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是由厢房临时隔断出来的小间, 房内摆了桌案,两张对坐交椅,然后便是些墨宝从码头带回来, 临时放地上的书箱, 整个地方一眼都能看遍,两个人都在就显得特别拥挤。
不如, 坐着等。
阮芙闻言回过头,看见谢辞的手压住书册,直勾勾盯着她,以为是他生丫鬟的气,不好意思地与他解释:春桃她平时不这样,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无碍。
谢辞补了句,我的意思是, 她若是找很久, 你站着不累麽。
哦...阮芙听外面迟迟没有动静, 慢慢明白过来春桃先前和她说那些话的含义,半个时辰内,钥匙估摸是‘寻不到’的,她别无他法, 听话地坐进椅凳。
一开始, 阮芙尽量不作动静,连呼吸都很轻,生怕扰到书生, 然而其实谢辞此刻的心思全在余光的那抹虚影上, 书早就合到一半, 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两人僵持了一阵。
阮芙眼看右手边木几上的酒酿圆子, 热气都快冒没了, 忍不住道:你不吃吗?谢辞向来没有多余的口欲,但很奇怪,他发现只要和阮芙单独相处,他就会变得和寻常状态不同,的确需要做些事分散注意才能压下那股燥热感。
他刚想应下来。
你不吃的话,那我吃了。
阮芙今日从寺庙回来,念着姐姐的事,晚上话说得多,饭没吃两口,现在居然有点饿,如果书生不喜欢,那她吃掉好了。
...嗯。
阮芙捧起碗自顾自地吃起糯米汤圆子,圆子软甜可口,就着酒酿汤汁咬在口中唇齿留香。
她吃相很好,也难免有细微的水声。
谢辞莫名想起了上次河里上来,看到的她唇边的白汁,实在有些体热,便侧转过身,尽量看不见她。
正好他对今日借她婚约拒绝别人的事有些愧疚,没话找话地说道:今日书院,有人想与我说媒。
阮芙咬了一半的小汤圆,没有细嚼,囫囵咽了下去。
我说我已有婚约。
阮芙感觉她好像沾了几分酒气,明明这点分量该毫无作用,却仿佛壮起了胆子,细声细气地道:是和我那份,还是和江姑娘那份,还是,你更有许多份。
...谢辞没想到她接这句,女子软绵绵的语调,音色如常,由于低着头喝汤,看不清她的情绪。
他道:为何这样问。
江姑娘说的。
阮芙舀了舀甜汤,可顿时没了胃口,当时的酸涩像是深埋下的种子,不发芽时与从前无异,一旦生根,不知不觉,堵在了心里。
她猜到春桃关这儿是想教她再有勇气些,但要是不问清楚,她好像心头总有根刺顶着。
谢辞看她略显委屈的模样,说不出的烦躁,不是,她儿时住在谢家,可我与她...十三岁大病一场之后,我见她的面屈指可数。
我的确欠她一件事,但我和江明姝没有婚约。
阮芙抬头看他。
我只有你。
谢辞顿了顿,这位未婚妻。
阮芙本是发发牢骚,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说的如此认真,反而面上燥起来,剩下的一颗小汤圆是怎的吃不下去,放下碗别过身,哦,知...知道了,你往后要再拿我作推脱就随你。
谢辞沉声道:所以,那日马车上你欲言又止,是不是想问的就是这个。
难道你很在意吗?阮芙被他说破,心里忐忑又紧张,故作镇定:没有啊,我方才好奇才问的!阮芙放下汤碗,她当然不敢让谢辞晓得她喜欢他的事,跑到桌案旁,转移话头:哦对了,你能不能,教我识字?现在?阮芙抱起一卷宣纸,铺在桌上,嗯。
好,想先学什么,我教你写。
为了揭过方才的窘境,她随口说道:不如就先写我们和春桃,墨宝的名字吧,我想认识这些。
我们,春桃和墨宝。
谢辞听得很舒畅,他站起身让出位置,将女子推到座位上,弯下腰一笔一划勾勒给她看。
你记性极好好,倘若跟我的字帖描,试试能记住多少。
阮芙跟着写了写,用手指在桌上划,笔划记得十分顺利,几乎只需看两三次就能记住字形,谢辞见她如此,便直接让她执笔。
没想到,下笔才是她的弱项,手上没个轻重,蘸了墨要么笔压的太轻,要么压的太重,将宣纸染成一块灰晕。
没关系,再来。
好的。
阮芙连连试过好几次,还是很难把握力度,她从起初的玩心到后面全心投入,心里一着急,蹙眉不自知地撒娇,遥卿哥哥,这笔就是不听我的话,怎么办啊!?他没回她。
阮芙当然没在意,谁知良久后,她感觉背后有股势压,紧接着男人熟悉的嗓音低沉,似乎贴在她耳侧,它比较听我的话,或许,我该带着你写。
她想问怎么带,谢辞宽大的手掌已经包裹住了她。
阮芙瞬间涨红了脸,屏住呼吸。
因为靠的近,谢辞说话虽然很轻,她却能听得十分清晰,他教的很负责,阮芙,写横转要有力,及至于中部收细,最后的钩笔...他的掌心温热,转笔锋时,会为了带住她用小指勾着托底。
这样来回好几次。
阮芙第一次觉得手上有种酥酥麻麻,软弱无力的感触,单就顺着他摆动,不知不觉写完了三遍,但倘若她仔细回想,又好像一遍都没写过。
眼看开始写第四遍,阮芙猛然抽回手,太难了!嗯?我想先识会所有的字,再学书写。
谢辞没教过别人,听她的意思,好像是嫌自己教的操之过急,坦然道:夫子也是这样教。
真的?真的。
只不过不会手把手而已。
阮芙不信,她得回去问问春桃,那...那我暂且不要学了。
她的耳朵已然红透,谢辞低头很容易能看见,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语气不变,行,我们先识字。
...春桃坐等右等,隔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摸索’到钥匙,把门打开。
谢辞站桌边,食指抵在唇上,指了指趴在一旁的阮芙,很明显她学着学着不小心睡了过去。
春桃福了福身,将阮芙抱起,试探道:公子,今日是奴婢唐突,六姑娘什么都不明白,你要是心里有气,不要寻她。
我没有生气。
谢辞又道:不过,下次不必这般昭彰。
哦,公子不喜欢咯?谢辞沉默小会儿,...倒是没有。
春桃听完无声一笑,回头和进门来收拾的墨宝擦肩而过,墨宝发现碗里的汤圆全都吃完了,公子,你不是不爱吃这些么。
我晓得了,肯定是六姑娘吃的。
嗯。
谢辞头抬也不抬,她剩了一颗。
墨宝点点头,蓦地想到了什么,看着谢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