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早就止歇了, 只是即将入夜的秋风刮在脸上,还有些凉。
林漓缩在何争怀里, 整个人都有些麻。
她试图仰头去看何争的表情, 却只能看见线条干脆利落的下颌线。
林漓局促地动了动身子。
似乎是觉得这么抱着不顺手,何争把她掂了掂调整位置,动作熟练得像是她前世楼下宠物店洗了十几年小狗的店长。
半刻钟前, 何争就这么打横抱着林漓,离开了杏林峰。
留下如临大敌的夏云秋三个人。
唯一能庆幸的是何争理智还是在线的, 朝柳行舟手上来的那一下并不重,不然他现在接受的不是包扎, 而是断肢再植。
林漓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 却不知从何说起。
从明月岸那里开始说吗?会不会再被雷劈?她纠结着纠结着, 索性把脸埋进何争胸前的衣料,装起了鸵鸟。
系统在边上叹为观止。
虽然一直说何争钢铁直男,但林漓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重点不知不觉就跑偏了,分明此时需要解释的是为什么她和柳行舟贴贴, 而不是她有关于明月岸的最新发现。
不过, 它本身就是虐恋系统, 这种男女主之间的疯狂拉扯它乐见其成。
自然不会开口提醒。
何争降下寒潇高度, 落进天霜峰的院子里。
兔子尾巴的禁制霜光一现,他大步走进房门,将林漓放在床上坐好。
然后顺势蹲下, 微微仰头看着林漓。
屋内光线昏暗, 何争的眸子又是极黑极沉,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林漓心尖一颤。
大师兄...她轻声开口, 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脚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林漓震惊低头, 只见大掌将她细伶伶的脚踝握在手里,脚腕上一道红痕,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怜。
她又抬头去看何争,他正垂着鸦羽似的浓睫,眼神专注地看着她脚上的印子。
大拇指微微用力摩挲过红印,听见林漓嘶了一声之后,何争喉间滚出一声轻笑。
他抬头,凤眸里笑意沉沉,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危险,都金丹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受伤呢。
即便这么说着,他的拇指还是按在印子上,并没有挪开。
林漓隐约觉得不对劲,试探着开口,大师兄,我错了刚刚...然而何争并没有接她的话。
他握着林漓的脚,像是把玩某件艺术品一样观赏了半晌,突然低下头,吻上那道红痕。
青年温热的吐息喷在脚背上,林漓吓了一跳,猛然想把脚抽回去。
没抽//动。
大师兄!林漓急道。
林漓心底着急,眼前的青年怎么看都觉得怎么不对劲。
别的不说,以前守礼到看见她脚都要移开目光,现在居然就这么亲吻上去。
大师兄!!林漓更大声地喊了一句。
何争清清淡淡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林漓僵住。
青年分明整个身体都位于她之下,动作也是温顺甚至带着点臣服意味的,然而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捕食者盯住了。
似乎察觉到林漓的不安,何争喉间滚出几声轻笑,你在怕我?林漓更慌了,怕倒是不太怕,何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家暴她。
但是,别的就不好说了。
有话我们好好说嗷大师兄!林漓故作镇定道。
做一个正直的好青年,不要搞黑化。
你怎么不知道怕柳行舟呢?何争仰头,轻声问道。
柳行舟?怕?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林漓下意识嫌弃地啧了一声。
他有什么好怕的?修为和我差不多,战斗经验也差不多,甚至他娘就是我干娘...半斤八两的,谁怕谁也说不准呢。
对啊,我们之前还聊过生日,我们出生日期还是前后脚来着。
这叫什么,这叫旗鼓相当的对手!林漓越说越觉得何争这话离谱,原本也带着想要抖机灵缓解气氛的打算,于是越说越激动。
我俩基本上一样的,有什么好...然而在看清何争越发晦暗的眼神时,她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对啊,你们是一样的。
他低声重复道。
青年的声音沙哑而冷,像是深夜从石上流过的水,刺骨的寒。
不是,大师兄...林漓下意识想要找补,却一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就,我的意思是,我和柳行舟是一样的人嘛,林漓解释道,但是大师兄你不一样啊。
你很厉害,你...别说了。
何争突然开口打断她,我不想听。
林漓噤声。
她第一次被何争这么毫不留情地对待。
何争又垂下眸,视线有若实质一般,定在她的脚上。
屋内光线昏暗,林漓并看不清何争的表情。
林漓不适应地缩了缩脚趾,大师兄...我刚刚说错了什么吗?我帮你上药。
