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02 章

2025-03-22 06:39:17

右边内阁学士, 左边国子祭酒,他谁都得罪不起。

装傻充愣道:学生不懂朝中之事,认为二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

傅太傅看出他心思, 落下一子责怪道:不要和稀泥,说你的看法。

傅文征咽了咽口水,看了眼左右二人, 不和稀泥不行, 但是今日看父亲两位兄长如此架势,自己是躲不掉了。

他咬咬牙, 得罪就得罪吧,大不了一死。

他从凳子上起身退一步, 冲三人拱手道:学生此言不逊, 先请大人们恕罪。

学生认为刘灿通敌叛国罪大恶极, 依照大晋律法当诛九族,然晋律明文规定, 未满十四男丁及女眷处以流放或没为官奴, 律法初定也是彰显仁德。

陛下对刘灿深恶痛绝, 臣民亦能体会, 但不该因一时喜恶而置律法不顾。

陛下年少,易感情用事, 难免行止有不妥之处。

君有过失, 臣当谏之,让君担有恶名,亦是臣子不忠, 从道不从君。

说完后他偷瞄了眼傅徽, 一张脸冷得能扣下冰片, 傅律倒是微微点头, 肯定他的观点。

傅太傅指了指面前的凳子让他坐下,他此时着实不敢再坐着。

傅太傅沉思须臾:你所言正是,君有过失,为臣当谏之,如今让陛下担残暴之名,的确是臣子们之罪。

陛下初登大宝,便不依国法因喜恶滥杀,开此先河,难保此后不会更加肆意,为臣者当死谏。

傅文征大惊:死谏?傅太傅丢下棋子起身,转身朝堂中去,吩咐下人去取自己官袍。

爹……傅徽忙跟过去相劝,傅太傅对傅律吩咐,你随为父一起进宫。

傅文征惊得僵在原地,手不住在抖,他刚刚一番话竟是逼父死谏。

傅太傅一身官袍官帽从堂中出来,傅徽还在旁边劝傅太傅三思而行,此事陛下心意已决,诸位老臣不是没有劝谏,陛下一意孤行,根本劝不动。

他更与傅太傅说对刘灿处决并非不妥,陛下也非是冲动糊涂。

傅太傅并不听他所言,让人去备车。

傅文征见此忙走过去拦在傅太傅面前跪下相劝:学生愚鲁,一时逞口舌之快信口胡言,太傅大人三思。

傅太傅感叹一声:老夫不仅仅因为你刚刚所言。

太傅……傅太傅带着傅律朝外走,傅文征要跟过去劝,傅徽大声怒喝:跪着!傅太傅摆手:别为难他,为父不是因为他那三两句话,没他刚刚的一番话,为父也要进这趟宫。

爹,儿子不劝阻您进宫。

傅徽退让一步,但此事陛下态度坚决,爹进谏若陛下不愿听从,便作罢,万不可冒死进谏。

傅徽还是不放心,最后跟着傅太傅一起过去。

傅文征心凉半截,看着傅太傅踏出院门,他抬手怒扇自己一耳光。

他是想大臣进谏,劝陛下不可行此不仁之举,以免落下暴君之名,但是他并不是让大臣死谏,更不是让自己的父亲冒死进言。

自古以来,朝臣冒死进言者,没有几个能够真的说动君主,最后都触怒龙颜落不得好下场。

越想心中越恨自己,又抽自己一耳光。

从上午一直到太阳快落山,傅太傅都没有回来,宫里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他心中更加焦急担忧。

渐渐日落,院内起了风,初冬风冷,他脑子越发清醒,也更加后悔害怕。

天色慢慢暗下来,院中小厮将院中石灯和廊下灯笼都点上。

不多会儿门口进来一人,是傅植。

傅植走到他身前,一脸怒气斥责:傅兄真是好本事,让我爷爷和我爹去死谏。

太傅大人和学士大人如何?宫里可有消息?傅文征等得焦急,抓着傅植就问。

傅植不说话,嫌恶地用力甩开他。

到底有没有消息?傅文征语气强硬,带着几分命令。

傅植怒道:已经回来了。

没事是吗?他激动问。

若有事,你以为我会这么和你说话,我早就让人把你大卸八块。

傅文征终于松口气,没事就好。

正这时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两个小厮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傅太傅在傅律和傅徽的搀扶下进来,三人皆是一脸疲态。

