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回到家中,俞嫣身上只有一点雾气般的潮,而姜峥身上却湿了大半,更别说他身上长衫衣摆还有被马蹄溅到的泥点子。
一到家,不用他们吩咐,院子里的侍女已经开始手脚麻利地准备着浴室。
去吧,别着凉。
姜峥道。
他可始终记得那次淋了雨之后,俞嫣病得有多重。
俞嫣摇头,轻轻去推姜峥:你先去。
你都湿透了,我都没淋到雨。
姜峥打量了一下,确定她身上没有淋湿。
又思及如今天暖,她也没冷到,才先去了浴室。
一旁的两个侍女悄悄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出点笑意——这两位主子每次都推让对方先沐浴。
侍女们进进出出,房门这哪是开着。
夏浮立在院外角落望着灯火通明的屋内。
她离得不远,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姜峥衣衫下摆的泥点子,慢慢皱了眉。
自从六郎成亲,他总是在被打扰。
他心里是不是一直在忍耐着外人的侵扰?·等姜峥从浴室拾弄妥当出来时,见俞嫣蜷缩在软塌上睡着。
他赶忙快步走过去关窗。
他在软塌坐下,目色柔和地打量着俞嫣的睡颜。
她醒时曜如灼日,睡时皎如白月。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皙白的脸颊,却在指端将要碰到时,停了下来。
终是担心吵醒了她。
俞嫣却突然醒过来。
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
姜峥那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的手便落在了俞嫣的腰上,长指沿着她的腰侧,挤进她的后腰与软塌之间,然后动作温柔地将人抱起来,拥在怀里。
他用刚沐浴完,带着点青桂清甜的脸颊轻轻去贴一贴她的娇靥,再将一个浅浅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俞嫣有一点没睡醒地慢吞吞地眨了眨眼,身子慢慢柔软地偎进姜峥的怀里,糊涂地问:天亮了吗?姜峥轻笑了一声,摸一摸她的头,温声:去洗个澡,咱们睡了。
微顿,他又补了一句:若懒得去沐浴,我抱你上床?俞嫣这才彻底苏醒。
她摇摇头,从姜峥怀里退开,腿抬下软塌,一边踩进寝鞋,一边软声:对了,上次就想说你那个浴桶是不是太小了些?要不要换回以前那个?不用。
姜峥随口道。
他弯下腰帮俞嫣将踩在足下的鞋后拨出来。
姜峥望着俞嫣往浴室去的背影,还在揣测着今日她的反常,以及那句让他弄不懂的丢人。
姜峥自诩看人心事很有本事,却头一遭被难住,还是被自己的妻子难住,没看懂她在想什么。
这太不同寻常,勾得他一直想着俞嫣。
他想得太专注,居然没意识到这不符合他一惯的主张——以前,他大概是不愿意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花费这么多心神。
·天色黑下来时只是零星飘落的雨点,后来越来越大,乃至雷雨交加时,徐家爆发了一场争吵。
徐思博摔了桌上的茶器,一整套精致的茶器落了地,摔了个粉粹。
茶水洇了一小汪。
芝英,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吗?徐思博气得脸色发红,你在做什么?你居然同意了母亲帮我纳妾?要赶我去睡别的女人!沈芝英坐在桌旁,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
她垂着眼望着地面上的茶器,平静地说:这是你母亲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可以自己去拒绝。
她的平静让徐思博更加恼怒,他质问: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芝英,你不在意我了吗?你的母亲希望你早日有子嗣。
沈芝英平静地陈述。
徐思博心里生出一种恐惧,这种突然而来毫无道理的恐惧让他觉得荒唐,他先后退了半步,又立刻朝前迈出一大步,弯下腰,双手握住沈芝英的肩膀,再次质问: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沈芝英不说话,也没抬头。
抬头看着我!徐思博忽然怒吼了一声。
一边的侍女丁香吓了一跳,紧张地望着沈芝英。
沈芝英慢慢抬起头。
徐思博盯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眼里一点情绪也没有。
他用盛怒压下心里的恐惧,狠声说:好,你别后悔!他松了手,转身就走,直接往母亲刚送过来的小妾房中去。
沈芝英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一旁的丁香却哭了,她过来检查沈芝英的裙子下,见瓷片没伤了沈芝英,才颤声哭劝:您别伤心。
