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阙几乎是跳起来, 椅子砰的一声被撞翻了。
苏明远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毛呢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苏明远帮她把椅子扶了起来, 见她头发乱了,又帮她理了理,声音很轻,依然是父亲的味道:快一年了, 你都没和爸爸联系过。
苏阙呆呆地看着他。
这一年, 苏阙长高了, 几乎快要赶上个头矮小的苏明远了。
而苏明远似乎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保养得很好, 戴着金丝边的眼镜, 周身上下都是文化人的气质。
只是他仿佛缩水了,当苏阙目光平视时,眼里的苏明远很像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老头。
苏阙陡然以这种姿态面对养了自己十八年的父亲, 心情十分复杂。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口, 无论如何先打声招呼。
可是那个称呼让她烦恼, 究意应该叫他爸爸,还是苏先生?苏阙想, 自己的神表多少有点如临大敌, 以致于苏明远微微蹙起了眉头。
大约一个世纪之后, 苏明远才又再次微笑起来,径自拉她到另一张桌子坐下。
苏明远随身携带的黑人保镖立刻帮苏阙拉开椅子,请她入座时, 说了声苏小姐。
苏阙浑身都陷入一种冰凉里。
在过去, 保镖是不会这样叫她的, 他们叫她小姐,现在虽添了一个和苏明远相同的姓氏,但亲疏高下立现。
苏明远叫来服务生想给她点一杯热可可,苏阙皱眉说:不用了。
你不渴?苏明远瞥了眼商爻和卫小东的桌上,见他们只点了咖啡,又翻开菜单问苏阙,那你想吃什么?提拉米苏好不好,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
不等苏阙回答,他已经做主点了,然后又跟服务生说自己想要的。
苏阙原本双手放在桌上,可忽然之间,她向后仰,拉开了与苏明远的距离。
一丝凉薄的记忆涌上脑海。
她从来不爱吃提拉米苏,只不过有次苏明远回家,见她在吃,就以为她爱吃。
从此每年生日都会让秘书给她准备一个超大的提拉米苏蛋糕,她吃几口就不想再吃,到最后听见提拉米苏四个字都生理性地不舒服。
说起来,她和苏明远本来就没多少亲情,那么现在叫他苏先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冰凉的四肢开始回暖,苏阙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苏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吧。
苏明远从菜单里抬头,明显愣了一下:苏阙,你……你叫我什么?苏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说:我从来不喜欢吃提拉米苏,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
……这就是你现在的态度?苏明远声音冷了几分,我承认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没有时间和你好好谈谈,但你不该离家出走,这是对爸爸极度的不尊重……爸爸?苏阙冷笑,以前认为千难万难的问题,很自然地就问了出来,你不是听了苏珊珊的说辞,要叫警方追捕我吗?谁告诉你的?你才十七岁,离家出走,我做父亲的,难道不能报警要求警方把你找回来吗?可你明明知道我去了哪里。
那又怎么样!中国那么远,资讯不通,你一个女孩子,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苏明远越说越生气,狠狠拍了下桌子。
拍完后,整个咖啡厅都安静了。
商爻和卫小东戒备地站了起来。
苏阙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喘不过气拼命扯领带的苏明远,半晌后,她无声地笑了。
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可以通信,可以打电话,甚至你愿意的话,可以派人来见我。
但一年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你这是在怪爸爸?说到这里,服务生端着甜点和咖啡过来了,苏明远往咖啡里加了两勺糖,抿了一口,才感觉愤怒的内心平静了一些。
他缓和了语气说:苏阙,爸爸一直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咱们父女好久没见了,不要这样和爸爸说话,好不好?苏阙抱着胳膊,无声地瞪着他。
他们还能父女相称吗?苏阙不确定。
苏明远深深叹了口气:爸爸知道你在别扭什么,可事实就是这样。
爸爸没有因为亲生女儿回来了就不要你,你也是爸爸的女儿。
乖,跟爸爸回家,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过得很好。
