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红悄声进来,瞧见软塌上的两个人偎在一起正睡着。
她在香炉里添了一点助眠的熏香,便悄声退了出去。
支摘窗翘出去的扇页刚好遮住烈日,软塌上偎在一起的小夫妻面容藏在阴凉的阴影里。
午后炙烈的光隔了一层,再洒落在两个人身边,变得温柔静好。
这一觉睡得时间不短。
俞嫣餍足睡饱,身子细微地动了动,姜峥立刻睁开了眼睛。
显然,他早已经醒了。
俞嫣睁开眼睛的刹那,入眼的便是姜峥靠过来的漆眸。
他将一个吻落在俞嫣的唇角,温声醒了。
俞嫣点点头。
她没急着起来,侧了侧身,将脸贴在姜峥的胸口又静静躺了一会儿,才起身。
我这就去厨房了。
俞嫣道。
我陪你。
姜峥跟着下了软塌。
两个人到了厨房,俞嫣跟厨子从最简单的东西学起。
俞嫣想要学做糕点,倒也不全是因为昨天进宫与太后的闲聊。
她想着她与姜峥两个人要出去半年,这一路上他的饮食许是有很多不便。
她想学一点,至少能偶尔给他熬一熬粥。
俞嫣拧巴着眉头,跟案板上的面团做斗争。
不知何时脸颊上沾了点面粉,她也浑然不觉,十分专注。
姜峥倒是没跟着学糕点。
他原本就会些简单的烹饪。
他跟过来,只是想和俞嫣在一块。
他看着俞嫣手忙脚乱和面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慢慢的,他唇畔的笑容淡去,陷入了沉思。
那一日,俞嫣哼声说——我才不去。
哼,和你一起出门太麻烦了。
姜峥知道她是赌气故意这样说。
可他同样也知道自己出游会很麻烦,而这种麻烦可能会给身边人带来扫兴。
是以,他很想在出发前让自己能更适应外面的脏。
所以才有了和乞丐通食的尝试。
虽然他心里有数,这样的尝试恐怕是徒劳,可还是去试了试。
姜峥深思着,但愿出游的时候不会让俞嫣扫兴。
·沈芝英正在马场监工,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原是她父母到了宅子,也不进去,就在府门外等着她回去。
沈芝英赶回去的时候,远远看见了父母黑着脸,而在他们身后跟着近十个沈家的家仆。
丁香皱了下眉,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她嘀咕该不会直接掳人吧……看见沈芝英回来,沈夫人立刻迎上去,一手紧抓着沈芝英的胳膊,另一只手在沈芝英的胳膊上狠狠拍了两下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你怎么能打你婆母?走,跟母亲上门去请罪!沈芝英没动。
她觉得好笑,那老太婆打过她多少次,没人给她做主。
她动手一次,就丢尽脸面?沈父也冲过来,怒气冲冲地教育你这孩子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简直不孝不贤!就算书上的大道理被你丢到一旁了,脑子也被你丢到一旁了?我们沈家有愧于徐家你不知道吗?沈芝英平静地说是母亲带那个孩子去花园玩。
沈夫人脸色大变,红着一双眼睛几乎要哭出来阿英,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就算是你母亲疏忽,父母之失子女来偿有什么不对?沈父越说越怒,更何况一家人本不分你我,你姓沈是沈家人!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你自己,还代表整个沈家!永远都是这些说辞。
当初出事时,沈芝英已经听过很多回。
两年多的蹉跎,她的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
沈芝英平静开口如果你们觉得我辱没了沈家,那我从今日起便不再姓沈。
你说什么?沈父惊了。
徐思博找到了他,希望他们夫妇能主动带着沈芝英回徐家,让沈芝英给徐夫人赔个礼。
这涉及到官场仕途,沈父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沈芝英偏过脸吩咐丁香去拿一把剪子来。
丁香小跑着去拿。
这边吵闹得厉害,街头已有不少人好奇地望过来。
而陈鸣衣亦在人群里。
你要干什么?沈父气得脸色涨红,难不成你还想以死相逼不成?沈芝英没立刻回答父亲的话。
她等丁香回来,接过丁香递来的剪子,再拔了盘发上的木簪,长发如瀑倾下。
她握住一大缕,咔嚓一声,剪下。
你干什么?沈家夫妇两个懵怔看着这一幕。
嫁妆请去徐家要回。
这两年多徐家的做牛做马是偿还二老的生养之恩。
幼时养育花销不日登门归还。
沈芝英松手,掌中的断发徐徐落下,从今日起,我与沈家再无关系。
她也曾期待过。
不期待父母撑腰,至少还能保持表面关系喊一声父母。
奢望终是奢望,那就断个干净。
