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原路返回, 庙前聚了一波人,被刚刚凄惨的叫声吓得脸色泛白,另一侧赏景的人也朝这边过来。
出什么事了?一位老爷问打打探消息跑回来的仆人。
仆人不仅脸色发白, 身子都在抖,颤声道:有人坠崖了。
什么人?不知,是被靖卫司的人打下去的。
众人听闻靖卫司, 均是面色一变。
傅文征闻言便朝仆人来时方向去, 在临崖陡坡处见到白褚,身后属下拖着两个人, 一个吓得全身瘫软,脸色白得吓人;另一个不知是生是死, 衣衫染血, 垂着头, 被拖着没有任何反应。
刚刚在此处赏景的人都躲得没影。
刚刚那一声惨叫不知是何人发出,必然痛苦极致。
白褚朝他走过来, 他心跳得厉害, 面上尽量稳住。
白大人。
傅公子随本官到崖下寻一人。
傅文征:……自己没带够人手来办什么案子, 还让他帮忙。
何人?一个北雍探子, 人被本官失手打下山崖。
傅文征伸头朝崖下看一眼,这摔下去还不粉身碎骨, 尸体什么时候去找不行, 还能跑了不成?回去吩咐靖卫使来搜寻不行?他身上有什么重要东西?一封信,本官便是在抢夺信时失手。
白褚坦诚、信任,他点头应下, 吩咐七步去和李蹊以及郭大人他们说一声, 自己带着八斗随白褚向崖底去。
三人先从上方观察了下四周地形, 大致确定人坠落的位置和下去的路线, 随即下山。
在半山腰位置顺着山坡朝谷底小溪去,抬头看了眼上方陡崖位置,朝提前确定的地点走。
沿着小溪行了一段,步进深林中。
九月山中林木刚开始凋谢,四周山石、藤蔓和枝叶遮挡,不仅行路难,视线也受阻。
三人分开寻了许久,直到日头偏西,林中光线暗下来才找到坠崖之人。
人是傅文征先发现,摔在厚厚落叶上,衣衫破碎,身边散落许多折断的树枝。
他从此人怀中翻出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拆开迅速扫一眼,不由大惊,愣了一阵才将信折好塞进信封。
他看地上之人脸色不对,伸手放在对方脖颈处试了下,还活着,立即给白褚和八斗信号,二人匆忙赶过来。
白褚接过信,看了眼封口,瞥向傅文征。
傅文征坦然承认:心下好奇就看了。
信中内容并非他不能看。
白褚拆开信扫了一遍,塞回去,踢了脚地上的人道:既然活着,带走!怎么带走?你抗还是我抗?心中骂了句白褚,出门办案也不知道多带几名属下。
最后八斗将半死的北雍探子背在身上。
出了林子到溪边,天已经黑了,一队靖卫使过来,将人接过去。
李蹊和七步几人在山脚下等他。
回去马车上,李蹊向他打听,他半隐半明告诉他,是北雍探子。
北雍探子不是全清理了吗?他也以为几个月前闹得沸沸扬扬,北雍探子都清理干净了,结果陛下故意放了一条线,暗中监视。
信中没有提到任何人,也没有留下明显线索,不知道是哪位大臣。
恐怕那位大人今夜彻夜难眠了,接下来就看陛下的态度和靖卫司办案能力了。
这是朝廷事,咱们看着听着就行了。
今天真真爬了一天的山,双腿发酸发胀,身上也酸痛,疲惫地靠在车壁上,听着车窗外马蹄声和靖卫使们之间谈话。
进城后,他和白褚等人分路,回到小院得知今日蒋明忠来找过他,撞见奚方,但没有瞧出奚方身份。
这一夜傅文征也辗转反侧难入眠,猜测与北雍勾结的大臣到底是哪位。
第二日他早早去国子监,国子监内监生都在议论昨日北山靖卫司办案,他们并不知靖卫司办的是什么案子,只知道两个人被打得只剩一口气,还有个吓昏死过去。
听说那个吓瘫的是……一同窗正要说抬头瞧见他,立马跑出课堂将他拉进去问他昨日情况。
他摇头表示不知。
靖卫司办案子,谁敢过问,不要命了。
你上次也算帮了白大人,他就没给你透露一点消息?白大人瞧得上我吗?同窗无语,傅文征反问那个吓瘫的人是谁。
