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张振刚,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在巷子里出现了。
只是隔了好几年光阴,依旧会作为反面教材从老人嘴里悠悠叹出来:那个谁,真的造孽啊……年轻那会儿他在国企工作,皮相一等一的好,穿一身制服,高大健壮,和刘诗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结婚,谁看了都觉得般配,没几年就生了楚弦。
接下来就是电视剧里司空见惯的狗血剧情,罪魁祸首的赌鬼爹,好巧不巧配上个懦弱的妈,连离婚这最后一条能脱身的路也被堵死,打怀孕老婆的过程中被儿子砸的头破血流,算他运气好留了一命,一睁开眼就惦记着把楚弦丢少管所去,别人怎么劝都不行。
虽然表面上那副暴跳如雷的模样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但大概更本质的原因是他真的怕了。
这东西还敢回来?当年不是跑的比谁都快吗?郑轩皱紧眉,他一般不用这么严重的词,现在在哪?好像住在街尾那边。
姜梅的口气也没多好。
街尾那儿是廉租屋最多的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很多刚来务工的流动人口和无所事事的小混混都喜欢往那儿挤,拥挤又混乱。
看来张振刚这几年过的一点也不好。
甚至很差,他多要面子一个人啊,表面功夫做的多好,打老婆都惦记着关着门打,现在住在那的筒子楼里可难受了吧,多半也是过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六点多,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梁又木开门进来,见二人神情凝重,还以为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楚弦送你回来的?郑轩问,他没事吧。
我自己回来的。
合作项目结束了,晚上就庆功宴,各回各公司,以后没得车蹭,梁又木把包和钥匙放下。
今天楚弦一直情绪不大高涨的样子,她还以为是昨晚没睡好,莫名道:为什么这么问?姜梅:张振刚回来了。
梁又木的神情一下子变的有点冷。
之前张振刚还跟他们当邻居的时候,就已经有点甩手掌柜的雏形了,麻将馆一坐就是到凌晨,烟一包一包抽,输红眼的时候谁去叫他回家谁就是他仇人。
刘诗没有工作,要么去姐妹家聊天,话题永远围绕着哭诉自己看走了眼选这么个男人,要么就在美容院,楚弦放学回家基本吃不上什么热乎东西,有时候倒霉了还被锁门外。
有的人就这样,好事儿一件不干,给人添堵倒是源源不断。
梁又木都当他死了,现在又回来,想干什么?她难掩厌恶地蹙眉,什么时候的事?就昨天。
郑轩神情挺严肃,突然一问:楚弦没跟你提?王凯耀进门的时候,差点被地板上那些四仰八叉的瓶罐给绊倒。
十一点多了,楚霖林都睡了,他接到消息,穿着睡衣就一路从五金店连滚带爬到这儿来,就为了获得最新一手消息,看门掩着,灯黑着,椅子上一个轮廓,心头一紧:楚哥?神智还清醒没?要不要我帮忙打120啊?他啪一声把灯按亮了。
地上刚踢到的纸盒子红彤彤的,旺仔牛奶。
……王凯耀真是不知用什么表情才合适,借奶消愁是吧。
楚弦斜斜靠在书桌上,神情又冷又颓,还有点想不通:叫我去她爸那挂号是什么意思?不知道。
王凯耀说:可能是关心你身体健康吧,毕竟坊间传言你不举很久了。
?楚弦无语,谁不举?你。
王凯耀道:谁叫你每次女生加微信都拒绝,相亲问有没有喜欢的对象又说没有,要么不举要么gay,选一个吧。
楚弦已经开始后悔把这猪队友招来了: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王凯耀:现在更多人比较相信后一个。
楚弦:…………他真想把人拎着脖子丢出去。
怎么说。
王凯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碎嘴子讨人嫌,相当自如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又木知道了?楚弦一顿,半晌,才道:嗯。
