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请院中的下人帮忙劝, 下人也劝不住,为难地对他说:七公子素来难哄。
何止难哄!傅植小时候被吓唬就不会哭,就是哭了, 几句话也就哄好了,这小祖宗都哭一路了,再这么哭下去全府的人都知道他把这小祖宗弄哭了, 这傅府门又难登了。
到东院时, 小不点哭得更厉害。
跨进东院,见到傅徽和司业大人从书房出来, 小不点撒开腿朝傅徽跑,一边跑一边哭, 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傅文征心虚, 规矩地见礼:学生见过二位大人, 二位大人福厚寿高、长岁无忧。
顺便拜个年,只希望别把自己赶出去。
傅徽一把将小不点抱起来, 小不点回头指着傅文征就向父亲告状:爹爹, 叔叔要把极儿丢树上。
傅徽愣了下, 打量眼傅文征, 给小不点擦眼泪。
司业大人教训:傅举人太没规矩!年节下怎可如此恐吓,小孩儿受惊吓最容易病倒。
傅文征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不经吓, 看傅徽沉着脸, 这次又得罪祭酒大人,他忙垂首认错。
傅徽哄好小不点,对他教训:这次无心之过, 年节里本官不罚你, 你当收起顽劣性子。
上次月评整张考卷皆平平, 不进反退, 明年春闱若遇上这般考题,必是名落孙山,该勤勉了。
傅文征惊了下,这么严重?多谢大人海涵,学生必定勤谨治学。
先去吧!傅文征如蒙大赦,忙退出东院朝傅太傅那里去。
司业大人瞧着逃也似的少年,笑着说道:傅举人的文章虽有不足之处,但明年春闱还是很有希望的,只是落入二甲还是三甲,应该不至于名落孙山。
傅徽将怀中的小不点交给下人,让下人带到夫人处。
司业看着泪痕未干的小不点,顿时明白了傅徽刚刚为何那般说,自己的宝贝儿子受了这般惊吓,这是也要吓一吓对方。
傅文征哪里知道傅徽的话是吓唬他,他把那话当了真。
一甲他是不去想的,落入三甲以后仕途也难走,最好是能进二甲中前位置。
如今祭酒大人说若是如上次月评那般成绩,连三甲都够不上,明年不能够一举及第,还要再等三年,他真的等不起。
上次月评他自己也知道考得不怎样,主要还是因为上次月评考卷的内容偏向律法,他在这方面着实有些欠缺。
陛下登基后又遇上刘灿这样通敌的大案,当时陛下就提过更改晋律。
若是明年春闱考这方面,他真的榜上无名了。
越想心中越担忧,到太傅书房后便向太傅请教上次月评的问题,这一请教便在傅府待了一天。
太傅也没烦他,他在旁边写文章,太傅就在旁边看书练字,或者从书架上翻书,待他将文章拿给太傅看,太傅就放下手中的事给他点评讲解,并且将刚刚整理出来的书放到旁边,让他从中学习。
当他从傅府离开时,又是抱了一摞书,全是关于律法的,还有很多刑讼案件。
将书抱回自己小院的书房,看着高高的一摞,长吁一口气,这个年是别想轻松了。
从初五开始,他就窝在小院内和李蹊研读这些书,偶尔秦仪过来,见他们看这方面的书会和他们一起探讨,开始看时还觉得枯燥,三人一起讨论倒是有意思多了。
从国之立法到一个小小纠纷案,各抒己见,不仅加强理解,还能够互通有无。
闷头看了十来日,直到上元节。
上元节是年后第一个节日,也最是隆重热闹,从前几日开始街市上就有人挂元宵灯,当日整个街道都是形状各异的灯笼。
午后街市开始热闹起来,傍晚天色渐暗,街道上的灯笼都亮起来,五颜六色,千形万状,出来赏灯的人也更多。
上元节城中夜市一直闹到黎明,妇孺老少皆会出门观灯、观百戏、走桥来庆祝。
傅文征有十多年没有在平京过上元节,自不会错过,闷在院子里读了这么些天的书,也该放松一下。
他们的小院子距离街市不远,天暗下来才出门,到灯市天已经黑了,街市上万灯齐明,亮如白昼,人涌如潮,偶尔有一两架马车,在人群中艰难行驶。
他们几人顺着熙攘的人流朝前走,街ꀭꌗꁅ道两边的灯笼品种繁多,做工精巧,看得眼花缭乱。
不少摊位面前围着人在猜灯谜。
李蹊、秦兄,咱们也过去瞧瞧。
傅文征朝一个摊位前凑。
摊位前有几个人正在猜灯谜。
摊位上有一部分灯笼下面挂着灯谜,猜对了就送,猜不对就买下来。
傅文征一眼瞧中一个金色虎头灯笼。
他翻看灯下坠着的谜面,一时倒是猜不出,递给李蹊看,李蹊并不擅长猜谜,将谜面看了几遍也没猜出来,看向一旁的秦仪,秦仪也琢磨不出来。
公子若真喜欢,猜不出可以买下来,这个虎头灯不贵,十二文。
摊主笑着道。
