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天霜峰。
何争抱剑站在议事堂门口,身姿笔挺,如松如竹。
无尽的威压从大开的门里流淌出来,沉沉积压在何争身上。
半步大乘与元婴后期,差的不仅仅是修为,还有漫长的时间,无尽的机缘与累累白骨。
何争面色不变,夜露凝上他的发梢,将他塑成一棵披霜挂雪的松柏。
她没病。
何争平静道。
停顿片刻,他再度开口,她也没错。
清晨,天光破晓。
掌门声音含怒,阿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何争脊梁不曾被威压弯曲半分,甚至白衣上都没出现一丝褶皱。
他声线平稳,没有起伏:弟子知道。
知道,你居然说自己知道!掌门气极反笑,一个精致的瓷杯被扔出来,碎片散了一地。
你知道,她是你的师妹,可她不仅仅是你的师妹!她身上的剑骨,若是落到魔修手里,那便是生灵涂炭,还不如本尊将她关到死!她没病,她没错,你一整晚上都在重复这两句话,那她剑骨出了什么事情,谁来负责?!这个天下,又有谁来负责?!她若是把剑骨给魔修抽走了,那她便是这天下最大的罪人!掌门一席话越说越愤慨,最后竟不自觉带上了威压。
何争闷哼一声,嘴角有鲜血蜿蜒而下。
而他眉毛也没动一下,凤眸含霜沉沉,直视着洞开的大门。
她不是。
哈,她不是,那谁是?掌门这次活生生被气笑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一向乖巧懂事的首席弟子,不叛逆则已,一旦叛逆起来就是个硬骨头,又臭又硬的那种。
何争沉默片刻,抬眸开口,天下,自然由天下人负责。
林师妹只是天下人之一。
孽障!掌门喝道,气得直接从大门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何争。
修仙者受凡人供养,享天地灵气,哪有光享福不付出的道理!作为修仙者,自当为天下负责!可是。
何争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可闻,林师妹并未享他人之福。
她不受供养,亦无法取用灵气。
掌门一怔。
确实,林漓她...体质特殊。
说是修士需要灵气,可她灵气吸收多少就排出来多少,四处漏风。
而且供养,说来他这个做师尊的有些汗颜,她来到万剑宗之后,只领了两件弟子白衣,其余衣食住行皆是她自理的。
也不知道一个和凡人差不多的小弟子是怎么维持自己生活的。
她...不用灵气,终归要摄食五谷杂粮,一切皆取之于大地...掌门艰难道。
那她只需要负与凡人同等的责任。
何争声线冷冽,不卑不亢道。
掌门又噎住了。
随后,他恼羞成怒,那,你说谁来负责!自然是受凡人供养,享天地灵气者负责。
何争沉静道。
他抬起眼,直视着掌门的脸。
掌门回过神来,大怒。
你想说,这些事都是本尊的责任?!何争不语,也没有否定。
掌门颇觉得自己像是一腔子怒火打在了一片雾里,气到了极点后反而有些无力。
那你想要怎么办?他叹息道,你真要站在这里一整天?不说林漓,你明白自己的责任吧?何争恍惚一瞬。
我才不听其他人怎么说呢。
我也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少女鲜活的神态又浮现在他眼前。
活泼的、失礼的,又充满生机与力量的。
他不一样。
从最开始就不一样。
弟子明白。
何争后退一步,抱剑长鞠一躬。
墨发从他肩上披散,遮住他仿佛结了冰霜的眉眼。
请让弟子来教导林漓。
他说。
弟子将以一切保护她...直到她能保护她的剑骨。
到了那一天,想必她会对自己的剑骨的用途,做出自己的抉择。
而不像他,从最初就已经拴上了傀儡一般的丝线,承担起天下众生的命运。
长长的沉默过后,上首传来掌门的叹息。
也罢,随你。
他拂袖而去。
身形消弭之前,掌门声音沉沉,别忘了你的——命数。
何争闻言,眉眼更沉,合眼道,是。
——所以说,大师兄真的在掌门门口站了一晚上?林漓看了看手里的玉简,表情复杂道。
金月铃虽然已经看过了一遍了,此刻又没忍住靠在林漓肩上再看一遍,对啊,有人拍下来传到宗门论坛上了啦!可是他也不是挂在墙上啊。
林漓扯扯嘴角,看着那个无比惊爆的题目。
惊!大师兄被挂在天霜峰掌门府门口已经一整天了!害,不都是这样吗?金月铃一挥手,不然哪有人看呀?你意外的很懂啊。
林漓无语道。
不过,阿漓一直和大师兄待在一起,知不知道大师兄什么内幕呀?金月铃放下玉简,眼睛亮亮得看着林漓。
内幕?林漓看着好友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不忍心沉默以对。
