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给陈鸣衣的住址有两个,一个是芙蓉街的那处宅子,另一个是沈芝英打算弄马球场的地方。
芙蓉街不在闹市。
俞嫣卖给沈芝英的那处宅子在一大片住宅巷弄最后一条。
而往后,不远处有一条小溪,过了那条小溪再走一会儿,是一片不高的山峦。
沈芝英正是打算用小溪和山峦之间的那片平地改成马球场。
安全问题不容忽视,如今正是要将这一处地方辟出来,垒一圈墙。
已是暮色登场,晚霞卷烧的时候,可马球场的工匠们都还没歇,仍旧忙碌着。
陈鸣衣先去了沈芝英的家,隔得远远的,他就看见沈芝英带着侍女出门。
陈鸣衣猜着她是要去马球场,略作迟疑之后,他没贸然打扰。
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沈芝英走远了,他才往小溪的方向去。
围墙不过刚砌,几乎没什么遮挡。
陈鸣衣立在小溪这一边,遥遥望着小溪对面的忙碌人影。
有些远,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慢慢的,那些砌墙的工人们都成了黑白画面,唯有一袭红衣的沈芝英是唯一的色彩。
她缓步徘徊,专心瞧着工匠们垒的墙。
偶尔说一两句什么话,又素手一抬轻轻一指。
溪流欢淌,泠泠的水声就在陈鸣衣的耳畔。
天幕中的晚霞落进了涟涟的溪水中,成条小溪都成了绚丽的斑彩。
陈鸣衣静静望着远处的沈芝英,没有上前与她相识的打算。
他就只是这样望着沈芝英,将她的样子记下来。
原来怦然心动的一见钟情是真实存在。
曾被他觉得可笑的一见钟情就这样明晃晃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从那个淅沥雨日开始,从尚未看清她模样开始,潮湿雨幕下的红色倩影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进他的人生。
从此梦中人有了轮廓,就连这样远远望着她,亦有柔情四溢。
·俞嫣和姜峥从大太太院子出去,沉默地往回走。
姜府地方大,府邸内大大小小的花园遍布各处,随着府里建筑风格、用处、人的喜好不同,而各有各的风采。
夏日时,变成了姹紫嫣红仙子驻居之地。
俞嫣和姜峥回院落时要经过姜府后院最大的一处花园,名贵的花卉被花农精心照料,于花园各处怒放着。
步入花园,目有鲜艳美景,鼻有幽香萦绕。
府里不少人晚膳后会于各处花园散步消食,因这处院子最大,也是府里人最喜欢来的地方。
俞嫣和姜峥穿过这处花园时,时不时能听见府里的小孩子嬉闹声音。
姜府九郎都已成家,下一辈的孩子们可不少。
拐过一处玉兰圃,俞嫣和姜峥的脚步同时停住。
——玉兰圃的另一边有一处紫藤架,架下有石桌石凳。
此时,五郎夫妇正坐在紫藤架下亲嘴嘴。
倒也不是缠缠绵绵地拥吻,而是两个人在划拳,输的那个人在对方脸上吧唧一口。
你一口我一口,我一口你一口……仿佛要亲到天荒地老。
姜峥先回过神,拉住俞嫣的小臂,拽着她从另一条路走,避开紫藤架。
走远了一点,俞嫣轻转手臂,逃开姜峥的手,还嫌弃地拂了拂被姜峥抓过的袖子。
姜峥看她一眼,收回视线。
他脑海里还想起刚刚紫藤架下的一幕——孩子们四处乱跑,那两个人怎么能这么大胆呢?太不像话了。
太不成体统了。
姜峥摇摇头。
两个人归家很晚,刚到了院子,下人便手脚麻利地备好净手水,同时开始端上晚膳。
俞嫣去了浴室洗手,目光一扫,发现浴室里的屏风不见了。
之前的两个浴桶也被搬走,如今浴室里只有一个大浴桶了。
换回去。
俞嫣道。
退红和窃蓝有些为难地对视了一眼。
她们还未解释,姜峥先道坏了。
俞嫣回眸望向他,眸中有怀疑和询问。
两个都坏了。
我书房那个也坏了。
姜峥认真道。
怎么坏的?俞嫣蹙眉追问,心里有了猜测。
姜峥温柔望着她,微微笑着,实话实说觉得旧了,被我砸了。
姜峥若无其事地朝俞嫣走过来,双手探到俞嫣面前的铜盆里,打湿双手,再去拿香胰。
俞嫣瞪着他半晌,重重哼了一声,说坏就坏了吧。
我不喜欢和别人共用。
你今晚就别洗啦。
她冲姜峥眯着眼睛,狡黠笑一笑。
姜峥一怔,掌中转动香胰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他昨天晚上没舍得让俞嫣一个人待着,就没洗澡。
今晚还不能洗?他重新转着手里的香胰,温声这样不好吧?脏兮兮地抱着酿酿睡,怕酿酿嫌弃。
我不嫌咯。
浴桶可以突然坏了,我鼻子也可以突然坏掉,闻不到臭味儿。
你就算一个月不洗澡,我也闻不到咯。
俞嫣抻了抻颀长的玉颈,再无辜愉悦地晃了晃小脑袋瓜。
她不再看姜峥,很快地洗完手,转身出了浴室去用晚膳。
出门闲逛半日,饿着呢。
