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梁又木的掌心一阵细碎发痒。
时值秋日,办公室的冷气停止了运转,室内气温偏凉,楚弦扣着她的肌肤泛着热度,熨烫着向她传来。
察觉到力度松动,她再收手,两人指腹轻擦而过。
这回楚弦终于放手了。
刚刚讲到哪里。
梁又木瞥了眼对方凝住的神情,心里那点疑惑水涨船高,但还是正事为先,不然沈莺莺等急了,是第五页吗?沈莺莺呆滞地注视着她的手:啊啊,嗯嗯是。
梁又木:……感觉根本就没有在听……好吧其实她刚刚讲的也有点乱。
分心了,干脆从头讲起。
演示途中,梁又木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楚弦的那只收回的大手覆在下巴上,骨节凸起,眼睫紧阖,沉默半晌后,突兀短促地吸了口气,像是在忍耐什么难以忍耐的事物般,甚至听起来有点在克制不住的躁动边缘——然后斟酌着起身,和她再次拉开了距离。
这次直接去了另一个项目组办公室,连个背影都看不到了。
梁又木目送人匆匆离开:?啊。
为什么?她一下子陷入了茫然之中。
男孩子都这么喜怒无常的吗?之前去买衣服,嘴上还说的好好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然后不让人碰了。
不让人碰,自己又蹭过来压她脑袋,压完也就算了,她都没说什么了,今天又玩她手指,玩完就跑。
什么意思。
好反常啊,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又木啊。
沈莺莺也目送着背影消失,深沉道:天干气躁的,楚哥最近是不是上火,感觉有点压不住了啊,你看他昨晚都没睡好。
话中另有深意,可惜呆子无情。
梁又木摇头,没有。
上火?又不是夏天,哪那么容易上火。
沈莺莺这么说,那就不是工作原因了。
梁又木不是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的性子,她捧着电脑,熟练地换位思考了一下,发觉虽然不能理解,但是可以忍耐。
……因为她想了想,自己前段时间的手欠试探行为好像也是这样,那楚弦都能忍,她也能忍。
梁又木垂眼看自己的指甲。
甲盖透粉,甲缘修剪的短且圆润。
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仍不理解。
这有什么好玩的?-午休时间,楚弦在茶水间里被梁又木堵了个结实。
半天没见,他脸色似乎更不好了,唇角平直,倚在窗边,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脸上那点情绪被迅速掩好,只留下往常的笑意,怎么了?他的眼落在梁又木手上,一顿。
梁又木压根就没拿杯子,径直来逮人,走到他身旁。
他后退一步。
梁又木根本没察觉到,把他的手抓过去,往上面贴创口贴。
骨节处破了皮,颜色刺红,她一边低头撕包装纸,一边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语气挺平静。
没什么。
楚弦侧开头,垂眼,也不知在看什么。
梁又木手一紧,他很快抽回了手,垂在身侧。
没贴完。
她皱眉,继续去拉。
楚弦动作轻微地向后避,不用。
这点小伤口,确实不怎么要紧,再晾个半天一天的都愈合了。
梁又木抬眼,语气威胁:嗯?楚弦一顿:?梁又木第一次警告:还我。
楚弦:……他薄唇抿紧,半晌,还是皱着眉头把自己的左手放到梁又木张开的掌心里。
梁又木现在开心了。
楚弦也不说话,垂着眼看她慢吞吞弄来弄去,眉前黑薄薄的小头帘儿跟着动作晃晃悠悠,睫毛也跟着板直眨动,洋娃娃一样,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让他想往面前人瓷白的额头上恶作剧似的吹口气。
要是生气了就更好了。
口袋里传来除了他没人能听到的唔唔声,还有隐隐约约怒骂八嘎!八嘎!的声音,楚弦眼神一冷。
他一直在思考该怎么解释,但现在发觉梁又木好像根本就不在意。
人有时候也贱反正,楚弦觉得自己真挺无聊的,一边怕她在意想的太多,一边人真不在意了又开始心眼泛酸水,咕噜冒泡。
……梁又木根本没把他当异性看。
活的不如仔仔。
手上的动作停了,梁又木用力捏捏边缘,固定好,抬眼看他。
楚弦把手插兜里,明知故问:干嘛。
你才干嘛。
梁又木黑白分明的眼转了转,面上忽然浮现些担忧神色,踮脚朝自己这边低声道:是不是你爸……?想到哪去了,楚弦把她窜起来的脑袋按下去,顺带捏两下丸子头,没有。
别担心。
靠太近了啊。
一点防备心没有。
梁又木困惑地挑起眉,你的黑眼圈好严重。
天气太热了睡不着。