稀罕啊。
王凯耀没忍住自己幸灾乐祸的唇角,我还以为她至少到五六十了才能发现,那会儿老头老太太还能来一段夕阳红。
去趟同学聚会回来就这样了。
楚弦罕见地有点烦躁,他情绪控制能力一向很出色,也不是,早就开始不对劲了。
他看了眼眼镜盒里植物熊状态的丘比特,跳动的火光下,那张曾叱咤风云的歹毒小脸非常安详。
不对劲就不对劲呗。
王凯耀拆了盒奶喝,模糊道:我早就说你瞒不了多久的,能糊弄这么久还是因为人是梁又木,换个情商高点的至少得早个几年。
楚弦没说什么,只是深吸了口气。
王凯耀:她什么态度。
……就那样。
楚弦说这话,颈窝里又传来点痒意,没说什么。
王凯耀:那不就是不反对。
楚弦:嗯。
王凯耀:不代表别的女孩子啊,只是她这性格,要不喜欢早十万八千里就直接拒绝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纠结啥??王凯耀差点把奶喷出来,左右手一阵摇晃,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
两情相悦,直接在一起不就得了!!这多难得的机会啊!这两人到底磨磨唧唧什么,急死他算了!深夜里刺眼的白炽灯下,楚弦终于抬了抬眼,尾音短促,带着点自嘲,她的喜欢跟我是一回事儿么。
说来奇怪。
王凯耀一下给他问没声了。
梁又木在想别的事:怎么了?小柳简单粗暴:看一眼没杏欲三个月。
旁边同样一个艳光四射的大美女走过去,旁边搂着的男朋友还没她高,好像揣着个热水瓶。
梁又木:……小柳:……你说,我有时候觉得能打扮成这样,就说明她们的审美肯定是过关,甚至挺出色的。
小柳无语道:那怎么这审美净往自己身上使呢,仅自己可见?简直丢女人的脸!梁又木终于把差点掉头就走的小柳领进去。
庆功宴来来回回就是那点事。
要么酒吧,要么纯K,一行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吃完就走。
她不反感偶尔的团建,但最好不要超过四个小时,不然她的社交精力条就会耗空了。
许巍也来了,似乎挺忙的样子,过来敬了酒说几句,就笑着让大家随便玩,他有事先走。
小柳很忙地盯着他看,洗洗眼睛。
梁又木看了眼楚弦,他垂着眼,坐在不远处没动,指尖百无聊赖摩挲着杯口,透明酒液在灯光下闪着光泽,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翻出手机,给人发过去一条消息:-别喝酒。
-我没开车。
-不是因为这个-?梁又木百度了一下,把专家寄语截图给他看:【精子常规检测前注意事项:检查前一周尽量不要熬夜,不碰烟酒,注意饮食……】-……她发完,抬头,见楚弦盯着自己,迎着他不太敢相信的眼神肃然点头。
认真的。
楚弦:……-过来-不想。
-???对面发过来一张狗狗生气呲牙的动图,梁又木笑的差点手抖把手机丢地上去。
你俩就隔这么几步路,别浪费流量行不行。
小柳被夹在中间跟个景观标志物似的,真有点受不了了,明显到瞎子都能看出来,过去聊,打字太限制了。
不急。
梁又木把手机收起来,问:你男朋友呢?哟。
小柳注意到她语气的细微变化,挑眉:你……在一起了?不能这么快吧,看气氛也不像啊。
不过这两人也不能用平常思路揣度。
还没。
梁又木摇头,笃定道:不过快了。
小柳:?这个语气怎么跟交给我吧是同款。
她想,可怜的小楚弦,估计是逃不过手掌心了。
小柳拿杯子跟她碰了一下,老母亲的慈爱心理开始泛滥,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倾囊相授。
梁又木顿一下,还真问了。
他总嘴硬怎么办?亲他呗。
保证一口下去老实了。
这算强吻吧。
你情我愿的事情算什么强吻?不信你去问他,能不能亲。
他手都不让我摸……你们的相处方式到底还能给我多大的惊喜…………酒过三巡,其他人还是很热闹,十点左右,梁又木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前,小柳还在玩桌游,她弯腰问:有人送你回去吗?有,没事儿,你先走吧。