姜峥望着俞嫣走出去的背影,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浴桶。
原先的两个和他书房的那个确实都被他给砸了……他就怕俞嫣执意要换回去,所以没留余地。
没想到……他重新望向门口的方向,俞嫣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又嘴硬,随口说说的是不是?晚膳时,俞嫣自顾自地吃着,也不像上次那样发泄似地咬一半扔姜峥碗里。
这明显是当姜峥不存在。
姜峥望着俞嫣小口小口地吃着脆瓜,突然觉得被她咬过一半的东西好像更香些。
俞嫣拿了一块白玉糕,咬了一口,便暂时放在面前的小碟中,然后去端甜汤喝。
姜峥终于瞅准了机会,飞快下手,将那块被她咬了一口的白玉糕夹过来。
俞嫣愣了一下,原先打算一眼也不看他,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好香、好甜,怪不得酿酿爱吃。
姜峥夸赞。
俞嫣小声嘀咕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喝甜汤。
用过晚膳,侍女们都退下,屋里只两个人了,俞嫣懒洋洋靠坐在软塌上,手里握着一卷莳花集。
姜峥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然后打开一个小盒子,温声道今日出府,给你挑了这个。
选了好多家,觉得这个最好看。
微顿,姜峥再补充一句酿酿就是枝头月。
俞嫣勉为其难地将目光从书册上悄悄移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一支红珊瑚耳坠躺在小木盒里。
最大程度借着珊瑚的形状雕出枝杈形,然后在枝头嵌着一颗莹白的珍珠。
是有点好看。
俞嫣承认姜峥很会挑东西,不管是当初纳采的雁,还是悬在窗棱上的风铃,又是今日的耳坠。
她用浑然不在意的语气,随口说放那吧。
她目光也收了回来,继续落在书页上。
她再翻了一页书,即使前一页并没有读完。
我帮酿酿戴上好不好?姜峥柔声。
不要。
俞嫣漠视拒绝,一会儿要洗洗睡了。
不想折腾。
好。
姜峥将小盒子合上,起身进了里间,将其放在俞嫣的梳妆台上。
姜峥望着一旁的秋千,有一点犯难。
他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的酿酿像以前那样乖乖又甜甜?好难。
他伫立了一会儿,才出了里屋。
见俞嫣还在看书,连掀起眼皮望他一眼也懒得。
姜峥有一瞬的恍惚,不由想起之前——以前他从外面回来,俞嫣不管正在做什么都会抬起一张美得让人晃神的娇靥,对他笑。
怀念啊。
姜峥朝俞嫣走过去,刚想抬手搭在俞嫣的肩上,俞嫣像是意料到了一般,微微偏过身子,躲过了姜峥的手。
姜峥沉吟了片刻,出了门,去了姜崎的院子。
彼时,姜崎和周漾漾刚从花园回来。
周漾漾在屋子懒洋洋躺着,姜崎蹲在院子里给未来孩子亲手雕一个小木马。
老六怎么来了?姜崎放下小刀,笑着迎上去,你可是极少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吧?姜峥轻咳了一声。
他沉默了片刻,在姜崎好奇的注视下,勉强问出来想请教一下五哥,以前惹了五嫂不高兴,是怎么哄人的?姜崎愣了一下,继而脸上露出笑,望着姜峥的目光里从好奇变成了——好小子,你也有今天!姜峥不是看不懂姜崎的目光,他微微沉声开口还请五哥指教。
哦。
姜崎这才收了笑。
然后他皱了下眉,继而无辜地望着姜峥,诚实道这我真不知道。
因为我从来没惹你五嫂不高兴过啊!姜峥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打扰。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人。
姜峥往回走,还未回去,被父亲叫过去说正事。
待他回来时,时辰已经很晚。
俞嫣已经沐浴完,坐在梳妆台前,偷偷去看姜峥给她买的耳坠。
从小锦衣玉食珍宝见了无数,很少有东西能让她爱不释手。
这对耳坠,却是喜欢得很。
听见推门声,俞嫣赶忙将盖子合上,把小盒子放在原来的地方,若无其事地拿着梳子梳头。
姜峥立在门口,视线落在俞嫣的后脊。
天气热,她寝衣单薄,轻纱覆身,不仅雪肤若隐若现,也映出她里面小衣轮廓。
一上一下系于后背的带子,上面打了个蝴蝶结,下面的带子却不知怎么松开了,细细的带子从寝衣下露出来,贴着她的臀。
夏夜可真热。
姜峥突然回忆起挤进去的滋味儿。
可惜时间太短就被俞嫣推开,彼时又情况特殊,最大的感受唯有憋得慌。
余味今日才来得及细品。
姜峥抬步,缓步朝俞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