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位？林漓愣住了, 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柳行舟嫌弃地看了林漓一眼，将书从她手里抽出来, 翻到有关明月岸的部分给她看。
大阵点位四十九个, 对应着天衍四九，他点点书上的字，哪怕上课没听, 这么简单的数字应该也能记住吧。
不是，应该还有个人...林漓没敢直接说是何争, 不然估计就地被送进病房检查她的精神状态。
见柳行舟的眼神越发狐疑，林漓连忙翻动着书页, 证明自己没有记错。
然而，越翻找, 林漓心底越凉。
这本书记载得相当详实, 不仅归一剑尊，像李师姐，夏师兄，陈师兄也都以道号登记在上面, 记录着他们的生平。
但是, 从头到尾, 都没有提过走入阵眼中间的那个人。
这本书不全。
林漓放下手中的书, 面色镇定地又拿起另外一本。
夏云秋以为林漓又在整什么活，只叮嘱了她劳逸结合，就收起药碗离开了。
林漓甚至没有关注到夏云秋的离去, 她连翻了好几本书, 发现不管是措辞官方的《修仙界简史》, 还是文艺细腻的《梦回明月岸》, 她手中所有的书, 都无比默契地一口咬定——是四十九个人。
要不是她本身就背负着系统这不合常理的东西，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在何争回忆里见到的一切是一场虚幻的大梦。
她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合起眼睛强迫自己思考。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情。
如果千年前的何争被记录下来的话，那现在这个何争...难道没有人觉得不对吗？因此，当时就刻意不去记录他吗？林漓手上拿着支王少白解闷用的涂涂画画的炭笔，往书页上四十九人名单后下意识书写。
他的名字不该被遗忘。
哎，你别破坏书籍——王少白眼睛尖，连忙阻止林漓。
柳行舟也赶快凑过去，藏书阁的书都是价值连城的古籍，即使柳家有钱赔得起，也不是这么给林漓造的。
这么一靠近，他们也都怔住了。
林漓额角冒出冷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在和什么做斗争。
炭笔笔尖抵在纸面上半寸，像是有看不见的屏障一般，笔尖颤抖着落不下去。
喂...林漓...王少白战栗起来，冥冥中，他感觉林漓在和什么宏大的力量相抗争。
柳行舟的反应更激烈一些，他身上汗毛不知为何根根炸开，桃花眼里一片震惊到极致的怔忡。
林漓已经听不见王少白的呼唤，她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涌过耳膜血管的轰鸣声，凭着一股莫名的倔强，几乎要咬碎了银牙。
一个人字旁，一个可...为何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是落不下笔？凭什么？如果非要有一种力量要将千年前的那个名字抹去，那她拼了命也要将它带回人间！剑骨沸腾起来，熟悉的被灼烧的剧痛再次攀上脊椎，林漓控制不住开始颤抖，双眸却因此更加明亮。
她咬着牙，那浓黑色的笔尖终于按上了纸面。
一撇...一竖...窗外不知何时浓云密布，属于天地的威压沉沉压向杏林峰上的小病院。
狂风刮起，门外成片的杏花被撕扯着飘落，像是一场暴烈的大雪。
——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林漓！突然间，一阵大力从边上袭来，推着林漓的腰将她掀下了床。
炭笔脱手飞出，高高抛到空中，又落在地上，断成两节。
林漓大口大口喘息着，后脑勺重重撞在木质地板上的疼痛钝钝地摄住她，她极其缓慢地眨眼，呆呆望向撑在她身上的人。
回神，林漓！柳行舟咬牙切齿地说。
光看外表，他比林漓也好不到哪里去。
少年鬓边的乌发全被涔涔冷汗浸湿，甚至睫毛上都凝着汗珠，更显眉眼精致秾丽，有一种即将破碎的美。
他双手撑在林漓边上，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几乎要在地板上抠出十个洞。
滴答。
一滴汗珠从柳行舟发间坠下，击打在林漓鼻尖上。
听见这细微的声响，林漓才意识到此刻房间内安静得出奇，窗外分明风雨大作，那巨响却像在很遥远的地方一般，隔着一层毛玻璃。
林漓缓缓看向柳行舟含着惊惧的桃花眼，在他眼里看见了同样面色惨白的自己。
明月岸结界，柳行舟慢慢开口，声音绷得很紧，像是快要断开了的弦，只有四十九人。
明月岸结界，只有四十九人。
那多出的一个人，并不存在。
他不该存在。
知道了。
林漓应声的瞬间，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世间的声响争先恐后地涌入他们的耳朵。
