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次日又是暴雨天。
最近的气候很反常,按照往年来说,暴雨一般都集中在夏季,现在都快入冬了,寒风呼啸,直接把一群措手不及的都市人们吹了个正着,感冒发烧门诊人流量暴增。
郑轩正在翻煎包呢,见梁又木出来先打了个大哈欠,稀奇道:昨晚没睡好?嗯。
梁又木到两点多才睡的。
主要是她一直在想楚弦说的那句话。
这就算表白了?她觉得不是,哪有人表白是这么表的啊,找打吗。
睡也睡不着,干脆别强求了,梁又木失眠的时候就会去翻朋友圈,看到袁莎莎发了个校庆预热的动态,说是请了个乐队到时候表演,王凯耀在下面悬崖勒马:【王凯耀】:这不是重金属乐队???到时候别把校长假发震歪【袁莎莎】:安心,他们说拿了钱可以变轻金属,这都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王凯耀】:…………梁又木差点又笑了。
她爬起来打开电脑,突发奇想,把QQ也登录上去,想用电脑批量删除一下僵尸好友,结果对话框跳了几跳,几年前的聊天记录也跟着蹦出来,迟缓的运作中,梁又木终于看见了六年前楚弦到底分享了什么歌。
《孤雏》,一首粤语歌。
她后知后觉地点开,喑哑夜里,女声缓缓流泄出来:你的开心/我会故作开心/至少心声比较接近/只怪自己口不对心/更怕你开始过敏……梁又木一顿,发现这是那时楚弦唱的那首。
熟悉的调子,只不过他的嗓音更低更沉,咬字清晰,像在人耳边绕。
怎么了?郑轩利索地把煎包给翻个面,装碗里,示意梁又木去叫房间里呼唤一下她还在昏睡的娘,这么心事重重的,难道你绩效被公司扣了?……爸,你觉得我除了工作之外就不能有点别的烦恼吗?梁又木去开门,叫了三声,姜梅一动不动似王八。
她回来了,妈不起来。
郑轩:你再多叫几次。
肯定也不起来。
梁又木这点还是相信遗传基因的,她听到了,想吃自己会起来的,我也一样,叫肯定叫不动。
郑轩:……有道理。
梁又木:嗯。
父女俩坐下来吃早饭,郑轩一边给她夹,一边道:楚弦好像感冒了,早上看他脸色不大好,多半要发烧。
昨天体表温度那么低,他穿几件??梁又木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人把她包的严严实实还帮挡风淋雨,结果自己还是薄毛衣一件,最多就是个高领,两件……吧。
毛衣里面加一件白T,都不厚。
摸着感觉就薄薄一层。
嗯,那估计是了。
受寒总比流感好点,最近流感可严重了,一个个都烧到三十九度。
郑轩道:我给他拿了盒胶囊先吃,估摸明天出点汗就好了。
梁又木一戳煎包:爸,你不是男科医生吗?她还以为男科医生只会治鸡儿不会治人。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懂不懂?你等会记得去看他一下,小可怜脸都白了。
郑轩突然想起来,问: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梁又木:隔壁的小可怜。
郑轩:…………楚弦,又是你小子。
咳。
一家三口恋爱经验都没多少,郑轩也只能硬着头皮充当知心爸爸了,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梁又木也不知道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她反正话放了,但还是不解,不解在于为什么楚弦最后决定不说。
她本来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但昨天楚弦的语气不似作假,跟她关系不大。
说到底,好像听起来有点自以为是,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楚弦会那么那么看重她,就连那么一点的可能都不敢踏出去。
郑轩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只听到梁又木问:爸,你很早就知道了吗?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郑轩还是马上就明白了。
