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口中血腥味弥漫, 锐利的犬齿狠狠切入皮肉,男人的神色依旧平和温柔, 手甚至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摩挲着林漓的肩头。
轻点, 男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小心别崩坏了牙。
林漓:…这熟悉的口吻。
她松开嘴,朝边上用力啐了一口血水。
放我起来。
林漓说。
男人挑挑眉, 只闲闲地将手腕半举起来,让霜光修复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见男人完全不理她, 林漓气闷,你到底是谁?听见这话, 男人黑眸动了动,温和道, 我是你的大师兄啊。
你才不是!林漓气得狠了, 凭空生出一股力量,竟然生生挣脱了男人的压制。
她翻身想要坐起来,然而男人的手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又压在了她的腰上, 让她不得不半伏在他的怀里。
林漓:…草, 更生气了。
不是, 我之前见过你的对不对?她直觉男人现在的状态不对, 于是好声好气道,你是发生什么事了?男人动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 然后微微笑起来, 是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林漓闻言一愣, 这不就是这两三个月的事情吗?男人摇摇头, 眸光温柔,你遇见的是几百年前的我。
这话说的奇怪,林漓有点糊涂了,茫然地看着男人。
我不是一个人。
男人轻声解释。
林漓附和,确实。
你不是人,你是真的狗。
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在趁机摸我的腰!没有感觉到林漓的阴阳怪气,男人继续说道,我是大阵的核心。
稀薄的记忆回到林漓脑海,林漓想起在系统给的记忆碎片中看见的故事。
成为大阵的一刻,我已经不再作为人存在。
我成为一个概念,一个符号。
外面的世界再也不承认我,也无法记录我。
林漓回想起在风雨交加的那个昏暗午后,无法落笔的那个名字。
我们现在在魔气里,他抬手抓了抓周围暗沉的魔气,在所有魔气里。
林漓不明白。
男人笑着叹口气,我无处不在,又不在任何地方。
我拥有所有时间,又不定格于任何时间。
林漓渐渐有些明白了,我懂了。
她指了指周围,这里其实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它高于我平时生活的世界。
因此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可以随意以不同时间的自己的形态出现。
不全对,男人鼓励一般拍拍她的脑袋,是你遇见了不同时间的我。
所以,这里有很多个你同时存在?林漓头一偏躲开了,结果被男人按在肩胛骨处,实打实箍进了怀里。
男人没在意林漓的挣扎,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不是哦,这里只有一个我。
林漓听得脑壳发痛,咬着牙发问,你想做什么?我想要你陪我。
男人回答得很快。
他眷恋地轻嗅着林漓发间的清香,有意无意地将她颈侧搔得酥酥麻麻。
男人手顺着林漓的腰往下摸,却顿在那里,突然哼笑一声。
居然戴着别的男人的东西。
他抬起手,手里赫然是一枚圆圆的平安扣。
碧绿色的胖扣子,在满是魔气的深渊里莹润生光,此刻被男人握在两指之间。
还给我!林漓又惊又怒,想要强夺,却又被男人钳制得死死的。
男人声音依旧温和,我不。
随后两指用力,那打满了柳家符文的驱魔平安扣就这么碎成了齑粉。
林漓无能狂怒,指尖冒出烈火,又被霜光轻易压下。
男人就像看一只不听话,反抗着的小猫,挑了挑嘴角,这么喜欢?让我们看看,是谁送的。
他不管不顾林漓的又蹬又咬,抬手这么一挥,眼前凭空浮现出了外界的画面。
林漓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头。
她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或是感觉到了什么。
过量的信息刺激到了她的感官,承担到近乎过载。
那不仅仅是画面,它又是听觉,纷乱的嘈杂声响全部涌入她的耳朵,她能听见柳行舟的喘息,也能听见妖兽的心跳,还能听见血液洒在泥土上,草叶舒展根茎吮吸的声音。
它还是触觉,冰冷的剑刃,温热的血液…热汗划过额角,汗水浸湿的衣服贴上脊背。
她甚至觉得自己顺着血液奔涌进妖兽心脏,再化作浊气被喷出口鼻。
她无处不在,又不在任何地方。
哎呀。
男人轻轻地叫了一声,手按着她的后脑,清凉灵力涌入她的识海,安抚她差点破碎的神魂。
林漓颤抖着抱住自己,不受控制地瘫软在男人身上。