进门见到他还跪在院子里,三人都有些诧异,一个小厮低声禀报:傅举人从早上一直跪到现在。

傅太傅瞥了眼次子,让傅文征起来,傅文征双腿已经跪僵麻,强撑着站起身,有些站不稳,朝三人拱手施礼,为早上之言认错。

何错之有?傅太傅和蔼可亲地笑道,你早上之言句句在理。

太晚了,回去吧!植儿,送送你同窗。

傅文征想再问,看到傅太傅神色疲倦,这一日在宫中不知费了多少心力,不敢再打搅。

傅植不情不愿将他送到府门处:傅兄还是多在ꀭꌗꁅ家中读书,少往这儿来。

对身边门人吩咐,以后傅公子过来不必放进来。

说完让人关门。

傅文征被冷冰冰关在门外,八斗见他腿脚不便,搀扶他走下石阶。

刚刚小的见几位大人从外面回来,三爷今日在傅府中……傅文征未回他,上马车时腿酸疼,撑着八斗才使上力上去。

回去后,八斗端着药进房中给他上药,劝着说:京城不比咱们兰县,处处权贵,三爷以后言行举止要一万个小心,遇事多思。

傅文征沉默未言,待八斗将他伤处上好药,才开口:我今日差点害了傅太傅和傅学士,也彻底得罪祭酒大人。

此时还心有余悸。

八斗惊得脸色一变。

傅文征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的伤,没再说下去,让八斗先出去,自己辗转反侧一夜没有入睡。

第二日让秦仪帮他向国子监请几天假,自己在小院反思此事。

三日后刘灿处刑之日,秦仪拉着他去朱雀街。

他们出门相对比较早,朱雀街上却挤满百姓,相互之间议论刘灿,对其谩骂不止。

不仅有百姓,也的确有不少官员的身影。

秦仪在他耳边道:诏书上写着诛九族,但听闻刑部最初处决名单上九族尽诛,妇孺孩童一个不留。

后来不知为何,除去十四以下男丁与女眷之名,没为宫奴。

是陛下仁德。

秦仪微微点头。

不多会,士兵押着犯人过来,两边街道的百姓沸腾,一边咒骂一边拿着石头、烂菜叶砸去,也有一盆脏水泼上去,被士兵拦了又拦才停下来,骂声却不止。

这等贼人,畜生不如,死一百次都不够……要下十八层地府,要被恶鬼烹炸……永世不会为人……百姓们情绪高涨,几乎要冲上去将这些人现在就活活打死。

陛下仁慈,竟然不将他们一个个都活剐了……灭十族都不能解恨,就该全都斩了……傅文征看着说话的人,现在说此话,若是陛下真的如他们所言,真将襁褓婴儿、有孕之妇都斩杀,他们就是另一套说辞了,心底要骂陛下不仁了。

他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看得比较清楚,刘灿套着繁重的手铐脚镣,身上的囚服沾满鲜血,披头散发,腿一瘸一拐,行得很慢,士兵用棍子在后面催赶。

兵部侍郎,身受陛下隆恩,不思忠君为国,却叛国通敌,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无耻之徒,当剐!傅文征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越过几人望去,是国子监的一位同窗,在他身边的是严子岳。

他一人连累整个兵部受陛下斥责,还连累尚书大人……监生瞥了眼身边满脸恨意的严子岳。

严子岳挤过人群朝刑场去。

因为刘灿之罪,陛下痛斥兵部,责兵部尚书严高良驭下不严,他也责无旁贷。

陛下没有直接问罪,以其年高为由令其去职回家养老。

陛下一直对严高良不喜,早就想让兵部尚书易人,只是顾及严高良在朝中地位,一直没动,现在有此契机,自是要夺其官职。

这件事上,陛下着实仁慈。

当年立储,严高良力挺严贵妃之子,与傅太傅形成两立,后来先帝多方考虑,最后立陛下为太子,严贵妃之子也于两年后病逝,此事算彻底结束。

对于这样的臣子,陛下只是让其辞官,没有清除,算是最大仁慈。

犯人都差不多被押至法场,百姓们都开始朝法场聚拢,傅文征也与秦仪朝法场边去。

现在距离行刑还有小半个时辰,傅文征和秦仪挤到前面。

不多会儿,身边也挤过来几人,是吴思义和傅植,吴思义喊了他一声挤过来,傅植翻他一个白眼并未动。

傅兄,你怎么得罪小植的?傅文征笑了下没答他话,扯开话题,问他挤到这么前面做什么,待会儿行刑场面血腥恐怖。

傅兄以为我会怕?我可是以后要跟着我爹去战场杀敌的。

傅文征拍了下他的头道:也对,现在看看也好。

吴思义不满他拍头的动作,抱怨一句。

令尊也来了?我爹和我四叔来了。

傅文征四周搜寻,并未见到二人,倒是见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当他准备收回目光时,见到远处站在马车上的姑娘,戴着帷帽,但是那件鹅黄色的裙裳熟悉。

这丫头怎么来了,待会场面骇人,非把她吓病倒不可。

他提醒吴思义,让他快去将人劝回去。

吴思义瞧向人群后头马车上的姑娘,笑道:傅兄不用担心,我小姑姑亲手杀过鸡剥过兔子,胆子大着呢!这能一样吗?杀鸡剥兔子在这面前算什么,特别是刘灿被处以凌迟,那惨烈骇人的场面,别说一个小姑娘了,很多刽子手都撑不下去。

快去!傅文征没忍住又拍了下他的头催促,吴思义不满,冷哼一声,那是我小姑姑,又不是你小姑姑,你着急什么?我不去!气哼哼挤向傅植那边去。

傅文征气得想抬脚踹过去,看那小姑娘朝刑场张望,充满期待,他对秦仪说了声有事,挤出人群朝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