阿英,你、你疯了!沈夫人颤声。
沈芝英垂眼,看着断发缓慢地落了地,心里突生出尘埃落定的感慨。
她不再看这对父母,转身就走。
你这个不孝女,你给我站住!断绝关系是你说断就能断的!沈父冲过去,紧紧握住沈芝英的手腕。
不似沈夫人的力气小,他到底是个男子,盛怒之下的一抓,让沈芝英疼得皱了眉。
沈芝英忍着疼回头,平静盯着他的眼睛,问您要打我吗?你以为我不敢吗?沈父气得抬手。
沈大人!陈鸣衣快步奔过来。
他的这一声喊,打破了沈府门前的僵持,一下子所有目光都聚在他的身上。
沈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沈鸣衣,顿时有些尴尬。
虽然沈鸣衣如今刚入翰林,可毕竟探花郎的身份摆在那里,日后官途坦荡。
原来是探花郎。
沈父立刻松开了沈芝英。
他那张盛怒的脸,顷刻间挤出笑。
可盛怒的涨红还残在脸上,让他此刻的笑显得尴尬至极。
陈鸣衣作了一揖,斯文开口路过这里,瞧着这边闹起来。
沈大人,那边百姓围观,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是。
让你看笑话了。
沈父点头。
他能不知道闹起来不好看吗?只是气急败坏顾不上。
而如今顾上了也不是因为想通了,而是因为探花郎站出来劝了这么一句。
沈父回头瞪向沈芝英,严声你好好反思一下!他回过头面对陈鸣衣,又是一张和善的笑脸。
他说呦,这都傍晚了。
我也该回府了。
他日设宴相邀,探花郎可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
陈鸣衣含笑答应。
沈父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沈家夫妇和带着的近十个家丁走了,这片地方一下变得空荡。
陈鸣衣却突然变得有一点局促。
小生陈鸣衣。
他认真向沈芝英介绍自己,再深深作了一揖。
沈芝英福身回礼。
陈鸣衣向后退了下半步,竟是不敢承,又急忙再作了一揖。
沈芝英有一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陈鸣衣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是竟一时脑袋空白一片,比考科举还要紧张。
天色不早,我回家了。
话一出口,陈鸣衣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沈芝英轻颔首慢走。
陈鸣衣点头,僵在原地停顿了一息,才艰难转身,尽量迈着寻常的步子离去。
直到他走远,丁香才疑惑地嘀咕小郡主不是说探花郎的表妹想要学打马球吗?怎么没见他提?我还以为咱们要有第一个学生了……沈芝英若有所思地望着陈鸣衣远去的背影。
原来他就是探花郎。
沈芝英总觉得最近好像见过他,溪边、集市、店铺。
对,不止一次见过他。
她应该再细细回忆一番,可显然她的心情实在被父母弄得极差,沈芝英望了一眼断发,转身迈进了院门。
·姜峥原就知道俞嫣若想学什么,会特别认真。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就连学做糕点这种事,第一天学就要在厨房里待到半夜。
他怕她累着,也觉得……大好时光被荒废。
几次欲言又止想邀她回房睡,看一眼她专注的样子,倒是开不了口。
忙到子时,俞嫣才觉得有些倦。
还有一点没弄完,明日早起来弄,然后明日上午就可以直接送进宫里。
回房的路上,她低着头还在扒拉手指头,算着能睡几个时辰。
两个人躺在床榻上,俞嫣很快就睡着了。
也确实是太晚了。
可姜峥并没有睡着,他望着俞嫣酣眠的脸颊,只觉得自己像被打进了冷宫。
有心将人弄醒,瞧她睡得正沉,他又舍不得。
辗转了半夜,姜峥也不过是轻轻亲了一下俞嫣的唇角。
第二天一早,俞嫣很早爬起来,钻进厨房里去弄昨晚没弄完的糕点。
半上午,俞嫣亲手做的四种糕点被仔细放进食盒。
她打算直接进宫送去给太后。
前日说好了的,她第一次学会的东西要送给太后尝。
姜峥瞥了一眼食盒里的糕点,趁俞嫣没注意,拿了一块来吃。
俞嫣登上马车,姜峥亦跟上。
俞嫣歪着头看他,问青序要陪我进宫去?被免职的人,清闲。
姜峥道。
俞嫣垂下眼睑,轻哼了一声。
她的哼音果然引得姜峥望过来。
她嘀咕不喜欢这回答。
姜峥略一琢磨,唇畔漾出一抹浅笑,重新回答因为我一刻也不舍得与酿酿分开。
太油嘴滑舌了!俞嫣嘴上嗔怪,唇角却轻轻翘了起来。
两个人刚到太后宫殿,刚好厨房送过来补汤,香气浓郁。
您不舒服吗?俞嫣连行礼也没顾上,急急问。
不是,是给你舅舅熬的补汤。
太后摆了摆手,让秀珠将补汤送过去给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