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中规中矩道:立后乃是国事, 在下哪里敢妄议。
国子监监生将来要效力朝廷,不是更该关注朝中之事吗?既然是国之大事,那便是关系到天下臣民, 我等作为臣民还是有自己想法的吧?这是非听他说不可?傅文征望向秦仪,秦仪没有太多顾忌,先开口:以在下看来朝中目前分为四派。
陈金感兴趣, 笑道:说来听听。
第一派是先帝指派的辅政大臣, 如今陛下极力想摆脱这些人,他们却想要牢牢控制前朝, 想借助后宫牵制。
第二派是陛下登基以来新起的新贵,他们极需后宫稳固朝中地位。
第三派是武将, 如今北地不稳, 朝廷需要倚重这些武将。
陈金笑着点头, 如今朝中的确是有这么三派:不知这第四派是?那就是陛下自己了。
陈金想了下,问:秦公子赐教。
陛下对于这三派一直不偏不倚, 或许正是陛下哪一派都不满意, 有自己的想法, 最后的皇后还真可能不出自这三派之中。
傅文征想抬脚将秦仪给踹下马车,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还不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人呢什么都说, 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金沉默须臾, 笑着道:秦公子当知陛下重孝,但不知当年先帝在位时曾给太子指过一位太子妃,而这位太子妃就出自将门。
秦仪没听说, 望向傅文征询问, 傅文征也没有听说。
若真有此事, 那些朝臣争来争去一两年不是白争, 陛下遵循先帝遗诏合理合法,朝臣谁也不敢有异议。
陈公子知晓是哪位贵女?陈金瞧了眼傅文征道:傅公子应该熟悉些,忠勇侯之女。
吴……傅文征猛咳两声,忙稳住心神,回道,陈公子慎言,吴姑娘乃是闺阁女子,在下与吴姑娘仅见过几面而已,并不熟悉。
傅文征心突突直跳,放在腿上的手不由紧了紧,这算是向他问罪吗?怪罪他与吴家走得太近,让他警醒?不想那丫头嫁入皇家,看来还是逃不过。
吴家镇守北地,朝廷想要抗击北雍,最后依靠的还是吴家,陛下立吴家女为后也是情理之中。
这又是先帝之意,先帝算是为陛下铺了路。
若真如此,陛下为何迟迟未表态?秦仪发出疑问。
傅文征也望向陈金,他有心仪贵女,看来这贵女并非是吴柠月。
或许如秦公子所言,陛下有自己的考量。
先帝虽然指过,忠勇侯府并未应下,此事也不算最后定下。
所以,陛下你对他们说此事目的是什么?他有些摸不清陈金的心思。
他的心思比先帝多得多,让人更猜不透。
既然先帝有此意,想来忠勇侯府也算是首选吧!秦仪沉思,不知道他想到什么面上表情凝滞几瞬,又恢复如常。
傅文征拉开车帘,窗外是秋收景象,田地里百姓正在弯腰劳作,地头田间停着板车,旁边树上拴着黄牛。
去年降雪太晚也少,夏季的收成并不理想,好在秋季丰收,百姓今年能够过个好年了。
傅文征道。
是啊!秦仪也望着窗外感慨。
马车一路向南,行了一段距离见到管道旁不远处有个小村子,村后中了一片桂花,远远就能够嗅到桂花香,几人下车走过去。
村子里的青壮年全都下地干活了,村子上剩下老的老小的小。
一个赶着驴车的孩子从地里回来,热得满头大汗,见到他们打量了好几眼才目光带着畏惧问:你们找谁?路过贵处,讨口水喝。
傅文征随便找个借口。
孩子警惕地打量他们一圈,才朝前面指了指:那儿有井。
傅文征道谢。
井边有一个老汉,看着年过花甲,正慢慢将摇架上的水提下来。
一个吐字不清的小丫头奶声奶气喊着太爷爷,撒开小短腿朝老汉跑来,手中拿着一个破了的摇摇鼓。
傅文征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丫头小时候,也差不多这么点,奶声奶气地喊着他四哥哥,张开双臂朝她跑。
他总会迎过去将那丫头一把抱起来放在肩头,笑着逗她。
他回头见到陈金也正盯着那小丫头,目光凝滞,眉眼中却藏着笑意。
莫不是想到了心意的姑娘了,面色泛光?几人走过去借着讨水和老汉聊起来,从老汉口中打听今年的收成,对于赋税徭役和官府的态度。
老汉叹息着道:自从不打仗,这日子就好过多了,只是不知道这日子还能过几年,听说北雍又要打过来,唉!傅文征瞄了眼陈金,陈金面色沉静。
谁都想天下太平,但是贼人来犯,这仗不得不打。
陈金道。
老人连连叹息几声。
离开村子后,陈金道:我大晋与北雍这场仗恐怕也不远了。
能晚几年便晚几年吧!傅文征说,若是近两年开战,对大晋来说不是好事,当然对于北雍来说也不利。
陈金沉默不做声。
回城后与陈金分别,秦仪拉着他问:陈公子是谁,我瞧着他不是普通官家子弟。
他姓什么?秦仪恍然领悟:他是皇室子弟?是哪位王亲子侄?充满好奇。