小柳百忙之中看她一眼,纳闷:你就这么走?不叫一下那谁?梁又木一个人出店门,外面下着点毛毛雨,只能稍微打湿些头发,她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后头就传来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在她身边停下。
楚弦喉结微动,把鸭舌帽摘了,戴她脑袋上,道:回去吧。
梁又木:嗯。
不用叫,他肯定不会让自己一个人走回去的。
夜晚的天气刚好,凉意微沉,道上没几个行人,只有一排沉默的路灯灼着光,纤细到难以看清的雨丝在灯下无所遁形,斜着纷飞。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楚弦落后半步,手插在口袋里,直视前方。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王凯耀惊天动地的大嗓门轰隆隆:那老狗又来了!被我一个打狗棒法赶出门外,我去,要不是知道他今年五十几,看上去跟马上要入土一样,哥那一手砸的血值。
梁又木抬眼瞥过来。
……楚弦手一紧,真是服了这碎嘴子:知道了,跪安吧。
欸,别挂啊,你之前问我的事儿我去搜了!王凯耀浑然不觉,郑叔那边挂号要查精子质——楚弦绷着脸啪一声把电话挂了。
又是一片寂静,梁又木没停,继续往前走,余光看着身旁人的神情。
脸还是平静的,只是耳根红的发烫,伸手碰自己的后颈。
气氛焦灼起来,梁又木见他不说话,估计是要等着自己说,于是开口:唱歌给我听吧。
?楚弦身形一顿,估计是没想到她说这个,这里?嗯。
梁又木指了指前面,反正又没人。
楚弦叹气: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有人也没事。
梁又木忽略他上句话,道:你唱小声点。
楚弦怎么越听这句话越怪。
最近为什么对唱歌这么有兴趣?之前团建的时候,我最不喜欢去的就是KTV。
梁又木扶了扶帽沿,道:主要是,华语歌里好听的很多是苦情歌,感觉听着听着心情很好都变低落了。
是么?楚弦想了想,似乎真的是,短促地笑了声,你不喜欢这种?也不是不喜欢,好听的都喜欢。
梁又木道:还是要看场合吧。
特别是以前的室友,生日也去KTV。
这边在欢天喜地切蛋糕,那边在撕心裂肺最爱你的人是我,总觉得很奇妙。
楚弦低低笑起来。
梁又木戳他腰,快点。
他抿着唇,半天问一句,听得懂粤语吗?梁又木很诚实:听不懂。
只有一两个很像的词会听得懂。
她还以为楚弦会换首歌唱,结果楚弦停了一下,开口就是句听不懂的粤语。
梁又木:……故意的吧!青年低磁的嗓音在夜空中晃荡,曲调平淡,隐约间带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梁又木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想起来了,之前去温泉玩的时候,丘比特尚且生龙活虎,睡前播的那首歌跟现在调子很相似。
她竖着耳朵分辨歌词,只能勉强听出两句:……路里穿梭/在旁为你哼歌/你…并非一个……就那么一小段,楚弦惜字如金地闭了嘴,没了。
再来点。
梁又木听得入神:太少了。
……得寸进尺,谁天天在大马路上唱歌,楚弦无语地伸手把她帽沿一按,要点歌回家找你的小爱同学点去。
好吧。
梁又木不强求,反正之后有的是机会。
细雨逐渐敛去了身影,前方的墙角处蹲着只黑漆漆的小青蛙,被两人的脚步吓的弹射跳开,静谧中,梁又木突然开口道:我知道张振刚回来了。
楚弦一顿,只应了声,嗯。
但是我不是很担心你。
梁又木背着手,道:他不是什么值得需要你在意的人。
要说不开心,也确实会不开心,看到他,就会想起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
不止是你,我也是。
不开心,也仅仅是不开心而已。
对吗?我比他重要多了。
前方红灯,她停下脚步,轻快地转头,对上楚弦略显怔愣的眼。
这不需要向我隐瞒。
对面骤然驶来一辆汽车,车轮碾过积水路面的轻响声中,远光灯打在二人侧脸上,梁又木轻声道:……楚弦,你有没有想过。
就像你了解我那样,我也很了解你啊。
她漆黑的眼里映着光,连每一根睫毛都看的清楚,灼灼如白昼。
在这瞬间,楚弦差点迷失在她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