伤心?沈芝英抬起手,将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仔细听了听自己的心跳。
她有伤心吗?好像没有。
她对丁香笑笑,又去抹她的眼泪,柔声道:哭什么?不值得哭。
早些歇下。
明日一早,和我去姜家一趟。
这场雨时大时小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晚,第二天沈芝英出门时还未停。
幸好清晨只是蒙蒙细雨,没怎么影响出行。
一大早,徐思博从陌生的床榻起身,看着乖顺捧衣等着侍奉他的小妾,心里生出悔意。
他昨天晚上不该为了和沈芝英置气,真碰了这个小妾。
可是事已至此,倒是不能不认账,平白害了这小妾。
他从小妾手里拿过外衣,也没听她的挽留,匆匆离开。
去找沈芝英的路上,他心里一边后悔昨晚的冲动,一边心疼不知她昨晚是不是很伤心。
可是徐思博还没走到地方,远远看见了沈芝英的背影。
她已经走了很远,瞧那方向似乎要出府。
略一沉思,徐思博没有追上去。
他还要上职,也不想一大早吵起来,想着晚上再哄一哄她就是。
沈芝英到了姜家,俞嫣赶忙将人请进花厅里,先打量了一下沈芝英的神色,才道:我昨天本来想去徐家看望你。
只是突然有点事情回了公主府一趟。
还想着今日若天气好去寻你,没想到你这么一早就过来了。
她微笑着去拉沈芝英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阿英,这么早过来是有事情吗?沈芝英问:酿酿,芙蓉街的那处宅子还在你手里吗?俞嫣蹙了下眉,道:我得查一下。
她那些宅子、铺子、田庄什么的,都是石绿在总筹料理。
石绿不在,她让退红去翻账本。
怎么突然问这个呀?俞嫣问。
沈芝英道:如果还在的话,卖给我吧。
俞嫣盯着沈芝英,疑惑只是一瞬,她一下子猛地站起身,起身的动作太突然碰到身边的桌子,带动上面的茶盏一阵清脆地晃响。
你要离开徐家了是不是?是不是?她激动地紧紧握住沈芝英的手。
沈芝英微笑着,点点头。
得了肯定的答复,俞嫣哎呦了一声,感慨:终于!瞧着俞嫣的反应,沈芝英心里无不感动。
她说:这两年,让你和怀荔替我担心了。
俞嫣的眼睛红了一圈,脸上却是灿烂笑着的。
她重新坐回去,说:早该如此!她也不追问沈芝英因为什么下定决心,只询问她的打算。
沈家回不去,我也不想去当姑子吃斋念佛下半辈子。
想给自己买个落脚地,就想到了你芙蓉街的那处小宅子。
从俞嫣手里买,知根知底放心些。
而且前几年她跟俞嫣去过,也确实喜欢那个地方。
给给给!俞嫣笑着说,就算租给天王老子了,我也将人撵了给你住!沈芝英被逗笑。
两个人又聊了很多日后的打算。
娘家是什么态度,沈芝英很清楚。
离开徐家之后,她必然不可能回去,甚至为了省麻烦,连娘家曾给她的嫁妆也不想再要。
她得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如今京中打马球盛行,不仅郎君们喜欢,也有越来越多的女郎喜欢玩。
她打算建个马球场,教姑娘们打马球。
最终,俞嫣忍不住感慨:阿英,你早该离开徐家的。
沈芝英沉默了片刻,才说:情爱让人身陷牢笼,割舍总是艰难。
俞嫣偏过脸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沈芝英却笑笑,说:别瞎琢磨,你和我不一样。
你们小夫妻一定会和和美美一辈子。
俞嫣想了想,嗯了一声,点头道:我和你确实不一样。
我才不像你要花那么久才想通。
我可狠心啦,要是不顺心立马就走人,哼。
沈芝英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徐家,俞嫣心情大好。
她接过窃蓝剥好的荔枝,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
心窝窝都被甜到。
她想着明日进宫一趟去和怀荔说话,知道沈芝英的事情,怀荔一定也会很高兴。
她们三个都要好好的才好。
·此时,姜峥正在书房里。
青叶进来禀话东西送来了。
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小心翼翼抬着个箱子。
姜峥让人将东西抬过来,掀开箱盖。
顿时,一股清香飘出来。
木箱里,装满了红色的蜡烛。
这些蜡烛被香料包裹着。
他拿出一根蜡烛,仔细打量着。
每一根泡在香料里的蜡烛上,都雕着昙花。
他先轻嗅蜡烛上染的香气,再挑剔地品鉴上面的雕纹。
这批雕着昙花的蜡烛,是他令人特意造的。
浸在香料里染香,也是他想出的主意。
如今东西送到了,挑剔的他又有些不满意。
他让青叶拿了一套小刻刀,亲自在每一根蜡烛上小修上面的昙花纹路。
春绒进来时,便看见姜峥修长的指握着一支小小的刻刀,专注地雕修。
她福了福身:床幔送到了。
那是一床坠着宝石的床幔。
姜峥眼前浮现宝石闪烁,烛光叠叠。
他的唇角有笑轻漾。
这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十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