他未透露,我也没问。
秦仪也不多问。
两日后在国子监内听到陛下表态接受大臣的谏言立后,只是皇后人选还需要考量,这一考量又拖了下来。
十月傅文征收到洪绍元的信,他与邱儒阳、梁安全都中举,他的名次不太好,在中下游,但是能中举就是天大的好事。
这次兰县中举还有几人,齐家三郎齐宝华也中举。
随后相继收到邱儒阳和梁安的来信,三人在信中都写要与他一同参加后年春闱,这倒是让他很意外。
本朝与前朝不同,前朝乡试、会试皆三年一考,本朝太-祖皇帝定国后,因为战乱多年,许多治国文人遭迫害或退隐,朝堂上下人才凋敝,朝廷一边鼓励教育一边也将前朝的三年一科,改成了两年一科。
随着文官出现冗余,朝廷将会试恢复三年一科,而乡试还是延续以前两年一次,只是中举之人相对缩减,相比前朝还是多的。
凡举人皆有参加会试资格,所以本朝会试也比前朝更难考。
读书人中有句话叫百举人一进士,顾名思义,一百个举人才能考中一个进士,这话说夸张算夸张,说不夸张还真不夸张。
也正因为进士难考,很多人考中举人后,并不会很快参加会试,都会多沉淀几年,有很大把握了才会赴京赶考。
他们三人竟然同时决定接着考,这是要一鼓作气考完?因为明年傅文甲等人要提前来京赶考,今年过年他不准备再来回折腾。
冬日行路不便,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日,他给家里去信,说自己不回去缘由,写得详详细细。
他猜想苗氏看到信肯定要哭一场。
苗氏最疼的就是幼子,年头他来京,还未走苗氏就拉着他哭了几天,舍不得他来京。
今年不回去,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
只盼着将来自己能够进士及第,能够留在平京,也才可能将她接过来,也不辜负她这些年的疼爱。
平京今年的雪比去年早,十月便飘雪。
站在国子监课堂廊下,望着空中轻轻飘落的细小雪花,思绪不由飘远。
下雪了!身后一声惊呼,一位同窗从廊下蹿到外面,抬头望着天,伸手接飘落的细小雪花,激动道,真是雪!这就是雪!另一位同窗调侃他:蜀犬吠日,曾勤惊雪。
曾勤气得跑去打同窗,同窗在回廊里左闪右躲,最后跳过长石凳跑进院子,曾勤追过去。
不一会雪下大了,地上覆上薄薄一层,二人也停下追逐,曾勤还是兴奋不已。
他平生第一次见雪,满腔情感,一口气做了好几首诗。
文征,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傅文征笑道:我们寿宁府冬日落雪。
以前只在书中见,今日是第一回亲眼瞧见,和书中写的还是不一样,倒也没有挦绵扯絮那般场景。
再等半个时辰你就见到了。
曾勤因为今日这副少见多怪模样,让同窗调侃好些天,曾勤惊雪这个词也ꀭꌗꁅ在国子监内传开。
落雪后天气渐冷,他每日除了去国子监便是回小院在书房缩着。
今年比去年冷许多,这会儿都快赶上咱们寿宁的寒冬腊月了。
阿栋进来给他的暖炉添炭,再往后天气更冷,三爷第一次在京过冬肯定不习惯,可千万不能着了寒。
又将一个汤婆子递给他,三爷暖暖手。
转身又去倒热茶。
傅文征看着他忙活,取笑道:你都说了这会儿也就像咱们寿宁的腊月天,哪里冷到要这些的时候。
他将汤婆子放下。
阿栋又端了热茶给他,傻笑道:小的也是怕三爷着寒。
三爷去年天冷的时候就回去了,到了打春后才回来,不知道京中多冷,可不是咱们寿宁能比的。
爹还让小的将炕给烧上呢!你们越是这样,我越会着寒,我身子没那么弱,这点冷根本不算什么,这炉子也不用烧这么暖。
你倒是去问下奚方,她是姑娘,比我们都畏寒。
阿栋笑道:三爷,这就不用小的操心了,八斗昨日就问过了。
傅文征透过半掩窗户朝客房望去,又看了眼院中正在扫雪的八斗,微微摇头。
转眼到腊月,国子监早早放年假,李蹊也给他的小学生放了假。
两个人每天窝在书房中看书、练字,探讨学问,李蹊将傅太傅的那套诗论集看完,和他研究好几天诗。
年关将至,朝中传来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拖了两年的立后之事,终于定下来,皇后出自傅府,傅太傅长孙女。
傅文征听到这个消息惊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脑海中浮现那个软糯的小丫头,她竟然也要嫁人了。
那日城南村中陛下看着老汉的重孙女发愣,应是想到了兰儿那丫头。
陛下小时候去傅府最喜欢抱兰儿,可每每都把兰儿弄哭,兰儿那会儿最讨厌这个喜欢抱她的哥哥,见到他就躲。
没想到一转眼当年两个小孩子就要成亲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