她终于明白男人的意思了。
他们处在所有魔气中,有魔气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所在之处。
你要习惯这个。
与男人温和声音不符合的,是他钳住林漓下巴的手。
他强迫林漓去感受这一切,会用到的。
林漓觉得自己被揉碎了,又将每一层碎片展开铺平,每一寸的神经都承受着海量的信息。
她几乎分不清时间,她像是奔跑在五彩斑斓的黑洞里,浑身接近破碎。
跑着跑着,有霜色灵力不断修复她,引导着她去梳理周围无意义的光影。
渐渐地,她习惯了纷繁涌入的混杂信息,能够挑出自己想要知道的,忽略不重要的。
林漓逐渐能够控制这一切,她自由地切换挑拣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
终于,柳行舟艳丽的脸出现她眼前。
——柳行舟三人已经陷入了苦战。
虽然有另一个世界的几人助力,却难以战胜潮水般涌来的妖兽。
林漓看着心急,下意识凑过去想要帮忙,却被王少白一剑劈来。
林漓急急后退,出了一身冷汗后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栖身于魔气,靠近了被砍天经地义。
好孩子。
男人抚摸着她的头,弯起眼睛夸奖,这么快就掌握了。
林漓嘶了一声,突然露出一个有点委屈的神情,好痛哦。
男人见她难得示弱,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把额头贴在少女的额头上,用自己的神魂去轻轻触碰她的,现在还痛吗?神魂是修士最脆弱隐私的地方,神魂交碰的时候人也是最毫无防备的。
火光乍起!烈焰灼灼凝成长剑,架在男人的脖颈上。
少女和他离得极其近,因此他能清晰地看见她漆黑的杏眸底燃烧着的剑光和决绝。
火焰跳动着,二人却安静地对视着,一时没人先开口。
轻轻的嗤的一声,男人耳畔的一缕黑发被烧掉,变成淡灰色的青烟飘走。
阿漓,烫。
男人温和开口,他神态镇定甚至包容,只微微偏了偏头。
林漓咬了咬牙,遏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你不应该觉得烫的。
剑骨天生灼烧一切魔气。
只要她不刻意控制,她的火焰是不会伤人的,王少白甚至尝试过拿她的火焰烧烤,然后无事发生。
啊,男人笑着叹道,聪明。
林漓收了剑,直接徒手在男人身上抓,就这么抓出一把把的魔气。
男人眸光温柔,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用淡淡的霜光护住她的指尖,避免魔气侵蚀。
她越抓越心惊,怎么会…魔气是什么?男人突然发问。
林漓愣了一下,像课堂上回答夫子一样开口,魔气是肮脏混浊之物,是世界一切污秽的集合。
阿漓觉得,爱欲也是污秽的一种吗?男人垂下眸,柔声问道。
林漓隐隐知道男人这些问话的意义了。
她扬起脸,对上那双洋溢着悲伤的温柔的凤眸。
可恶,这种时候就不要用这种表情啊。
林漓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坚定。
过分的爱欲,为了一己私欲而限制他人的自由,自然是错误的。
啊。
男人露出一个正如所料的笑容,轻声问道,那如果我非要错上加错呢?他抛弃了伪装,魔气如臂指使,缠绕上林漓的长发,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那我就会流干每一滴血,林漓眸光不动,能烧掉多少魔气是多少魔气。
一千多年前的何争,她第一次用这个名字呼唤男人,我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舍弃作为人的身份,与大阵融为一体。
永远栖身于魔气,他能感受一切,但外面的世界与他再无关系。
随着漫长岁月奔涌而过,他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存在。
既然在魔气中栖身,那他是否…其实就是魔?何争不知道,他只是机械地,茫然地斩着魔气,执行着师尊与兄姐们对他的请求。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在魔气中,拖着朋友挣扎求生的女孩。
他无比希望能够离开魔气,能够和她一起走在日光下,去看看她口中的万剑宗,见一见她所说的风光。
他生平第一次产生这种强烈的愿望——我的大师兄,是你的神魂投影,是也不是?林漓问得直截了当,目光坚定明亮,没给他半分语焉不详的机会。
男人盯了她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他手臂朝后一撑,笑得潇洒肆意,笑声在魔气中回荡,引起似非而是的潮声。
终于笑够了,他头一歪,乌发散乱地拂过他锐利俊美的眉眼。
阿漓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