他暗叹一声。
郑轩虽然从小看着楚弦长大,对他的品行有一定了解,知道他比他看起来成熟不少,才会答应那段时间让他帮忙照顾梁又木,但以一个父亲的角度,还是不免担心。
所以有一天他急着回家里取东西,正好是周六的傍晚。
家里的锅在炖着什么东西,好像是银耳和红枣的气味,梁又木在沙发上睡着了,秀气的眉毛皱着,楚弦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在她面前沉默地蹲下。
两个人距离太近了,郑轩刚想上去,就看见楚弦的眉峰也跟着蹙起来,他定定看着,伸手用指节把梁又木的眼泪拭掉。
男科过去就是妇科,说句难听的,郑轩见了太多以为自己爱情感天动地的青少年了。
闹着要殉情的,说着我为了你活为了你死的,当时多么轰轰烈烈,没过一年就全变成没人愿意提起的烂摊子,难堪又凄凉。
但当时他竟然从楚弦的神情里看出了心疼。
甚至不敢让梁又木知道的心疼,他不想再让她有任何一点压力了。
嗯。
郑轩哑然,半晌才道:唉,好好对人家吧。
……窗外的暴雨还在冲刷着地面,路边花草被打蔫了腰,楚弦仰头把胶囊顺水咽下,被奇怪味道噎的一皱眉。
他把水杯扣放在桌上,伸手将额发往后捋。
脸色确实有点苍白,但眉骨深刻清晰,神情冷凝,怎么也算不上郑轩口里小可怜的标准。
王凯耀还在那边吱吱哇哇,发过来几条60S的长语音:【王凯耀】:张振刚他爹好像进医院了,被他儿子气的,我就说这人到哪都是祸害,坑爹坑娘坑老婆,坑完老婆坑儿子,真牛啊。
刘诗好像跟她老公又在闹离婚,好戏好戏!【王凯耀】:校庆那个乐队不然你叫莎莎还是想想吧。
这种艺术对学生来说正好,但是对校领导来说还是有点先进了。
【王凯耀】:不对啊楚弦,你小子,我看了下聊天记录,我这几天问你俩怎么样你全在那打太极,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跟我说的???难道又木终于发现你是个狗东西这一本质了??楚弦:…………但凡再犹豫一秒没拉黑,都说明他跟王凯耀的发小情谊真的够深厚。
他看向窗外,那儿路口停了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的自行车,被淋得七荤八素,前面车篮里的东西估计也遭了灾。
对面的百叶窗被敛上了。
楚弦勾唇笑了笑,他知道梁又木在那。
他昨天说跟梁又木那句话关系不大,是真的。
是他自己选的,也是真的。
高中毕业后,姜梅手术做好了,他搬回来——说是搬回来,楚艺声给他留的房间都落灰了。
她忙着出差,和处理楚霖林的事情,基本没什么回来的机会。
楚弦那天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改姓。
彼时他身份证上的名字还是张楚弦,拿着身份证明去户籍管理所排队的时候,工作人员抬着眼看他,见他满身学生气,问:改名?高考后确实有很多人会来改名字。
觉得名字不好听,或者寓意不好,都会在大学学籍建立前改掉,这是最方便的时候,以后就是新的开始。
不。
楚弦说,改姓。
工作人员拿着户口本的手一顿,翻开看了眼,改姓?你监护人在吗?他们都同意?楚弦:我已经成年了。
程序上确实是没问题,但往年涉及到姓的问题都容易出事,工作人员犹豫了会,见他神色不变,改成什么?随母姓?刘?……这个问题他想过了,楚弦平淡道:直接去掉吧。
带着盖了章的证明出派出所的时候,楚弦抬眼看着阴沉到快要拧出水的天色,突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讽刺。
从张改到刘,或者从刘改成张,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他这么做也没有意义,把自己的名字从姓氏里剥离出来,好像就能划清关系,经历也撇除,但这个名字不也是他们起的吗。
可能大家都察觉到会有暴雨来临,路上行人少了很多,昏暗天际下,楚弦却突然向回家的相反方向走去。
他知道刘诗住在哪里。
她的继子很高调,看得出来家里条件不错,比张振刚好多了。
他只是隔着一层围墙,远远眺望玻璃阳台,那儿挂着熟悉的红色外衣,是刘诗最喜欢的颜色,没注视多久,手臂就被重重一扯。
