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漓跟在这一群弟子身后, 越看越觉得新奇。
她从来没见过何争这个样子过。
不管是从剧情，还是在别人口中, 甚至是在她的眼里, 何争都是和大师兄这三个字牢牢绑定的。
一提到他，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靠谱直男，颇有几分大家长的风范。
反而眼前的少年虽然板着一张脸, 但明显年龄是最小的，被一堆师兄姐簇拥在中间, 身高都比别人差了一截。
有点…像团宠。
总之，就是挺难以想象的。
硬要来比方的话, 就像是一个信基督教的老太太百年之后发现接她的是黑白无常一样幻灭。
不过，挺可爱的。
林漓弯了弯嘴角, 没想到大师兄还有过这么青葱年少的时光。
思及至此那确实, 大师兄并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在成为大师兄之前，他也会是别人的小师弟。
这些弟子大概就这么七八个，修为最高到了化神，修为最低的就是何争这个筑基期。
他们身上的衣服和林漓穿着的都是白衣, 但是仔细看过去, 会发现现在的万剑宗的校服白衣要精致很多。
而他们身上的白衣就仅仅是白色的布衣, 剪裁走线都算不得细致, 甚至那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陈师兄还拿黑色的线在腰上歪歪扭扭缝了几针，让它贴身一些。
时值隆冬，大家都是修士, 因此穿着薄衣也不觉得冷。
只有里面唯一的师姐注意到何争修为尚低, 一边走一边给何争披了外套, 将他裹成一个高冷脸的小熊。
咱们叫上师尊吧, 一起去山下吃锅子。
陈师兄和夏师兄打商量。
另外几个师兄闻言觉得不错, 嬉笑道，正好，叫上师尊就让师尊买单。
就是这个主意。
陈师兄拍拍手，弯腰看了眼何争，阿争，锅子店也有糖藕，咱们去吃这个好不好？何争瞥了师兄一眼，凤眸里带着些无奈，这放在稚嫩却精致的小脸上有种别样的可爱感，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阿争不是小孩子了。
李师姐笑眯眯附和，抬头时眼睛一亮，哎呀，师尊来了。
林漓跟着抬头，这么一看，就愣在了原地。
他们的师尊也穿着一式的白衣，腰间简简单单挂了把剑，就这么负手笑着看着他们。
女子乌发随便盘着，身条笔直舒展，站如松柏。
她倒也没有刻意去做作巾帼英雄的打扮，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声柔美婉约。
但是她浑身上下的剑意却让人无法忽略，更不会对她产生轻视之心。
——很少有人知道，万剑宗开宗老祖归一剑尊，是个女人。
就连林漓自己，也是在严双云带来的书上才知道此事。
或许是剑修的刻板印象的原因，提到剑修，想到的都是冷硬男人的形象。
再加之现任掌门人并未加以纠正，导致很多弟子知道万剑宗各峰开山老祖的长相，却不知道开宗立派的那位尊上生得是什么样的脸。
林漓原本还以为是真人不露相的原因，但是听严双云说她的目标就是成为归一剑尊一样，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女剑修，才对这位老祖有些了解。
没想到，在这里却见到了她。
如果这位是立派的老祖，那另外几个？林漓仔仔细细看着其他几位，终于从瘦猴似的陈师兄脸上找出了点濯月峰老祖的影子。
费劲地把所有人的脸和万剑宗各位老祖的画像对上号后，林漓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后世画像美颜开得也太大了吧！嘴上吐槽归吐槽，林漓内心还是雀跃的。
毕竟对她来说，现在是历史书上的人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林漓慢慢回过神来。
这些人都是很久很久以前，远在千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之前的人了。
根据历史书上来说，这些老祖都在第一次和魔族的大战中全部身陨，以身构建起封印魔渊的屏障，护了苍生数千年平安。
直到三十年前再次爆发大战，又是一大批仙门中人飞蛾扑火般堵上去，留下的那些人构成了如今修仙界的格局。
所以，前面的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是何争的前世吗？似乎按常识推断挺合情合理的，但隐约觉得不对劲。
你们啊，归一剑尊叹了口气，挨个点点几个弟子的额头，咱们小门小户，不想着上进些，竟然还打着我的钱包的主意。
李师姐挽着归一的胳膊耍赖，笑嘻嘻道，师尊，我们想吃火锅嘛。
归一剑尊：我看你长得像火锅。
嘴上是这么说，她还是带着几个弟子一行人往山下走。
这时，万剑宗才刚刚建宗，只有一块光秃秃的地皮和万剑宗的牌子。
山脚下依靠万剑宗而生的繁荣商镇完全没有踪影，如今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凡人镇子。
那几个弟子连带着归一剑尊丝毫没有修仙者的架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进小镇，还到处比较哪家店最近打折划算。