窗外的暴雨，杏树枝杈不堪重负的断裂声，还有王少白艰难下床的磕碰声。
重回人间。
林漓和柳行舟剧烈地喘着粗气，像是两个破风箱。
你要死，别带着我们一堆人死啊。
柳行舟居高临下瞪着林漓。
他刚刚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生怕林漓真的愣头愣脑地来一句真的吗？我不信。
林漓轻笑着摇摇头，抱歉。
你知道了？她抬手，用手背覆盖在自己额上，汗水瞬间把手背湿润成一片。
柳行舟点头，又摇头，猜到一些。
他眸光复杂，说话极其小心，是他。
你看到了？记忆不是被消掉了吗？林漓惊奇道，她当时确实是看着白衣剑修一边说着我故意的一边把柳行舟弄晕过去。
后面又想起来一点点...柳行舟当时穿着柳家花大钱定制的锦衣，鬼使神差居然让他保持了一部分记忆。
柳行舟心底思绪翻腾，他本来还以为是自己被魔气搞糊涂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那个在浓郁到窒息的魔气里，用雪亮剑光荡清污秽的...天啊...他小声感叹，回忆着刚刚几乎要踏碎他们的威压，现在卷进大事了...妈妈，我不愧是要做大事的！林漓也跟着长出一口气，谁说不是呢。
两人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见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好大的雨——阿漓？！猝不及防间，原本虚掩着的门被推开，夏云秋笑盈盈走进来，却在看清房间里的情状后，震惊地捂着嘴愣在原地。
手中端着的三杯茶水和小点心失手掉在地上。
无他，只是少年少女这个姿势...实在引人遐想。
当然，如果边上没有同样一脸茫然的王少白就更好了。
夏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漓和柳行舟同时侧过头，异口同声朝着夏云秋解释。
夏云秋左右看了看，没有出声。
林漓第一次在夏云秋一向挂着温柔浅笑的脸上看见这种大事不妙了的灾难感。
柳行舟。
你先起来。
冷淡到无感情的男声响起，林漓瞳孔骤缩。
白衣青年从夏云秋身后转出来，抬腿迈过地上的一片狼藉，大步走到二人跟前。
林漓感觉自己都要忘记怎么呼吸了，估计柳行舟比她还要严重。
要不是求生本能支撑着他，林漓怀疑他是不是马上就要手一软瘫在她身上。
大...大师兄。
林漓讪讪开口。
何争垂眸扫了她一眼，清冷的目光在二人交缠在一起的黑发上一顿，随后像被刺痛了一样转开。
他没有接她的话。
怎么，要我请你？他冷冷朝柳行舟开口。
哦...哦...好的！柳行舟真的被吓到了，他愣了好几秒才回神，手忙脚乱从林漓身上爬起来。
自己站好后，柳行舟看了一眼还在地上的林漓，下意识想要伸手拉她起来。
手背一痛，然后瞬间结起冰霜。
柳行舟吃痛，赶快收回了自己的手，用左手的掌心暖着刺骨的冰冷剑意。
何争！夏云秋见状，连忙要拉何争胳膊，你冷静点！一道冰刃般的灵力从夏云秋指尖划过，夏云秋的手僵在半空。
她自然能读懂其中的警告意味。
何争侧头，凤眸寒凉地瞥过去一眼，又安静地垂下去凝视正慢慢爬起来的林漓。
他不作声，甚至面上都没有怒意。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全然没有像他表面上的平静。
这座冰山，不知何时不再是透明到能够一览无余了。
林漓有些心慌，她急急忙忙站好，却因为被压在地上的姿势受限，脚腕麻了一片。
这么匆忙地站起来，脚果然崴了一下，酥麻又刺痛地疼。
嘶。
她忍不住小声抽了一口气。
何争黑眸一动。
林漓福至心灵，小脸低下去，再次抬起来时杏眸里已经是盈盈泪光。
大师兄，我疼。
她小声说道，手指轻轻绞着自己的衣摆。
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可怜。
何争冷着一张脸，凤眸上挑的眼尾仿佛结着碎冰，眼底黑沉沉的，像不见底的深渊。
林漓一愣。
随后更多的心虚从心底升起，然后翻腾起来的是另一种复杂的情绪。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那个时候的何争，就是这么冷冷淡淡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她安静抬眸看来。
再后来，他的眼神有关切，有无奈，有纵容...甚至有一种，很难命名的情绪。
就像是在人群中，大家一起大笑时，下意识看向彼此的笃定。
但是...现在呢？在何争刚刚的眼里，她和柳行舟是怎么样的光景？而她却想用装可怜蒙混过关。
林漓慢慢收了泪，垂头道，大师兄，我...认错的话还没出口，青年清冽的竹叶香气将她包裹，熟悉的失重感再次传来。
林漓搂住何争的脖子。
脚疼？青年的声音很平稳，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