迎晖堂伙计,昨夜迎晖堂就被查封了,里面的人全被带走,看这阵仗又是个大案子。
迎晖堂是京中比较大做文房生意,往来不是官僚就是读书人,查起来不容易。
旁边同窗轻叹一声,小声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傅文征没有再参与他们的谈话,听他们胡乱猜测。
再一日,传出了被抓的是北雍探子勾结朝臣的消息,国子监炸开了,朝中的大臣人人自危。
消息到这里就结束了,接着好几日都没有丁点消息传出,朝臣们相互之间不敢走动,私下都猜测会是哪位同僚。
傅文征休沐日去傅府时,不可避免地说到此事,傅太傅告诫他:别打听太多。
你们这些监生大多年轻气盛,有一腔抱负,对朝中的事情又感知敏锐,但是往往都是以管窥天,最后行差踏错,误了前程,甚至丢了性命。
傅太傅领着他走进书房,让他坐下,对他说:这是通敌叛国之罪,陛下亲问,宁可错杀不让放过,一旦牵扯其中便脱不了身。
你如今在国子监,未入朝堂,这事只管看、听、思、学,没有用得着你出力的地方。
学生谨遵太傅大人教诲。
傅太傅瞧他这次态度冷静,想来上次自过书没白写,反省还算深刻,又多给他说了几句:你性子耿直,这点很好,但将来入仕为官,还是要懂一些世故,只要心正,这些都无伤大雅。
傅文征笑了声。
傅太傅佯怒教训:无礼!太傅恕罪,太傅大人教学生以后做官为人世故,可学生见祭酒大人最不懂这点。
傅太傅沉默须臾,指着他声音温和教训:不懂规矩,随意议论尊长,上次罚轻了。
傅文征连连告罪。
傅太傅也非真怪罪于他,起身朝书架走去,傅文征起身要上前搀扶,太傅摆摆手拒绝。
听植儿说你最近在学诗,可有什么心得?倒是有一点感悟,今日也是来向太傅大人请教。
他将这段时间看杨厚诗集学到和感悟一一说给傅太傅听。
看来你从同窗的诗集中学了不少。
傅太傅和蔼一笑,从书架上抽出一套书拿过来递给他。
傅文征一瞧是父亲整理的《诗论集》,少年时戴先生给他布置功课写诗,他抓破脑袋写不出来,临时抱佛脚跟着这套书里所讲内容来写,勉强写出两首让戴先生满意的。
你老师不在京,老夫也不能时时教导你,还是要靠你自己勤奋和领悟。
老夫送你这套书,回去好好研读,有什么心得倒是可来与老夫说一说。
这是太傅大人的亲笔书稿,太贵重,学生不能收。
傅文征忙施礼推辞。
老夫当年写这书一是品评历来佳诗,二是教后生。
搁置数年,如今遇上你学诗,这套书也算没埋没。
太傅大人何不将其交给傅植公子?他也正到了学诗之时。
他还缺人教?傅太傅笑呵呵道。
这话倒是不假,府中哪位长辈也都能够教他的了。
他再次对傅太傅如此厚爱道谢,看着书心里沉甸甸的,也暖暖的。
从傅府回去马车上,他将书反复摩挲,小心翻开,迫不及待看起来。
马车有点颠,还没到小院就看得眼花头晕。
回到小院,兴奋地抱着书回书房。
《诗论集》一套书六册,他决定先通看一遍,然后再抄一套,以后慢慢翻看研读,破损也不可惜。
这套书是父亲亲笔所书,他还是要还给父亲。
做了这个决定,他便打开第一册开始翻看,太阳落山都没有察觉,还是七步进来掌灯劝他休息,再看伤眼,他才察觉光线已经黯了。
这时候也饿了。
用完晚饭便又接着看。
利用国ꀭꌗꁅ子监散学后的时间,几日将书通看一遍,虽然没有推敲研读,却也为父亲的才学折服,自己脑海中对读诗作诗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书读完了,接下来便是抄书。
抄书用的时间比较长,他一边抄一边会去记一些里面的东西,用了不少时日。
书抄完,他将父亲的手稿小心展平放进书盒内,待休沐的时候带去傅府还给父亲。