楚弦转头,发现是刘诗,她的表情很奇怪,努力想摆出和善柔软的笑,却又克制不住真实的恐惧和憎恶,开口时话语都带着颤:小弦啊,你在这…干什么呢?他想说他只是突然想来看看,没有想干什么,话尚未出口,就听到刘诗的声音。
是不是最近生活费不够用了?妈这边每个月再给你点行吗,就是你别跟人说。
刘诗从自己包里拿出钱包,皱着眉:你后爸他……不大喜欢以前的事情出现,不是针对你,就是……以后还是少往这里来点。
要上大学了吧,学费有着落吗?妈给你介绍个工作?楚弦:…………这种感觉很怪。
好像有很多话蓄在胸腔里,随便一句都不够好听,但没到喉咙口,又棉花一样轻飘飘落下去,觉得没意思,不说了。
他没拿刘诗的钱,他转身回去了。
已经开始下雨了,楚弦回到巷子里,绕过那棵大榕树,走到自己以前的房间那去。
张振刚人跑了,租金也没付,那房主也是个良善人,自认倒霉,没来父债子偿那套,很利索的收拾了东西,丢的丢扔的扔,旧的痕迹被抹除,很快来了新房客。
也是个幸福的一家三口,前几天正在搬家,窗子都敞开了在透气,楚弦远远看进去,小孩的房间里有尤克里里、篮球、洋娃娃,贴了很多海报,还有几张褪色的奖状,书桌上摆着全家福,她被抱着朝镜头开心地大叫,空豁豁的门牙看起来有点好笑。
雨越下越大,他回房,没开灯。
床收拾好了,其他的东西都维持着原样,连衣柜都是空的。
楚弦的衣服放在一个行李箱里,搬到梁又木家那去就拿过去,要换衣服直接从里面拿,要走了直接一关拉链就能拉走。
很方便,很快,很……不像家。
楚弦坐在床沿,没说话。
也没人跟他说话。
可能每个人都要有这么个瞬间,突然发现好像除了父母没人爱自己,也没人需要自己,就像突如其来的空茫占据了脑海。
虽然这世界没了谁都一样转,谁都不算什么,但人免不了劣根性,总希望至少自己对某个人来说是特殊的,至少没了自己她不行,至少她会难过伤心,一个,有一个就行了。
就是楚弦可能还要更倒霉一点,他没有爱自己的父母,他只有梁又木。
新的开始?他现在连留在她旁边的理由都没了。
那他还算什么。
也就在这时候,他听见门被重重敲了两下,打开门,梁又木湿淋淋站在那里,没多余解释的话,他也没问,马上去拿钥匙。
雨衣是单人的,梁又木缩在他身后,扶着腰的手在抖,一路沉默,只有风雨咆哮。
那家医院里全都是人。
追尾事故波及不少,伤者众多,很多家属挨挨挤挤堆在走廊里,到处都是焦急询问的声音,不断有人被推进去,还有医护人员拿着话筒安抚的声音,混乱一片,好像一锅混杂的粥。
他跟在梁又木后面,沉默地看着她走到前台,开始从口袋里掏被水迹濡湿的证件、银行卡,摸出来一大堆,镇定地问:请问刚刚有进来两个叫郑轩和姜梅的患者吗?郑,耳关郑,轩是气宇轩昂的轩,身份证号码是……医护人员低头开始帮忙查询:嗯,有,在四楼18病房,你现在就要去?我现在可以去吗?梁又木问:还需要别的证件吗?户口本和我的身份证也带了,我是他们女儿。
没事,去吧,不是什么大伤,别担心。
那护士大姐看了眼梁又木,啧啧嘴。
换她,出这大事早脑袋一片空白了,吓腿软都有可能,这小女生还记得带有效证件来问,声音都不抖一下。
真的厉害。
梁又木上楼之前,往后瞥了眼,楚弦注意到她的视线,也跟上去。
姜梅很幸运,基本没什么事;郑轩手臂骨折,蹭到不少地方,现在刚紧急处理完,看到梁又木,吓了一跳:怎么来了?打你们电话没接。
梁又木没说自己以为他们出事了,我就过来看看。
没事啊。
我们没事,真的。
姜梅看她脑袋湿漉漉的,看了眼时间,还有点遗憾:本来今晚想出院的时候一起出去吃顿好的……人真的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今天我们没办法回了,你一个人敢在家睡吗?郑轩看了眼自己还被固定着的地方,无奈地笑了两下,实在不行让楚弦再回来和你待几天……唉,也不能老这么麻烦人。
楚弦:不麻烦。
梁又木:没事,不用担心我。
郑轩看起来安心不少。
接下来,她还是那副冷静的样子,告别,下楼,楚弦去前台把她忘记拿走的证件收回来,打算牵着她回去,走着走着,手却传来一阵阻力。
他回头,发现梁又木站在原地不动了,呼吸声渐渐重起来。
……他感到有点不对,走过去,轻声道:又木?像是突然把一切都卸下来般,尘埃落定,她那些极力克制的负面情绪在这瞬间全涌了出来,后怕、恐慌、乏力,堆积爆炸,楚弦能看到她额角的冷汗层层滚落,整个人细微颤抖,嘴唇苍白,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甚至开始往下坠。