何争置若罔闻,只安静地从腰侧的乾坤袋里拿出一瓶药膏。
小小的白玉坛子里,有比玉石更莹润的脂膏。
即便林漓上理论课一半时间在睡觉,另一半时间和王少白在开小差,她也能够认出来,这是有价无市的、号称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回天膏。
她眼睁睁地看着何争挖了一大块出来,发自内心地觉得肉疼。
她配吗?她不配!这一大坨药膏拿去卖,能买到多少好东西啊!林漓用力挣扎起来,大师兄,这点小伤不至于!我找夏姐姐就好啦!何争的动作一顿,对上林漓希冀的目光,突然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
你宁愿找她吗?林漓哑口无言。
恍惚间,她好像抓住一丝灵光,却又在何争下一句话中飞走。
我不愿意。
何争这么说道。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对林漓具有压倒性的力量,他也没说出我不允许之类的命令句。
大师兄...林漓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小声地唤着他。
何争垂着眸,长指有条不紊地将药膏抹匀,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
等脚腕恢复往日的白嫩时,何争就松开了手。
林漓连忙把脚收回了被子里,后知后觉地仰头看着站起身的何争,...大师兄?看着小姑娘迫不及待将脚脱离他的钳制的样子,何争心底的不适感越浓。
他一向知道自己情感比较迟钝,并不能读出别人的言外之意,也很难看出别人外表下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所以...小姑娘之前的热情,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吗?不然,怎么会这么急着想要摆脱他?剑修就是这点不好,剑学久了,人也像剑一样转不过弯。
何争剑术巅峰造极,于是在脑子一根筋这方面也是佼佼者。
一旦钻进了牛角尖,没有八百头牛拉着是出不来的。
他轻轻叹口气。
刚刚的邪火早就在看见林漓脚上的红痕时就退了。
何争人是直了些,但是不至于傻。
再怎么想,柳行舟和林漓也不能当着王少白的面乱来,他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三个少年扭打在一起的画面。
真正刺伤他的是林漓嘴里冒出的一样。
其实想想也知道,他和林漓他们是不一样的。
那几个少年年轻、活泼、生机勃勃,有着漫长崭新的人生。
不像他,在林漓的鼓励下终于拒绝了已经被写好终点的人生后,却发现...他也许并不属于这里。
但是何争也不觉得自己属于那个千年前的时代。
那些被长辈与兄姐疼爱的时光和岁月,并不属于当下的他。
他就像一个不知来处的旅人,呆呆地看着另外一个自己的人生。
无数个单独打坐的深夜里,何争曾经发自内心地喜悦过,这个鲜活明亮的小姑娘好像就是为他而来。
她替他涂上了颜色,也带他触及到了以往从未感知到的温度。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来,只是为了某件他现在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身上有些太多秘密。
更何况。
他们不一样。
何争早就没有同类了,他是迷失在时间洪流里的独行者。
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猛然闭眼,再次睁眼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我先走了。
他说。
林漓愣住,正想下床去抓何争的衣角,却被一道温和却无法抗拒的灵力按在床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何争细心地替她点起灯火,又把窗户掩到只留一条小缝。
你休息休息吧。
何争温声说。
在林漓还是不知所措的目光下,他缓缓走到林漓身前。
玉白的手覆在林漓的额头上,随后何争慢慢低头,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克制的吻。
刚刚吓到你了?他微微弯着腰,黑眸映着灯火,虽然带着暖意,却遮不住深处破碎的悲伤。
林漓下意识点点头,又连忙摇头。
果不其然,何争凤眸里的神色越发难过了。
对不起哦。
他柔声道歉,阿漓原谅我好不好?也许林漓不知道,但他之前真的有一瞬间,想把她不管用什么方式,给拴在自己身边。
不要再去将目光投在什么柳行舟、王少白身上,夏云秋也不允许。
只要陪着他就好了,就像他身侧的寒潇剑一样。
但是这个荒唐的想法只存在了几息就消失不见了。
阿漓是火焰,是生机勃勃、不服输的、暴烈的火焰。
如果将焰光囚禁在再精美的玻璃瓶子里,只能换得一小滩焚尽的灰烬。
何争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看着难得沉默的少女。
终于,林漓眨了眨眼,缓缓朝他伸出了手。
暖融融的温度覆上何争的脸颊,他对上林漓温和又担忧的目光。
大师兄,你为什么在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