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算命吧。
林漓将铜钱一枚枚排开, 笑盈盈地看着何争。
何争现在心情不错,浑身也懒洋洋的, 索性就靠坐在椅子上, 算什么?大师兄是觉得,自己的命运是已经被注定的对吗?林漓轻声发问,杏眸紧紧地盯着何争, 反正到了最后,你孤身一人去祭阵, 换天下太平无忧。
什...?何争猛然坐直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他应该从未说过。
林漓放好铜钱,慢慢走到他身前, 猜的。
我猜, 等到魔渊结界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你会自己偷偷一个人祭阵前先把我记忆抹掉,让我开开心心过完一辈子——甚至你还会给我准备好家当和后路,对吗?何争黑眸微动, 原本闲适摆放的手不自觉握紧。
我...他嘴唇动了动, 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话好说。
林漓伸手按住想要站起来的何争的肩膀, 她倾身下去, 眸光柔和,你?少女手上力道并不大,是何争一下就能挣开的程度, 不知为何他却没有生起强行拂开她的念头。
阿漓, 何争轻轻叹息一声, 整个结界只有我能去补全, 我没得选的。
总不能真的生灵涂炭吧。
他睫毛微颤, 眸子黯了黯,他都能想象出小姑娘会是什么反应了。
大概是会一把将他推开,恨铁不成钢般质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没得选,像一把暴烈明亮的火。
但是每个人性格都不同,他无法像她一样骨血中都流淌着不羁与桀骜,因此才格外向往着这灼灼明媚。
有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沉在古井深处,隔着漆黑冰冷的井水,去仰望那温暖而充满生机的火焰。
然而,林漓脸上的神色未变,甚至目光更加柔和,暖褐色的眸子清凌凌的,是吗?那,是谁这么告诉你的?她温声发问,口吻带上了对小孩的诱哄,晴阳吗?嗯。
何争点头,然后看见林漓高高扬起一边眉毛,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语。
呃,好像他是自己的徒弟来着。
占星阁的圣女之前算过的,何争给自己挽尊,这件事只有我能去做。
林漓极为短促地笑了一下,侧头去看着他,她算的不作数,我来算。
何争失笑,这话也只有阿漓才说得出口。
天下都知道占星阁圣女算卦奇准无比,至今无一失手。
不过他也无所谓,阿漓这么说就这么说了,于是何争颔首,嗯。
修仙之人虽然说追索大道是逆天而行,但大家其实都蛮信命的,基本上每个人都会一点点占卜之术。
只不过很多像剑修、刀修这类以武技入道的,也就学个皮毛,偶尔算一下凑个趣,并不指望着能有多准。
林漓得了何争的首肯,将铜钱塞到他的手心里,大师兄来,就算...如果你不乖乖去镇冢会怎么样。
何争笑起来,一边摇铜钱一边打趣,这种事也要劳动我自己来。
说着,他撒开了手,铜钱啷当掉了下来,两个背面,一个正面。
林漓拿着纸笔,在上面画了两根横线,阴爻。
她瞥了何争一眼,嘴里幽怨道,但是你看,我也不是在伺候你嘛。
伺候?何争愣了愣,随后耳朵上泛起浅淡的红,伺候…是他想歪了。
他连忙在心里念着清心咒,把自己的意识回拢,认真再次摇着铜钱。
这个动作再重复五次,卦象出现。
五阳一阴,是为天风姤。
主为风,客为天。
客盛压主,非吉也。
林漓眸子沉了沉。
即使何争拒绝镇冢,天底下的苍生作为客体,仍然会逼迫着何争去行使自己的职责。
看到这个结果,何争倒也不觉得意外,只点点头,准备把铜钱收起。
没想到他的胳膊却被林漓抓住,小姑娘仰头看着他,眼神执拗,再算一次。
何争心里觉得这有些不合规矩,哪有算出来结果不满意,再来一次的道理。
但是阿漓愿意,那就这么做他也没有意见、丁零当啷连着六次操作,纸面上三道断横三道长横。
否卦。
天地否,大往小来,天地不交万物不通,君子道消,小人横行。
何争轻哂,虽然他并不是很相信自己的占卜技术,但是连着两次都是相似的卦象,也不得不有些相信。
也许这条路是真的走不通的。
不管对于他,还是对于其他人,用他一条命去换天下平安是最好的选择。
林漓细眉一拧,直接把铜钱往自己手里一抄,两只手合起包住铜钱开始摇,你算的不对。
哪有这么和老天爷叫板的。
何争觉得她此举实在是可爱,于是顺从地点点头,拿过纸笔开始帮她记录。
林漓一顿操作下来,一阳二阴又连着三个阳。
无妄卦。
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
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
休要妄为。
林漓瞪着纸上的墨痕,觉得自己简直被老天爷打了一巴掌。