傅文征瞧了瞧那灯笼,样子是不错,但是他们这么一群大男人,就他一个人提着灯笼挺奇怪的,笑着将虎头灯放回去。
傅兄猜不着可以请我帮忙啊!吴思义双臂插怀从人群里冒出来。
你行?灯谜高手。
吴思义指着自己自豪道。
傅文征还真不信他能够猜出来,他们几个人都猜不着,他平素看着最不靠谱,放话道:你若猜出来,这条街上的灯笼任你挑,我送你。
一言为定!君子重诺!他将刚放回去的灯笼下谜面递给他。
吴思义拿着谜面看了两遍,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左看右看想不出来,嘟囔:这莫不是胡扯的。
公子可不能乱说。
摊主忙打住他的话,这个谜面还是我媳妇出的呢!傅文征自嘲道:一个妇人出的谜面将我们四个都难住,说出去真够丢人的。
我看看。
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走到吴思义身边,从他手中将谜面接过去。
傅文征瞧着帷帽下若隐若现的面容,似乎比上一次见棱角分明一些。
吴柠月轻轻念着谜面:金钩吊玉环,遥隔一座山。
朝分日暮合,由人排姻缘。
读完后轻笑了声,转头看向他们几人道,也难怪几位公子都猜不出,这是姑娘家用的东西。
傅文征三人经过她这么一提点全都猜到了。
倒忽略出谜面乃是妇人,合该没猜着。
吴思义仍旧一头雾水:是什么?他还没有猜到。
耳坠子。
吴柠月道。
摊主笑呵呵道:果然还是姑娘心细。
摊主将虎头灯笼取下递给吴柠月,并对傅文征几人道,一看几位公子就是还未娶亲,平常也不注意这些,这才猜不着。
几人惭愧一笑,他们平素哪里注意这些,奚方倒是个姑娘,但她也不戴这些首饰,他们更难看到,也就不会朝这上面去想。
吴思义此时笑嘻嘻凑到傅文征身边道:傅兄,刚刚可是你说的,这一条街上的灯笼随我挑,你送我。
傅文征捣了下他拆穿:这可不是你猜到的。
那是我小姑姑猜到的,我们一起的,难不成你要送我小姑姑灯笼?傅文征朝吴柠月看去,她小时候他带她逛灯节,也不是没有送过她灯笼,那时候她年幼,最喜欢小兔子灯笼,说两个长耳朵和红眼睛很漂亮,一盏兔儿灯她能挑几个月。
摊主见有生意,立即给吴思义推荐灯架上挂着的各种灯笼,都是少年人喜欢的鹰兽之类。
吴思义看着都觉得不错,但不是很满意,回头朝其他的摊位瞧,想找个又大又好的,好好坑傅文征一把。
就那个吧!吴柠月指着挂在高处的兔儿灯。
那个不好看。
吴思义不满意。
吴柠月将虎头灯塞到他手中:我又不是要给你。
我……摊主忙撑着竹竿将高处兔儿灯挑下来,姑娘眼光不错,这兔儿灯挂在高处瞧不真切,现在你瞧。
只见小兔子随着等内火苗一跳一跳像活了似的,眼睛还跟着眨动。
确实有趣。
吴柠月笑着接过灯笼,摆弄了几下,笑着对傅文征点头道谢,多谢傅公子。
吴姑娘喜欢就好。
吴柠月望着手中兔儿灯又朝几人点头一礼转身朝别出去,吴思义看了眼手中虎头灯,无奈叹息,蔫蔫地道:傅兄,下次要送我好看的。
转身跟着吴柠月过去。
街上赏灯游玩之人比肩接踵,两个人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
傅文征付了灯钱,几人也朝别处游逛,秦仪问:那位姑娘就是忠勇侯之女?傅文征点点头。
听闻吴姑娘为傅将军守身不嫁,上次陈公子提到当年先帝指婚之事,我后来听闻,当时忠勇侯没有应允先帝是吴姑娘不愿意。
秦仪感叹道,这般痴情女子真是少见。
傅文征斜他一眼,责怪道:秦兄饱读诗书,当街议论未出阁姑娘是不是太无礼?秦仪尴尬一笑,忙道:失言失言。
傅文征的心里却反复咀嚼秦仪这几句话,想到当年西山她在他坟前压的那张纸条,这丫头怎么这么傻。
他回头朝人群中望去,早已不见踪影。
这时街道上传来锣鼓声,一辆花灯车走在前面,在车后面是表演耍龙舞狮的艺人,还有踩高跷等杂技表演。
街道上立即让出道来给花灯车和表演的人过。
街道两边和后方涌着人跟着,拍手叫嚷,人声鼎沸,他们几人也被人群挤散,只有八斗还跟在他身边。
就在花车和表演经过之时,傅文征听到噪杂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声孩子哭声。
也许是前些天被傅极那个小祖宗给折磨的,他对孩子的哭声尤为敏感,循着那几声哭声望去,正瞧见一个人压着孩子头鬼祟跑进巷子。
每年的灯节后官府都会接到不少报案,不是孩子丢了就是姑娘丢了,几乎丢了就没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