接下来，林漓就看见万剑宗这几个人是怎么宠自家的小师弟的。
何争多看了几眼路边的糖葫芦，李师姐立马买下，分给大家一人一根。
何争被边上的糖画吸引了注意力，陈师兄嚷着说自己要玩，画了一个歪七扭八的糖坨子塞给何争。
何争走路有些慢了，夏师兄无比娇弱地往自家师尊身上一倒，直呼自己走不动路，被归一剑尊微笑着一顿狂削，一行人停在原地休息片刻，欣赏夏师兄挨揍。
林漓忍不住嘴角的笑，怪不得大师兄虽然直男，但意外地很会照顾人。
原来，他也曾被这么温热而妥帖地对待过。
时光像按了快进键一样飞逝，林漓看着这个少年一步步结丹，碎丹化婴，再步入化神，最后达到了大乘。
他的师兄姐也早早到了大乘，至于归一剑尊已经在等待飞升的机缘。
那只有几个人的小宗门也渐渐繁盛起来，天霜峰上修筑起盘山蜿蜒的白玉长阶，这些都是他们亲手挣出钱又亲手铺上去的。
形形色色的小弟子们拜了他们为师，整个宗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所有人都在期待归一剑尊飞升那天，将万剑宗推上顶峰。
甚至何争也收了弟子，他道号寒潇，以自己的佩剑为名。
其实林漓怀疑他只是单纯地起不出名字。
当林漓看见他收的唯一的弟子时，差点心肌梗塞。
——这不是晴阳吗！那时候的晴阳还小，七八岁的模样，跟在何争背后像个小尾巴问东问西。
林漓整个人都非常的幻灭。
现在已经不是基督徒老太太看见黑白无常这么简单了，最起码是看见顶着天使光圈的安琪儿在地府考编制的程度了。
除了很想给晴阳一拳，回忆里的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
可是故事最不缺的就是可是。
没有等到归一剑尊飞升的消息，却等到了魔族进犯的噩耗。
魔渊原本是单纯的恶意凝结体，不靠近就可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诞生了自己的意识。
整个魔渊的力量都汇集在魔渊意志身上，几乎可以和天道相抗衡。
一时之间，生灵涂炭。
万剑宗的那几位大能们带头出战，却在一次又一次的苦战中渐渐明白了，这次战争和往日的小打小闹不同。
这是一场需要牺牲的战役。
归一剑尊收起往常的笑脸，和其余宗门带头人商量过以后，决定以各自的身躯和修为建构起封印魔渊的结界。
他们无法将魔渊摧毁，也战胜不了能与天道匹敌的魔渊意志。
也许日后天道会降下惩罚，将魔渊意志镇压，重新回复天地的平衡。
但谁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到了那时，凡人和修士还存不存在。
因此，他们没有选择。
尽管知道下场是神魂俱灭，但他们还是只能这么去做。
他们受修士尊敬，受凡人供养，享天地恩泽。
自然，拯救这苍生万物之时，他们万死不辞。
封印需要的人数说多不多，只要四十九个。
万剑宗出了九人。
初代老祖加上剑尊，一共十位。
风雪夜里，早就步入大乘的白衣青年在天霜峰长跪不起，任凭雪粒子堆积在他的发上，眉上。
请让弟子一起去。
何争低垂的凤眸里一片冷肃和坚定。
归一剑尊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此刻带着笑，我不。
她边上的濯月峰老祖还是有点瘦猴的气质，正靠在椅子上吃瓜子，就是就是。
他点点何争，笑道，这种装英雄的好事我们来，带娃的苦差事你来。
建立了杏林峰的李师姐也跟着笑，是啊，不然养你这个小师弟是干嘛的。
何争垂眸，黑沉沉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露出一个苦笑，知道了。
对于他们而言，为了大义而献身是最容易的，留下来的是最痛苦的。
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活着的墓碑。
林漓站在何争的身后，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很难想象，何争此刻的心情是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寡言少语的，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
此刻，他也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看其他九个人吃着临行前最后一顿饭。
要不要给你添双筷子？夏师兄开玩笑。
何争摇头，突然拿过夏师兄的杯子，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
夏师兄怪叫起来，我陈酿的好酒！臭小子！说着，他推了碗筷，倒也没动用灵力，就这么饿虎扑食一样朝何争扑过去。
剩下的几位师兄姐对视了一下，也不知道谁带头的，纷纷怪笑着叠罗汉压在何争身上。
仿佛回到了少年的时光。
归一剑尊就这么坐在主位上，温温柔柔笑着看着几个大乘期修士像小学生一样打闹。
阿争，我们都是自愿的。
她轻声说道，眼底有歉意滑过。
只有你不是。
抱歉，我们把你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