楚弦信口胡诌,伸手去拿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之前也没听你说睡不着,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改了不习惯?梁又木是认真在帮他找原因,那个香薰?味道太浓了吧。
我就觉得那不像你自己会买的。
楚弦:……他差点把水洒了。
太热就开空调吧,温度开高点就是,被子睡衣也都换薄一点。
梁又木还在出谋划策,认真的可爱,你穿睡衣吗?这都问的什么,楚弦啧声:我穿不穿你不知道?昨天她坐楚霖林那的时候他不就穿着睡衣出来的。
有条件的话,可以尝试一下裸睡,冬天很舒服的。
梁又木说,实在睡不着,可以睡前三十分钟听点音乐……你再讲我更睡不着了。
啊?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比划一大通,最后楚弦还是及时打住,没事,会调整好的。
梁又木点点头,打算要走。
看上去是真的对他反常的碰触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反应是一回事,他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总不可能仗着信任就开始为所欲为,他叹口气,木头,我这几天可能要加班,下班你自己回去,行吗。
梁又木果然没反应:哦。
就‘哦’?算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意个什么劲,楚弦瞥了眼外面探头探脑的沈莺莺,突然想起,你别听沈莺莺管你叫什么,她有时候爱乱叫。
不过应该梁又木还没听到。
乱叫?你是说小青梅?梁又木转头看他一眼,若有所思,我本来就是。
说完就走了。
楚弦:………………人都走出去半截了,他耳根才后知后觉涌上热意,狠狠磨了磨牙。
靠……这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不管开没开玩笑,但楚弦真的被突如其来的东西打乱了计划。
他算好了时间。
离梁又木的生日还有一个月,乐高71040的城堡大概拼装起来要20小时,他再改改灯光装一下线路,时间刚好。
其实他很多时候都是看到什么觉得挺好,就买下放着,礼物内容并不让他烦恼,烦恼的是要以什么名义送。
生日是最能名正言顺送礼物的日子。
楚弦今年打算生日送出去的东西清点一下已经有七八件了。
但现在……他看着防尘罩里被胶带缠满,只留出来一双绿豆眼睛的丘比特,眉峰缓缓蹙起。
这几天尽量没和木头处在二人密闭空间里,也一直控制着距离,它想要借题发挥的机会没了。
金光一直在暗,动作也越来越小,之前它刚出现时也说没能源了,正常发展下去,它应该会因为能源耗尽而消失。
能源在哪?丘比特破口大骂:八嘎!楚弦八嘎!楚弦:……到底哪来的口音?本来一天没跟梁又木说话心情就糟糕,这种东西根本激怒不了他,他甚至懒得理会,冷肃着脸把防尘罩一关,声音瞬间湮灭。
楚弦看了眼对窗,那里灯光亮着,梁又木应该比他早不少到家。
梁又木……算了,不想了。
天已半黑,昏沉沉压在头顶。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间,眼底血丝有点明显。
尚没有多少饥饿感,睡会儿再起也来得及。
也就在这浅眠的三十分钟里,楚弦少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的光线是明亮的,教室窗外樟树在艳阳里抖动,黑板上是一个个英文字母,英语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扩音器的音质不好,听着刺耳:我再说一遍,没有带试卷的都给我出去!都初三了,还这么不清楚?听不懂话吗?……楚弦垂眼。
他木桌上有很多被涂抹过的黑色字迹,现在放着本英语书,还有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拜托你!!把信转交给初二的梁又木可以吗」字条下面垫着个信封,露出粉红色的一角,一看就是情书。
楚弦:……他下意识做了和当年一样的选择,面无表情地把那封信直接丢进了桌肚深处。
已经很久没回忆过初中时的事了。
奇怪,他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醒不来。
张楚弦,你带了试卷没?英语老师眼尖,怒道:学习委员起不到带头作用,还当什么班委?你也跟着一起站到外面去!楚弦起身走了出去。
他记得,他不是没带,他根本没有做。