他马上扶她到旁边的长椅上去,只错开一眼,她的眼眶就开始蓄泪,冰凉的一滴,掉在他手背上。
楚弦指尖蜷动,呼吸跟着一滞。
不知所措。
她从来没在人面前哭过,眼神直愣愣的,也没有声音,就是眼泪一直往下掉。
他难受的要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下意识就去擦,擦也擦不完,别哭了……楚弦。
梁又木终于开口了,道:我真的很怕。
她很怕,她当然怕,但她不可以表现出来,因为她是大人了,不要再给人添负担。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万一……她不敢想万一,却不得不一直去想。
持续了几个月的胆怯,因为这根导火索彻底释放,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到底哪来的委屈,又哪来的底气,直到下一瞬,那只扣着她肩头的青涩大手迟疑着微微使力,梁又木顺着力气跌进对方怀里。
楚弦下颌顶着她的头顶,喉结滚动:我知道。
我做的很好了吧?梁又木声音很闷,我有按时吃饭,有努力学习,高考也发挥的很稳定,没给他们添乱。
楚弦:嗯。
没事的。
梁又木:我就是……突然觉得很累。
我没有随便乱哭。
乱哭也没事。
楚弦也没好到哪去,只会一直重复:没事了。
别怕。
别怕。
梁又木抽了抽鼻子。
多久没哭了,一来就停不下,楚弦胸口被贴着,温热一片,他抱着人,生疏地一点一点拍她的后背,周围人来来往往,角落里只有他们。
这么亲密地拥在一起,好像一对伴侣。
至少只有这一刻。
但楚弦心口那点空茫还是空着的,直到他的衣角被攥了攥,梁又木鼻音很重的声音响起来。
我不去国外了。
她说,我不想离开你们。
楚弦以为自己听错了:……嗯?我不想走了。
梁又木没抬头,还是把脸埋在他锁骨前,睫毛湿润地划过,她哭的额角通红,脸还是白的,说话都有点混乱:如果你不在,我可能也会好好处理完事情……但我会很难受。
好像是这样。
楚弦?你觉得呢?他觉得什么?所以。
楚弦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是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朋友,是吗。
半晌,梁又木才应:……大概,是。
微妙的断句,但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足够填满他的那点茫然了。
……回程路上,他没再骑车。
两人坐在计程车的后座上,车窗开着,湿润气息扑面而来,音乐声若隐若现,梁又木累了,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楚弦侧眼,发现她睡着了,默默把手指扣进她指尖。
车载屏幕上放着MV,好像是新出的歌,女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回荡。
楚弦神色清明,前所未有的清明,他警告似的跟自己说,不要太卑劣,不要太趁人之危,她不是喜欢你,她让你不要说——可梁又木需要他,还是第一个。
最重要最迫切的朋友。
最稳定的关系。
这就已经是最好的信息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他近乎残忍地体会着这带着酸楚的欣喜,一次又一次。
十指相扣,前方的司机打方向盘,跟着哼起来:无人时别理亲疏/二人暂借星火/这分钟仿似伴侣至少并非孤独过若平伏你风波/便和睦似当初/你痛了先需要我……到了。
她瞥了眼后视镜里两人的手,了然一笑:小伙子,要好好对人家啊。
说来奇怪,人人都羡慕年轻情侣,却人人都不觉得他们会有好结局。
楚弦也跟着笑了笑,哑道:……好。
—梁又木是在晚上才发现那个铁盒子的。
藏在生日礼物堆里,上面画着只简笔小拖把狗,当时楚弦让她一天拆一个,今天正好轮到最后一个。
拆开礼物纸,熟悉的铁盒让她愣了一下。