思考片刻,她艰难道,他...喜欢阴阳怪气?翌日,林漓看着首页爆!看完就删!大师兄阴阳语录一百条[精选]!,面无表情。
大师兄...一年都说不了这么多字吧。
她吐槽道,手指按在其中一条语录上,居然还有歇后语。
文化水平挺高。
王少白点评,屁股上沾着屎拉磨,转着圈丢人,这句话还蛮有才,下次哥们也要用。
你能把大师兄这种仙风道骨冰清玉洁,简直就是喝露水的小仙男这种形象和拉屎这种事联系在一起吗?!林漓不忘自己明恋大师兄的人设,激情维护道。
王少白无语,首先喝露水的小仙男这个形容就很奇怪吧?你不懂,我们陷入恋爱的少女都是这样的。
林漓西子捧心状。
恋爱的少女拿别的男人打的络子去糊弄恋爱对象,真有你的。
王少白慢悠悠道。
对哦。
林漓想起来了,从腰侧的储物袋中掏出一小团白色的线,你教我打剑穗吧。
她想亲手做一个。
倒也不是对任务糊弄的良心发现,只是觉得...大师兄珍重收下的礼物,其实是拜托别人做的敷衍之物,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而且万一...这个任务能刷两次呢。
搞不好她真的直接筑基了。
王少白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她半晌,好家伙,来真的?林漓点点头,毕竟老夫也不是恶魔呢。
王少白很熟练地无视了林漓听不懂的胡言乱语,嫌弃道,哪有人会在做宗门任务的时候还想着给男人打剑穗?林漓理直气壮道,劳逸结合嘛。
你当教你编东西是一件好差事吗?王少白慢慢降下剑的高度,到了。
穿过云层,临仙城的大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今日就是宗门任务开始的日子,已经有早到的弟子进去了,也有像王少白和林漓吃了早饭再出门,还有像金月铃这种磨磨蹭蹭还没收拾好东西的。
...还有在门口蹲人的。
哎呀,这不柳少爷嘛,列队欢迎哥们?林漓二人落地,王少白见锦衣少年带着一帮小跟班在城门口站着,乐了。
柳行舟瞥了王少白一眼,脸色更臭了。
秀丽的桃花眼瞥见正慢悠悠理衣服的林漓,柳行舟眉头一皱,关系户!还真是怀念的称呼啊。
林漓笑嘻嘻地朝柳行舟打招呼。
林漓笑得越开心,柳行舟越不爽。
关系户,这次的宗门任务,你我一较高下!他扬声道。
嗯?我为什么要和你比这个?有什么彩头没有?林漓挑起眉毛。
柳行舟沉思片刻,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八,那就,我要是输了,我给你一张柳家门下产业的八折令牌。
你要是输了,你怎么样?自行离开宗门?林漓淡定道,不怎么样。
柳行舟瞪大了眼睛,他往前一步,什么叫不怎么样?你输了不付出代价吗?不付出啊。
林漓耸耸肩,杏眸里满是调侃,我当然不付出了。
毕竟,被吊车尾关系户压着一头的,浑身难受的是你,又不是人家~王少白扑哧一声。
柳行舟咬牙,想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儿,行。
人家可没说行呢,林漓用手指点点下巴,一脸无辜的样子,我要五折的。
柳行舟大怒,你失心疯了?柳家家大业大,世家之首,自然产业遍布各行。
一张八折的玉牌已经可以在黑市拍出天价。
然而它的价值并不仅仅与此,持有它本身就是象征着一种能力。
——毕竟,小儿持金过闹市,可不仅仅适用于剑骨。
五折的玉牌,很可能带来的不是巨额的利益,更多是杀身之祸。
那就不比了,大家友谊第一,任务第二。
林漓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用肩膀撞了一下王少白,走了。
王少白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摇摇晃晃,闻言也作势要走。
喂,你以为是买菜讨价还价吗!柳行舟看着林漓二人转身离去,气得跺脚。
王少白悠悠举起手,晃了晃。
柳行舟气得头脑嗡嗡作响,终于意识到林漓那俩人是真的会一走了之。
情绪上头之下,柳行舟握拳,往前追上去大吼,好!那就五折!不许反悔!林漓回头,露出一张无比甜美的笑脸,人家知道啦~柳少爷~边上的王少白跟着她一起回头,突然朝柳行舟粲然一笑,少年风流意气尽显。
果然,他头一歪,狐狸眼眯出一个无比娇俏的弧度。
人家也知道啦~柳、少、爷~柳行舟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