随后他散学后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读书学诗上。
精力投入到这方面,对于外面的事情也就听得少了。
当他从书本上分过来神来,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兵部侍郎刘灿入狱,与北雍私通之人正是这位侍郎大人,证据确凿,案子在进一步审理中。
不仅朝堂,国子监也轰动了,通敌叛国这是何等大罪,国子监从早到晚都在议论此事,博士们也不按班讲学了,而是和监生们谈此事,谈忠,谈义,谈君臣之道,谈立身之责,谈读书之本,谈一切由这件事引起的思考。
越谈论监生们情绪越激动,有监生当堂怒骂。
傅文征坐在靠后位置,听着同窗们一句句怒骂和声讨,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邻座的秦仪也义愤填膺捶着桌子痛斥刘灿。
三郎,你不恨这样人?秦仪见他没有太多情绪,带着怒意质问。
他面上没有情绪,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恨不能亲手宰了刘灿这畜生。
恨!当然恨!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秦仪才收起对他的不满。
案子一直审到十月末,刘灿将所有的事情交代。
他自先帝病重之际就与北雍暗通,给北雍传递了不少机密,一件件一桩桩,罄竹难书,以至于招供过程中,白褚几次对其动手,差点将其打死。
少年皇帝拿到刘灿罪书,雷霆震怒:将其凌迟都不足以泄恨!诛其九族,一个不留!殿内几位老臣相互交换眼神,通敌叛国按照大晋律法是诛九族的不赦之罪,但大晋律法也明确规定,未满十四男丁,以及女子可免死,或流放、或没为奴,这是□□所定。
少年皇帝的外祖鲁国公进言陈述此条。
少年皇帝怒驳:□□不知后世有刘灿这等罪大恶极之徒,律法也要因时而变,朕意已决,不容置辩!陛下三思。
鲁国公冒着触怒龙颜再次谏言,刘灿罪当万死,车裂、凌迟都不足以平民怨。
然襁褓婴儿、有孕之妇皆诛,陛下此为杀戮过重,要落下残暴之名,陛下三思。
你跟朕说这些?当年两国交兵,数十万将士战死,杀戮可重?北雍对我大晋百姓屠杀可有放过妇孺孩子?是否残暴?通敌叛国,这是他罪有应得。
陛下……少年皇帝怒拍御案:朕宁可担这暴君之名!诏书公布之时,傅文征正陪傅太傅在院中暖阳下下棋。
傅律和傅徽兄弟走进来,傅文征背对着没发现,当发现准备起身,傅律按住他肩头:别扫了太傅的雅兴。
傅文征只好坐着对二人拱手一礼,二人一左一右在棋桌边坐下观棋,傅文征原本下得轻松,被二人这么一看,紧张起来,这不是围观自己出丑吗?太傅笑道:你只管下便是。
傅文征应了声,可再看面前棋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二人也不是真的来观棋,傅律将诏书内容禀明,傅文征心头一紧,下意识抬头望向傅太傅。
傅太傅一脸平静,似乎这圈在预料之中。
傅律又道:三日后于朱雀街行刑,陛下让臣工们都去看一看。
陛下在此事上有些偏执,斩杀襁褓之婴、有孕之妇,有失仁道。
如此一来,便落下残暴之名。
傅徽却道:通敌叛国罪不容诛,九族尽诛也无不可。
陛下年少,初登大宝,有人行不臣之举,正是该立君威之时。
二弟……大哥仁厚,却也不是该对任何人都仁慈的。
兄弟二人对峙。
傅文征左瞅瞅右瞄瞄,自己还是赶紧退下吧!他正欲起身,傅太傅问他:文征,你怎么看?傅文征:……怎么又出这种夺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