皇冠丹麦曲奇,蓝白配色,里面会装两层,小时候姜梅经常给他们带。
饼干?那还让她等这么久拆,都坏掉了。
梁又木有点肉疼地掀开铁盒,一愣。
里面不是饼干,是很多零零碎碎的熟悉小玩意,再来一瓶的瓶盖,楚弦代笔的保证书,不小心被掰坏的发卡,还有一个小小的挂链布偶熊。
角落里用夹子夹了一大堆草稿纸上撕下来的小纸条,字迹熟悉:【你别问他了,他哪里会?】【那来问你?】【等我过来。
】梁又木:……这个,是高一的吧。
铁盒的最底下,垫着几张信纸。
最上面的一张已经泛黄变薄了,小学作文,题目是《长大后你想做的事》,开头就是楚弦小学那鬼神不认的大字:我要建一座城堡,种很多很多玫瑰,送给我亲爱的公主……梁又木:?公主……谁?她蹙眉,心跳开始隐隐加速,继续翻下一张。
很具有时代感的立体贺卡,里面还嵌着个八音盒,初中那段时间风靡整个学校,精品店里没点小金库买不下来,开头又是楚弦熟悉的字:【我的公主:】后面是一大片空白。
梁又木看了半天,发现他确实只写了开头和落款,中间摘抄了一首小诗,落款还挺中二:【没用的骑士】梁又木:咳。
她忍不住唇角弯了一下。
高中的抒情作文不是写的很好吗,回回都是高分,怎么那时候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第三张,是一张淡蓝色的信纸。
涂涂改改的痕迹很多,看来信纸的主人把它当做草稿来用了,不知道最后为什么用笔全涂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他不用公主了,换成了名字,简简单单的一个梁字,落款也没再写,梁又木顺着视线看过去,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句没来得及被涂掉的话:【一想到你啊,就像心上缝了朵花。
^ ^】梁又木:……她深呼吸一下,把铁盒重新盖了回去。
这些信纸本该在最炎热的每一个夏天送出,却每次都随着夏天的消逝而消弭不见,被藏在铁盒里,关在书桌里,埋在心里,不曾触动。
就像在无数关于青春的故事里,你唯独藏起了我。
第 52 章 Hi,My love(在一起了!)52铁盒被扣好,紧密地契在一起,梁又木把它放到桌上,沉默半晌,又拉开抽屉,塞了进去。
她不知道楚弦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个的。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准备,他只是把这些东西放在了礼物的最下方,和她一起数着日期等待,直到今天。
……不用她逼迫,他早已做好了决定,他只是在给自己一点考虑的时间——给梁又木考虑的时间,让她随时可以反悔,随时可以退缩,他站在原地等,等她把最后这一步跌跌撞撞走完,然后把心剖开给她看。
梁又木抬眼看窗外。
下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在晚间时候柔和了攻势,草木也终于得以喘气,在连接着天际的雨幕中缓缓抬头。
房屋各色的暖灯模糊朦胧,有人在檐下,有人在屋内,红墙砖地,灰色街角,万籁俱寂,唯有雨打叶声,像每一个忙碌寂静的雨天。
她下定决心,往外走去。
姜梅在盛汤:又木啊,晚上喝萝卜排骨汤行不行……去哪?这都饭点了。
郑轩看了眼,去看楚弦吧,他感冒了。
那是得去看看,等会记得回来吃饭。
姜梅想起什么似的,道:要是小弦那没饭吃,你把他带过来一起啊。
喝点汤暖暖。
梁又木:嗯。
……她穿过小路,刚抬手准备敲,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她感受到了,但无法确定,所以她下意识说不要说出来,不管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出来。
给她一点想明白的时间。
暂时定在朋友这格,不要再前进了。
在最后一刻,她停在了原地,而楚弦察觉到了,开始慢慢往后退。
…我就是这样想的。
他总是不说,那就她来说好了,梁又木呼出口气,道: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楚弦一顿: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看来他也没他所说的那么不在意,语气都松了不少。
