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擂台里, 林漓侧头看着外面的喧闹。
声音传不进来,一切都像诡异又有点滑稽的默片。
哎呀, 那个玩冰的小子都不关心你啊。
魔渊意志见何争看也不往这里多看一眼, 转身就去疏散弟子安排布阵的身影,抓紧机会嘲讽道。
林漓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你别插手我们小情侣的事情。
咱们还是聊聊你——整个魔渊的力量, 怎么就这?魔渊意志:。
它被踩了痛脚,把身体控制权还给江厌, 怒道,等这个破结界没了, 本尊要你好看!魔渊意志一从江厌身上离开,他的气质猛然一变, 一双充满怨怼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漓。
你看不起我。
他说。
林漓颔首, 手里的剑挽了个剑花,那确实。
江厌暴怒,不管是魔渊意志还是林漓,都在他脆弱的神经上反复横跳。
他不管不顾自己的身躯, 魔气在身上翻涌, 直直拿刀砍向林漓。
周身的血肉和肌腱因为这过于猛烈的扭动而崩裂, 又被魔气填补起来。
没有意义。
林漓往后一跃, 手中火焰轻松劈开魔气。
你不如和我说说有关于剑穗的事情。
江厌一愣,然后捂着半张脸笑起来,你只是想要套我话。
林漓承认得很坦然, 对的。
江厌放下手, 露出半张血肉模糊又黑气弥漫的脸, 你, 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说话?为什么呢?林漓轻笑起来。
不尊重他人生命的人, 自然也不值得被尊重。
在江厌怨毒的目光之下,少女轻巧地笑起来。
不告诉你。
林漓温声回答,抱着这个疑问去死吧。
啊!!!江厌怒吼起来,身上崩出裂纹般的伤口,魔气在其中涌动,整个人已经几乎要失去了人形。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弃了刀,像野兽一样朝林漓撞去。
整个擂台上充满着魔气,对于已经放弃人形的江厌来说如鱼得水,但对于林漓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周身浓稠阴冷的魔气制约着她的身躯,虽然惧怕剑骨的火焰,却抓紧一切机会往她身体里钻。
尽管她已经不需要燃烧修为作为燃料了,但是灵气毕竟有限,又逐渐被魔气取代,一切都对她格外不利。
然而,林漓依旧是极为平静的面庞。
她伸出手,长剑按在自己小臂上,划出了深深一道。
哦?你要自尽吗?江厌大笑起来,朝林漓五指成爪状挠去,我来帮你。
林漓垂着眼睫,尽管江厌已经逼到面前了,却不闪不避。
鲜血从她白皙的小臂上流下,成串跌落在地面上。
睫毛被江厌带来的劲风吹起,她即将被他一爪掏心——火焰灼灼,从鲜血上燃起,随后瞬间铺满了整个擂台!焰光明媚却暴戾,咬住江厌的裤脚,然后攀附上他的身体。
江厌急退,试图催动身上的魔气,来熄灭火焰。
然而火焰却钻进他身上的裂缝和伤痕,追着魔气烧入他的五脏六腑。
江厌尖叫起来,缩在地上扭曲成一团。
发出的叫声已经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声音,还是逐渐和他融为一体的魔气的哀嚎。
林漓提剑走到他身前。
火焰灼烧着他的身躯、他的经脉、他的神魂。
江厌已经没有办法动弹了,他拼命地翕动着鼻翼,希望能多摄取一些魔息。
偏偏适得其反,魔气是火焰最喜欢的饲料,反而在他体内烧得愈发欢畅。
巨大的疼痛折磨着江厌,偏偏他无法昏死过去——因为火焰不会主动灼烧他身为人类的部分。
他仰躺着,看着林漓穿越魔息,停在他面前。
江厌的视野已经逐渐被黑色占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整张脸已经变得模糊而漆黑,正在被魔息同化。
而与他一步之遥的林漓,还是跟刚上台一样,一身白衣胜雪,只是多了些红梅点缀。
你失败了。
林漓突然开口,魔渊意志已经走了。
他的愿望是想要打败林漓,成功后他的身体就会交给魔渊意志做容器。
然而已经注定不可能成功了。
江厌一愣,随后被抛弃的愤怒再次席卷了他,他不甘道,为什么!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林漓蹲下去捡起他的刀,用手指试了试刀锋,与虎谋皮,本身就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做的事情。
江厌咬牙,看着林漓一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将自己的一切郁气咆哮出声。
你们从来都看不起凡人出身!也看不起散修!我们只能自己去挣命,去走你们所不耻的歪门邪道!我们没得选....!林漓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柔声道,前面被你揍得差点死掉的倒霉蛋,他就是凡人出身。