到这里分享就算结束,梁又木一般不会去问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因为什么在一起他对你好不好诸如此类的问题,但小柳如果想说她应该也会认真听。
两人漫无目的地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梁又木身上。
梁又木慎重考虑良久,还是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始。
小柳听完,第一反应:【小柳】:你的一个朋友?【小柳】: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不小心看到对方裸体,不小心写200字小黄文,不小心进行肢体接触的朋友??到底是女的还是男的??梁又木:……虽然感觉很怪,但她还是答是,女的。
小柳那边沉浸良久,像是也在消化这世上竟然真有此传奇人物的事实,半晌才给出郑重建议:【小柳】:如果事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我知道了。
【小柳】:你……你朋友喜欢的人对TA这么忽冷忽热,一边不让人碰,一边又主动来贴,这种人我可见过太多了。
多半是个海王,就是想吊着人养鱼的!这可要注意了,不要被坏男人骗!!!她一蹙眉。
【梁又木】:他不是那种人。
【小柳】:渣男两个字怎么可能写在脸上给你看。
你要等着看,这种人的行动都是有规律的。
冷着你,不让你碰,然后过个一天两天地再主动给你点甜头,让你觉得你有机会……【梁又木】: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小柳】:……你怎么还记得这个设定啊!!话题在这里终结。
梁又木顺道去看了眼谢欢的朋友圈,发现谢同学的微信名被改成了相当富有年代感的谢欢(数学考不上140不改名),看来她最近在学海中遨游无法自拔。
比在爱河中遨游无法自拔好太多了。
梁又木没问她到底和那个对象分手了没,但看丘比特现在都消失了,大概……初中的她还没有学会挽丸子头,绑着马尾,头绳用的是有小蝴蝶结的绿色发圈,夏日的短校裤下,小腿白皙,穿着一双还沾着点土的体育用基础小白鞋,那双尚未长开的圆润眼睛看着自己,呆呆地眨了眨。
瞳孔黑亮黑亮的。
可爱。
楚弦托着腮,还没看够,就感到自己的脑袋转了回去,目光重新定在花圃阴凉处的小流浪狗身上。
梁又木从旁边绕过来了,脚步轻轻:你怎么在这里?楚弦听到自己的声音散漫回答:英语试卷没带。
他忍俊不禁。
原来自己那个时候,也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要把情书的事情告诉她的意思。
梁又木蹭到他旁边,两人的肩膀接近,不一样的袖口一碰,她很轻松地说:这样哦。
楚弦现在才发现她的声音里藏着点气喘和紧张,像是想伸手抓他的手腕,犹豫了一下,又收回去了。
你呢?他随口问,也被数学老师罚站了?梁又木现在的那个数学老师以前教过他,特别喜欢答不上问题就让人站外边。
她不至于答不上问题,但她老爱发呆,比答不上问题更严重的是根本不知道问了什么。
楚弦余光看着初中的小又木黑绒绒的发顶,唇角微微勾起。
他记得她回答的是嗯。
可这次,直到下课铃突兀响起,人声随之喧闹,梁又木都没说话,她站在楚弦身边,小腿笨拙地晃动着,轻轻磕到了前方的墙壁。
不是。
她垂着眼,快速地答了这一句,然后顶着阳光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阳光在她尚显稚嫩的脸上打下光斑,梁又木猝不及防,被晃的一闭眼,嘴唇跟着抿起来,但她还是迎着楚弦错愕的神情,有点懊恼地说,……我是来陪你的。
……铃声响起,《失忆蝴蝶》的前奏,楚弦惊醒,朦胧中拿起手机。
【阿呆】:我好饿【阿呆】:你吃晚饭了没?他回复。
【楚弦】:怎么了【楚弦】:叔叔阿姨不在家吗也就过了半秒:【阿呆】:不是。
【阿呆】: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楚弦:………他只睡了半个小时,窗外夜色已然如墨,路灯悄然泛着暖光,楚霖林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板响起:妈,什么时候吃饭?你选,把哥叫起来就吃饭,把妈叫起来就吃外卖……楚弦坐起身,赤裸的上身在昏暗灯光中勾勒出深刻线条,雕像一般静止。
半晌。
他伸手,覆住脸,深深吸了口气。
静谧室内,只余紧密心跳声音。
八嘎!楚弦八嘎!啧。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