梁又木:怪我。
对。
楚弦肯定,怪你。
梁又木:…………虽然她知道,但她还是没忍住,立马垮起个脸。
楚弦看她表情变化,咳嗽两声,还是没忍住,闷笑道:逗你的。
不怪你,跟这件事没关系,别想太多好不好。
梁又木:真的没关系?我不信。
就算有关系,也只有那么一点。
楚弦的语气不似作假,所以没必要生自己气,我都没气你倒气上了?梁又木更生气了:你为什么不生气?楚弦:?嗯??啊???虽然是醉了,但我说了这种话。
梁又木一想都觉得挺生气的,…很自私。
哟,自私都来了?警告你别张口什么都说啊,这词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楚弦含着笑意,语气却认真:我自己选的,没人逼我,你怎么还心疼上了,嗯?梁又木:我不能心疼吗?车头驶入巷子。
暴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只留下前窗上那点淋漓湿润的水汽,雨珠一点点在窗上滚落,映出两人隐约的脸。
到了。
楚弦伸手想把灯打开,哑道:回去吧。
别开灯。
楚弦的手一顿。
落针可闻,梁又木又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对我还有什么误解。
总是觉得我可以这样罔顾你的意愿,或者把你的付出放在地上踩都不心疼,你觉得无所谓,我觉得有所谓,我讨厌这样。
楚弦狠狠皱眉:梁又木……你还记得初中徐班主任给我的评语吗?优缺点那个。
她说我有点急躁,太好强,还容易任性。
王凯耀说简直离谱,我什么时候任性过。
明暗交界中,梁又木的神情很坚定,她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但其实班主任说的很对。
楚弦,最后三天的时间。
校庆前一天,你决定好了来找我,我们在一起。
如果你没来,以后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继续当朋友。
楚弦呼吸一滞,指节攥紧泛白。
寂静中,梁又木等待着他的回答,半晌,却只等到低低的笑声,喉结滚动,好像真的很开心。
笑什么?梁又木觉得自己的梁又木一笑:有那么瘦?瘦啊,但是晒不黑,就两个大眼珠子黑亮黑亮的,平时也不爱说话,抓虫叉鱼放鞭炮倒是很积极。
楚弦声音带着笑意,我哪有跟女孩子玩过啊,每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跑,怕摔了热了冷着了,连吃带鱼都怕卡到刺,先帮你把刺啃了。
回去被姜阿姨逮住,说下次不用这样了,我才知道这事儿不该我来做。
我也被我妈说了。
梁又木道:她怀疑我平时把你欺负成什么样了。
欺负?你哪欺负我了。
我乐意得很。
上小学了。
我还记得你数学每次都是一百分,偶尔考一次九十九把你给气的,饭都吃不下。
楚弦察觉到梁又木的手,他没动,那时候很多小男生偷偷看你,藏都不藏的,我每天跟你一起回家,他们还过来问我,梁又木喜欢吃什么?梁又木喜欢喝什么?让我帮忙递情书的,苍蝇一样嗡嗡叫,挥都挥不开。
梁又木:你回答什么?我说关你们屁事,闲得慌。
楚弦啧声,我就是想不明白,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待一块,没觉得多好看多可爱啊。
当然,多半也是嘴硬,就是不想承认。
五年级文艺汇演,你还记得那件裙子吗?记得。
梁又木回想起来,我妈去找店铺租的演出服,按小时收钱,还给我打了腮红编了头发,往头上喷了什么闪片。
她记得那个编发勒的太紧,都快扯着头皮了,有点不舒服。
嗯?还有闪片?楚弦一顿,不记得了。
他就记得看脸去了。
不夸张,灯光一打下来,他感觉台上站了个天使。
然后往旁边一看,隔壁那男生也盯的眼睛发直,他还特别不爽,看都不知道收敛点?什么玩意,真没品。
那作文被老师打回来了,说楚弦你是真有志向,以后有城堡了记得带老师参观参观。
梁又木也跟着笑。