他甚至无父无母,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世——最开始,别人都喊他野种。
他本身也不能参加宗门弟子选拔,他靠着两条腿,几乎敲遍了所有宗门的大门,又被拒之门外。
可是他——江厌急道,他不是进入万剑宗了吗!闭嘴,林漓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我说完。
他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拼了命把自己的手按在测灵石上,又打败了所有看不起他,质疑他的人。
真没得选吗?林漓问道。
你有引你进门的人,有送你刀的人,她抚摸着刀柄上的刻纹,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你可知道,你如今勾结魔道,你的友人,你的师长,会经历什么?江厌张大了嘴,一时之间回想不起来,自己捡到这剑穗以后,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我...我捡到剑穗以后,我就做了一个梦,他嘶哑着嗓子开口,梦到有人和我说,他能给我...我不想听。
林漓打断他,将刀伸至他的面前。
我不关心。
江厌用力地摇着头,伸出手想去够林漓的衣角,求求你,听听我的故事吧,比如我为什么改名——刀被插进他面前的地面,刀身雪亮,微微颤动着。
看看你自己吧。
林漓不避不让,裙摆边燃烧着的火焰成为她的点缀,却让他无法接近。
你现在,还是人吗?江厌颤抖着抬起了脸。
被他抛弃的、如镜面般光滑明亮的刀身上,映出了他现在的样子。
原本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上,如今覆上了柏油一样粘稠的魔气,黑洞洞的眼底透着猩红。
这和魔渊里的魔物已经没有区别了。
原本作为散修也好,有宗门的修士也好,世家修士也好,都应该刀刃相向的魔物。
啊!!!江厌惊恐又绝望地叫起来,他用手抓挠着自己的脸,为数不多的完好皮肤掉落下来,露出漆黑的腐烂肌理。
救救我,救救我,他哀嚎着,你不是正道修士吗?帮帮我!林漓没有说话,只垂眸看着江厌。
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他匍匐在地,再也没有之前的狂妄与暴戾,发发好心吧!听林漓一直没有反应,江厌充满渴望地抬头,看见她脸时却愣住了。
他的希冀破灭了,冰冷的绝望用力攥住了他的心脏,就像正在侵蚀入他心脏的阴冷魔气一样。
林漓那张漂亮又精致的脸蛋带着笑,黑眸里却没有丝毫同情,只是一股淡淡的鄙夷和厌烦。
都说了,我不关心。
少女轻笑着说。
随后,火焰像是有生命一般,掐住他的脖颈,把他高高举起。
虽然江厌的喉管已经被魔气给替代了,但他依旧本能发出了嗬嗬的窒息声。
林漓单手拿着江厌的刀,这把刀柄上刻着江彦二字,底下刻着明显出自于女人手的半朵桃花纹的刀。
没有说再见,也没有放狠话,甚至都没有做正义主人公总结。
就这么轻巧地、简单地,甚至到了草率的地步,把长刀送进了江厌的心口。
江厌吐出一口污血。
火焰顺着长刀流进江厌的心脏深处,周围的魔息肉眼可见地变淡。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也许是魔气被烧干净的原因,江厌居然恢复了几分理智。
沫娘...他看着林漓艳丽的脸,却莫名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她会替他操心穿衣吃饭,帮他细细打磨擦拭刀柄上的皮革。
他是想过要娶她的,甚至说过如果拿了宗门大会头名,就给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那个时候,沫娘还娇羞地推了他一把,说咱们哪里有那些钱呢,不如帮我洗洗碗才是正道理。
但是在拿了剑穗之后,他着了魔一般,想要去宗门大会,实现他的愿望。
为了盘缠,这把刀沾上了无辜凡人商客的血。
然后,他的沫娘就离他而去了,带着她那充满失望和不解的眼神。
当时他怎么想的呢?哦,他是觉得愤怒,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全世界都不理解他,全世界都站在他的对面。
于是他就改了名字,给了自己一个叫江厌的新身份。
江厌将会去对抗这个世界,成为拿到头名,然后——然后,然后干嘛呢?江厌茫然地眨眨眼睛,为什么他的刀,斩向了道友的身体?为什么他的脚,踩在同袍的胳膊上?为什么...他现在呼吸着魔气?到底是哪里错了?在即将失去意识的终末,江厌看着和沫娘完全不相像的脸,祈求道。
请您,请您照顾沫...话音未尽,火焰燃尽了他的心脏,变成轻轻一把灰,一吹就散了。
他的意识和神魂也就此散开,他沉进了无梦的永夜中,再也没有来生。
长刀失去了支撑,啷当落地。
那半朵桃花沾上了污血,像是暗红色的残桃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