一旁的何争终于看不下去林漓和老天爷较劲了,他咳嗽一声,阿漓,求卦问天,本就不是人力能够左右,莫要着相。
林漓慢慢抬眸,看了何争一眼,没有出声。
她咬了咬嘴唇,低头用力将三枚硬币排开,两枚正面,一枚反面。
然后将何争手中的笔抢过来,使劲画上一笔浓重的阳爻。
动作重复几次,纸面上三阳三阴。
泰卦。
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
大吉大利,所愿必成。
林漓放下笔,将有些皱了的纸铺平整,一双明亮的杏眸直直看着何争。
人定胜天。
何争愣住,他近乎是怔忡地看着林漓。
小姑娘给他带来了太多出乎他想象的东西,却比不过她现在这一句话。
大师兄,人定胜天。
林漓再次重复了一遍,何争从她的眸底看见了灼人的剑意,灿烂如星火。
这道光就是他隔着水镜初见她时,她眼底明亮的、凶狠的、与天挣命的光。
本身追求道果,窥探天机,就是逆天而行,所以才会被降下雷劫。
大师兄,林漓笑起来,露出两颗甜甜的小梨涡,都挨雷劈了,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都逆天而为了,那就贯彻到底吧。
大不了,就斩了这天!我要这天,再也遮不住我眼,我要——林漓一席话豪气干云,窗外却轰然一声,雷电炸开,秋雨急急来袭。
一时间,屋外满是暴雨落地的嘈嘈切切之声。
林漓一愣,她扒拉开何争,要去窗口那里看看,不是吧,这直接要把我做掉?老天爷这么小心眼的?她满腹狐疑。
何争看着小姑娘扒在窗口探头探脑,雨水被风吹进来,打在她的身上,激得林漓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这时候又是一个娇俏柔弱的少女了。
刚刚那种直接和天道对线的豪气到哪里去了?何争微微叹口气,上前把林漓从窗户边上抱回来,用灵力将她身上的水汽烘干,换季的时候,下暴雨很正常的。
林漓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大师兄,我有点困了。
何争直接将她抱回床上,给她掖好被子,睡吧。
他们刚进了回忆境,又折腾了这么久,到天亮也没几个小时了。
不过出了江厌这档子事,显然第二轮比试就要往后顺延一段时间,林漓有的是时间可以修整。
多睡一会,这几天没事,何争站在床边,凤眸里眼神温柔,有空的话我再教你练剑。
林漓在床上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闷声道,大师兄,你有看见我当场偷师柳行舟和双云的剑法嘛,谁看了不说我一句少年天才。
万剑宗最不缺少年天才。
何争实事求是道。
毕竟,不管是王少白,柳行舟,还是严双云,随便扔到外面小宗门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世出的奇才。
但是放在四大宗门之首万剑宗里,就显得不这么惊艳了。
大概就和清华校园里,省状元像大白菜一样常见一个道理。
林漓瘪了瘪嘴,大师兄还是那个大师兄,一点好话都不会说,心眼实诚地像个秤砣。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哦。
没想到清冷的男声接着说道,但是我很缺。
林漓猛然抬头,对上何争盈满笑意的狭长黑眸。
他点了点自己心口,柔声说道,阿漓,我这里很缺你。
直男偶尔说情话真的要命。
林漓一下子红了脸,眼睛四处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伸手抓住何争的衣袖。
大师兄,你留下来一起睡吧。
何争扬眉,觉得小姑娘警惕性也太差了,怎么说点好听的就敢邀请男人一起睡觉。
阿漓,我是男的。
林漓点头,表情格外坦然,我知道。
但是我未成年。
她接着开口。
何争:。
他单手捂着脸轻笑出声,凤眸璀璨如星,这倒是。
林漓边上床铺往下一沉,白衣青年的身躯就躺了上来,随后是难以忽略的热度和铺天盖地的竹叶冷香。
睡吧,阿漓。
何争隔着被子抱住林漓,声音微哑着擦过林漓的耳畔,晚安。
房间里的灯火被灵力熄灭,陷入一片昏暗,只能听见窗外不知止歇的潇潇雨声。
林漓扭了扭身子,正欲说上点什么来调戏何争,却感觉眉眼间一片冰凉。
——来了,熟悉的冰霜眼罩。
大师兄作弊!这人怎么没有世俗的欲望的!林漓满腹不满,却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被渐渐拉扯进黑暗。
彻底入眠之前,她听见何争的叹息,就知道给我出难题。
翌日,林漓是被女人的哭嚎拉扯出黑甜梦境的。
这个小蹄子,和我儿子私定终身后,又偷偷跑了!....啊?她茫然睁眼,对上何争已经坐起身,看向门外的冷俊侧颜。
私定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