两人的手扣在一起,楚弦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的虎口,找什么支撑似的,又开口。
初中……我和你好好待在一起的时间算起来没多少。
那会儿他们已经开始了,我有段时间住在王凯耀家。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小孩子不是傻,知道对方家人不欢迎自己这个吃白饭的,没住多久,又回去了。
我以为再忍忍事情能变好,结果事情走到了最差的一步。
他自嘲似的笑笑,说真的,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只担心你会不会也这么看我。
你跟我继续待在一起,会不会让你也被连累,每天都在想这些,然后我发现你好像根本不在意。
梁又木沉默地收紧手指。
楚弦吞咽了一下。
我也觉得奇怪。
他笑笑,轻声道:为什么每次在我快到界限的时候,你总会把我拉回来。
那时克制不住的阴郁想法现在想起都觉得太过偏激,后来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最偏激的念想。
没了梁又木他可能真的会受不了。
初中的信我没给出去,因为我写不出来。
楚弦茫然道,我不知道该写什么。
好像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梁又木:嗯。
好不容易上了同一个高中。
梁又木,你真太受欢迎了知道吗?我就看你拒绝这个,拒绝那个,都用不着我。
楚弦道:哦,也有一个,那个寸头。
死缠烂打的,我把他拎到路边说,再来试试,看我揍不揍你。
他立马跑的比狗还快。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你身边纠缠不休的人都是这种能吓走的就好了。
我好歹还有点用处。
楚弦说,要是那种好人,我能干什么,我只能站旁边看,声都不能出。
许巍就是。
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喜欢这件事不是看谁资历老就有优势的。
楚弦垂眼,语气平淡:而我什么都没有。
年少时的怒火和卑意,不知午夜梦回多少次,忘不掉那时无能为力的虚弱感,现在已经成了轻描淡写可以说出来的话题。
后来我想,这样就够了。
当一辈子的朋友,没听说过几十年的朋友还能掰了的,再掰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吧?最多我几年后回去,看你跟别人在一起,红包包的大点……话戛然而止,楚弦在梁又木的视线中往后一躺,手挡在眼前,闷闷道:靠,不行。
每次想都嫉妒到要疯了。
真的要疯了,想都不敢想。
雨声渐大,半开的窗开始往内溅出水珠,风也跟着呼啸,可谁都没有要起身去关的意图。
梁又木跟着趴过去。
王凯耀说得对,我说一套做一套。
楚弦察觉到她的气息,道:真到那时候我估计会跑吧,去别的地方。
要么憋不住要么逃跑,只有这两种选择。
梁又木:去哪?你不在去哪不都一样。
楚弦说,在哪不是活。
梁又木又凑近了一点,两人的呼吸凑在一起,亲密无间。
她注视着楚弦挡在眼前的手臂,轻声道:手拿开。
这次楚弦没说不想,他迟疑了一瞬,缓缓把手臂移开。
昏暗的天色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的原因,他眼尾泛着薄红,表情仍是恹恹的,看起来有点可怜。
梁又木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像浮在一汪冷泉上。
嘴都说干了。
楚弦像是受不了这逼仄的氛围,又或者是等候审判般的难熬,起身去拿水杯,却被梁又木压的很死,动都没法动:……胸膛贴在一起,再无间隙,心跳作鼓声,一下一下震颤。
他叹了口气。
我嘴笨。
梁又木,你知道的,在你面前我跟个傻子没区别。
楚弦承着她的重量,腹部发力,直起身,看进她眼里,我还很难缠,很烦人,容易吃醋,脾气差,没你想的那么好。
沾上就很难丢了,我绝对不想和你分开……分开也行。
分开了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我们还是朋友。