苏阙说。
再好能怎么样?苏明远又开始恼怒,指着商爻和卫小东没好气地说,就跟着这些没教养的小混混满世界乱跑?中国那么穷,你每花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你会后悔的!苏阙霍然了起来。
她觉得苏明远怎么说她都可以,毕竟他养了她这么多年,但他可没养过商爻和卫小东,没资格喊他俩小混混。
可这些话苏阙没有明着说出来,她以一种冰冷得近似无情的目光,无声瞪着苏明远。
不知为什么,苏明远忽然有些怵她。
就在这时,商爻和卫小东走了过来。
商爻把苏阙拉到身后,苏阙身体里那股磅礴冷冽的气质忽然又不见了。
苏明远感觉自己见鬼了,目光在商爻和卫小东脸上一转,长年纵横商界的架子又摆了起来。
你们来得正好,我是苏阙的爸爸,我今天是来带她回家的,希望你们以后别再纠缠她。
苏明远瞥了眼商爻抓着苏阙的手,向保镖使了个眼色。
黑人保镖立即靠拢过来,要把两人分开。
商爻没松手,一个瞪眼,那保镖不知为什么就不敢靠近了。
商爻径自在苏阙的椅子里坐下,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苏先生是吧?我没别的事,就告诉你一句话,她不走。
苏明远眉头皱起来:你没听懂?我是她爸爸。
那又怎样?你生理学意义上的女儿又不是她,再说,她满十八岁了。
那也轮不到你……商爻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站起来,牵着苏阙就走。
苏明远怒喝:站住!商爻不理,仍旧往前走。
苏明远一个眼色,保镖立刻来拦他。
他回头,对苏明远冷冷一笑:真要动手?我怕把你打住院,你公司要亏不少钱。
商爻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甚至带着点轻蔑的笑意,但他眼神里迸出的光,比刚才的苏阙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明远一时不敢贸然动手了。
卫小东趁机添一把火,指着商爻一本正经地胡诌:知道他是谁吗?军方首长的孙子,你敢动他,信不信人民的大军明天就踏平你的公司?苏明远眉头皱得更深。
卫小东这话听起来就浮夸,但苏明远毕竟不了解,还真摸不准话里的真假。
半晌,苏明远做了妥协:你不回家也可以,把这份协议签了,放弃你-妈妈的遗产。
他让保镖把一份文件摆到苏阙面前。
苏阙看也没看,直接撕了。
苏阙!苏明远赫然暴起,桌子被拍得哗啦作响,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别以为我宠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那不是你应得的!你怎知不是我应得?苏阙盯着他,一字一句,你只能证明我不是你女儿,却不能证明我不是方雪桐的女儿。
有区别吗?还是你想给你-妈扣帽子,说她出-轨?她虽然过世的早,但你应该清楚,她不是那种人!苏明远难以理解苏阙的行为,敲了敲发疼的脑门,苏阙,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份遗产本就没有多少钱,除了那个破旧得没人要的旧农场,就只剩几家画廊的投资,你想要钱吗?我给你就是。
这些本来就是珊珊的东西,你还给她吧!我不。
苏阙声音有些颤抖,妈妈白纸黑字,写明是留给苏阙的。
苏珊珊想要?好,你先让她证明是方雪桐的女儿!她怎么证明?方雪桐十几年前就死了,你连葬礼都没参加,伤心得病了,还记得吗?苏阙的拳头握紧了。
方雪桐的死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突然有天,苏明远把她领回了家,拿着一张一寸小像告诉她,这是妈妈。
她无法证明自己是方雪桐的女儿,但她知道,她和方雪桐很像,她长大以后更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固执地想占有那些遗产,那个有着她稀薄记忆的旧农场。
她想证明苏明远错了,她是方雪桐的女儿,只是不是苏明远的女儿。
可是苏明远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无耻!苏阙说不出话来。
忽然之间,她很想逃离这里。
她从没做过这么无耻的事,被骂是理所应当,理论上,她应该放弃遗产,可是她不想,她甚至决定继续无耻下去。
她汗湿的手被一只干燥大手紧紧握住了。
商爻那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满十八岁了,只要她不愿意,任何人都不能强迫。
苏先生,你如果希望你的女儿来继承这份遗产,必须先证明你女儿的身份。
没你说话的份!苏明远勃然大怒,指着苏阙道,你要什么证明?你亲妈是葛梅,她烂死在唐人街你都不管,还是珊珊不忍心,把她埋了,反而是你这个当女儿的,居然长了一副蛇蝎心肠!是我太纵容你吗?是我没教好你吗?苏阙,我警告你,你继续这样作恶下去,别怪我封-杀你!你什么意思?商爻冷冷问。
苏明远理了理衣襟,以居高临下的气势睨了他一眼:就你们那样的破影片还想拿奖?只要我一句话,你们休想卖出一份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