。

商场有卖的。

苏阙说。

前两天她还看见了呢,新春大酬宾,只要9块9。

那哪一样啊。

沈一曼笑她,这又不是以前供销时代,卖得东西能有自家做出来的好?苏阙想问,为什么没有呢,不然别人卖什么呀。

可她还没问出口,自行车棚就到了。

江妈找来的都是上好果木,烟是白色的,倒也不怎么熏人,甚至带着点淡雅的清香。

沈一曼走过去,把十斤腊肉交给江妈:小江啊,今年又要辛苦你了。

江妈熟练地接过腊肉,捂着鼻子往铁皮罩子里挂,笑呵呵地说:谢什么呀,熏我自己家的是熏,你们这就是顺便。

正巧今年苏阙回来了么,让她尝尝咱们院里的手艺。

沈一曼笑着跟她拉了会家常,说:等我这腊肉熏好了,你割两斤下来,不能让你白辛苦。

那不用,我自家的都吃不完呢。

江妈说。

俩人正高兴着,负责院里院容的值日班小王小跑着过来了,老远就嚷嚷:哎哟江阿姨,跟您说多少回了,您怎么就是不听呢,这是自行车棚,是公共区域,不允许熏腊肉。

啥叫不允许,你有正式文件么?我熏腊肉怎么啦,你不吃?江妈叉着腰,挥着捣火的铁锨子凶巴巴地说。

她每年都要熏腊肉,除了帮各家熏的,另外还有一二百斤,是专门送给部队食堂的。

留守的兵蛋子们年夜饭都吃她亲手熏的腊肉,所谓吃人嘴短,小王不吭声了。

沈一曼拉着苏阙笑眯眯地看了会热闹,走了。

从元旦开始,大院就热闹起来。

礼堂几乎每天都有文艺表演,江雨凌带着苏阙看了一场又一场,有时候还被当成特别嘉宾请到台上去,共同参与节目。

日子在欢声笑语中走过。

到了除夕这一天,大人们更是早早就起来忙碌着了。

孩子们帮不上忙,通常会被赶出家门。

不到十点,江雨凌就来敲苏阙的门,问她:溜冰去吗?我、我没冰鞋。

苏阙迟疑着说。

没事儿,你在边上玩呗。

咱们后面那条河都冻住了,好多人玩呢。

江雨凌硬是拉她去。

江雨凌骑了自行车,把冰鞋放在车前的篮子里,带着苏阙去河边。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凉凉地洒在湖面。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雪,积雪尚未退尽,树梢上、花坛里还有电线杆上都点缀着一簇簇的小雪团。

到达河边时,嬉闹声已经震耳欲聋。

大小孩们和小小孩们都穿着喜庆鲜亮的衣服,如一只只火红的燕子,迅捷地从厚厚的冰面上溜过。

商爻和卫小东一早就来了,瞧见她们的车,一个花式旋转滑过来,围着她俩转了个圈。

你冰鞋呢?商爻问苏阙。

苏阙朝他看去。

整个河面,就数他最耀眼。

为了防冻,别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或者羽绒服,头上戴着耳罩和大棉帽,偏他要风度不要温度,穿了件新潮的英伦风长风衣,头上什么也戴,露出饱满的额头。

出了一身汗,白雾似的水蒸气从黑发里升腾起来,看得苏阙叹为观止。

我没鞋。

苏阙说,没事,你们玩吧,我在那坐会。

我俩脚一样,我先玩会,等下跟你换。

江雨凌往江边的铁艺休息椅上一坐,冻得一个哆嗦,弯腰换鞋。

苏阙目光在河面一转,问:原野怎么没来?他爷爷病了,家里不让他出门。

卫小东说。

这事儿苏阙倒是第一次听说,关心了句:病得严重么?我们要不,下午去看看?不用。

卫小东说,老人家就是这样的,咱们玩咱们玩的。

他说着,抓了把地上的雪朝商爻扔过去,大喊道:我让你刚刚别我了,你来呀!你来呀!一面喊,一面飞快地滑远了。

商爻叮嘱了苏阙几句,奋起直追,没一会就和卫小东在冰面上狂舞起来。

江雨凌换好鞋,也激-情万丈地投入了战斗。

苏阙拢了拢粉红色羽绒服,把手缩进口袋里,坐在长椅上看他们玩。

没一会就有一群大小伙来找她搭讪,也是出于好心,问她: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苏阙刚要回答,一个声音冷冷地说:谁说她一个人,她有伴了。

一见商爻,小伙子们立刻意兴阑珊地走了。

苏阙笑起来,问他:你怎么那么说话,人家又没有恶意。

你不懂。

商爻说,他们这是花孔雀找伴呢,别理他们。

苏阙长得好,皮肤白,穿一身粉红色坐在这儿,与白茫茫的天地形成鲜明对比,就像一朵盛开的水芙蓉,是个人都被她吸引了。

那可不行,苏阙怎么能被那群坏小伙拐走呢。

商爻不放心她自己坐在这儿了,把手伸给她:我带你。

苏阙怔了怔,说:我没鞋。

这有什么!商爻一甩头发,把江雨凌和卫小东叫了过来。

他和卫小东一人一边,架起苏阙肩膀,江雨凌在前边,紧紧拽住苏阙的手。

苏阙一惊,问:干什么……话音没落,三人一齐用力,猛地把她拽了起来。

她双脚都不沾地了,慌得尖叫一声。

三人笑得不行,由着她喊。

商爻和卫小东互相打着配合,将她架得高高的,江雨凌紧紧握着她的手,倒退着滑。

没一会苏阙就被架进了河里。

三人滑得飞快,风从耳边呼啸着掠过,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干脆不让江雨凌拽着了,她双手平展开来,各搂着商爻和卫小东的肩。

他俩牢牢地拽着她。

她双-腿向后蜷起,以免碰到地面。

这样的姿势,真觉得自己像只飞翔的小燕子,苏阙畅快地大笑起来。

江雨凌绕着他们滑了会,然后和他们排成一排,勾住了卫小东的肩。

四个人整整齐齐,写成一个大大的一。

他们从河的这边滑到那边,旋转,绕八字,在人群中惊声尖叫,鞋底带起的冰屑如飞舞的蝶,把他们托到了云端上。

由于阵容强大,立刻引来其他人的不满。

会不会滑!行啊,还有这么带人的。

想超我是吧,来,比比!很快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加入进来,一字越来越长,如同一条七彩缎带,在白得耀眼的冰河上旋转‘旋转。

最后大家都累了,就地倒在冰面上,望着天空并不灼目的太阳,边笑边喘气。

忽然就听河岸边一声激动的叫喊:来了!来了!原野没穿冰鞋,跌跌撞撞地奔跑过来,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信封,兴奋得满脸通红。

他鞋底打滑,摔了好几跤,但他的声音却很大,几乎喊破了喉咙:青年电影展的入场券,来了!这意味着他们的电影终于能问世了!大家蹭地崩起来,把他举得高高的。

那张装着入场券的黄色信封也在阳光底下旋转起来,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未来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