…好吧,不可能是吗?就一件事。
他的眼里带着点恳求,到时候你不要不见我,行吗?不要不见他。
不要把他当做陌生人。
梁又木说:我们还没在一起,为什么就要想分手?楚弦:你愿意吗?梁又木:我愿意什么?…………他眉峰一拧,咬紧了牙关,在这静默到快要窒息的瞬间,眼底终于浮出像是孤注一掷般的狠意,下一瞬,梁又木眼前压来阴影,他的鼻尖蹭过脸颊,悬停在最后一寸暧昧的距离。
再往前进,就是爱侣。
……我不想和你再做朋友了。
他哑道:我喜欢你。
很早就喜欢了,到现在也还喜欢,以后也会一直喜欢,心爱之物,心爱的人,经年未曾变更,只等这决绝一刻。
梁又木没动,也没闭眼,只是愣愣看着他。
呼吸交缠,楚弦最后问:你不躲吗?雷声轰隆,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一瞬,梁又木眉眼浅淡一弯,最后答:你以为我会怕吗。
她抬脸,这次没有出错,唇角蹭过楚弦柔软的唇瓣,蜻蜓点水般触过即离。
亲密到什么都藏不住的距离,她感到亲吻的人呼吸骤然一顿。
梁又木退开,还有心思点评:太干了,是不是都没喝水?俨然忘了是她刚刚把人压着不让人喝水的。
楚弦怔怔看她半晌,后知后觉地喉结一滚,没来得及思考太多,梁又木又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揽住他的脖子,吻过唇角,太不熟练,鼻梁磕磕碰碰的;下一瞬,她腰间的手骤然一紧,另一只大手扶着她的下颌,楚弦侧脸,生涩地重重碾过她的唇珠。
湿热气息在唇间交替,梁又木被覆着唇,眼前只能看见对方紧闭微颤的长睫,有点空白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句歌词。
吻下来,豁下去,这吻别似覆水你何以双眼好像流泪当然,她很快就想不到歌词了。
上次没完成的亲吻这次讨了个够,楚弦可能发觉她在发呆,以为他过头了,停顿一下,开始主动往后退。
梁又木觉得挺舒服的,再来会,又主动黏上去,磕磕绊绊间,梁又木在唇齿未曾碰触的间隙小声问:就这样吗?楚弦也停住:哪样?像在说悄悄话。
就这样贴着?梁又木:好像果冻,就软软的。
楚弦:你觉得无聊?梁又木不跟他说这个,等会他又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开始尝试点新的,试着舔了舔楚弦凹陷的唇角。
就是薄荷味。
那应该是下巴上的?楚弦全身都绷紧了。
梁又木揽着脖颈坐在他腿上,很不计较地树袋熊一样挂着,他却手都不知往哪放,起初还能放腰上,后来也挪开了,双臂生无可恋地敞着,手心向上,青筋清晰可见,微微仰头侧脸,就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跟梁又木继续接吻。
每次梁又木都察觉到他想结束了,可每次自己一贴上去,他就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覆上来,就这么胶着地来来回回个几趟,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抵着她道:感冒呢,别张嘴。
鼻音有点重。
梁又木啄一下他鼻尖:要传染早传染了。
楚弦:…………他就这么轻易地被说服了。
细微的水声掩在一角,最后,两人终于分开,昏暗光线里,梁又木看见他的脸仍是白的,只是耳根红了一片,太过明显,差点就跟着蔓到脖颈。
注意到她的视线,楚弦有点不自在地扭头,把唇角那点水渍舔了。
梁又木刚想说话,后脑就被一按,她脸埋进楚弦怀里,什么都看不见。
只听得见他仍未停歇下来的心跳声,咚咚咚。
梁又木。
楚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会对你好的。
……梁又木察觉到不对,突然问,楚弦,你是不是又要哭了?谁哭了。
楚弦声音懒洋洋的,很自然,这时候哭什么哭。
梁又木虽然被按在怀里,但还是很精准地伸出手,一下子触到了楚弦的脸——他眼角那儿泛着点湿润。
两人都没说话。
半晌。
楚弦:……靠。
梁又木: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