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燧临走时说过几日上门道谢, 傅文征也没放心上。
次日收到洪绍元的来信,他们一路游历半年,下个月入京。
傅文征算着日子, 傅文甲他们应该已经出发了,差不多也下个月到,让人将房间打扫出来, 该置办的都置办上。
平京冬日天寒, 大哥身子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防寒的东西要多备些。
魁叔道:三爷, 这些哪里还用得着你操心,小的会安排妥妥当当。
他又吩咐魁叔将其他的房间也都收拾出来。
休沐时, 他去傅府拜见太傅。
也许是早就知道他身份的缘故, 太傅见到他如往日一般, 虽提了他身份之事,却表现得很平静。
太傅领他逛园子, 边走边说:你是四郎也罢, 是傅文征也罢, 只要活着, 为父就知足了。
他拱手道:文征不孝,不能日日在太傅膝前尽孝。
太傅摆摆手, 半玩笑半教训:你如今在京, 隔些天还能来陪为父,可比以前孝顺多了。
以前为父见不到你人影,若是北地遇了战事, 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两载也见不到人, 像给吴家养儿子似的。
傅文征心中有愧, 走在太傅面前叩首:是文征不孝, 让太傅为文征挂心,文征给太傅赔罪。
起来!傅太傅扶起他,望着他如今模样,虽容貌上没有四郎的影子,但是眼中的神韵却与四郎一模一样,心中莫大安慰。
这把年纪他也看开,死而复生,已经是上天眷顾,他不奢求太多。
他拍了拍傅文征手臂宽慰:你为国尽忠,为父岂会怪你。
你如今不必想这些,为父也无需你日日身边尽孝。
你就好好准备明年春闱,为父倒想瞧瞧你当年那么不喜读书,到底是偷懒,还是真不善读书。
文征当年……就是单纯不喜读书。
傅太傅冷哼一声:不喜也得读!是,文征现在哪里敢不读,文征还指望明年能够考个好名次有机会留京呢!若你真的能取中,为父自会让你留京。
他心中定下,笑道:文征先谢过太傅大人。
别谢太早,还要看你能不能考中。
傅太傅点着他道。
陪着太傅转了一会儿,来到水池边,去年种的北地花今夏开得盛,这个时节已凋谢,树叶也开始泛黄。
太傅今日心情好,沿着水池走了一圈,说了不少他年少时的事,自少不得他和吴宁泰在此处打架双双掉池中的事。
爬上来时两个人滚得像两个泥猴子。
师父动怒,不许他们清洗,罚他们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时辰,身上泥都晒干能抠下来。
走到九曲桥上时,听到水榭后传来孩子哭声,须臾小不点抹着眼泪朝这边来,跟在他身后的傅植苦着脸,眉头皱一大把。
小不点长大了一点,瞧见太傅撒腿跑过来,哭喊着:大哥哥打极儿。
又来告状呢?傅文征望着傅植愁眉不展,心中有点幸灾乐祸,偷走纸条的事,还没有找他小子算账呢!为何打你呀?太傅抱起小不点逗着他问。
小不点不回答,就是哭诉大哥哥打他。
傅植走过来见礼,解释:他在孙儿刚写完的文章上乱涂乱画,孙儿就轻轻打了他两下,他从孙儿院子哭着绕了半个府,哭到这儿来。
傅文征忍不住发笑,这是唯恐全府的人不知道,要到处告状呢?人小心思不小。
太傅教训极儿两句,告诫他不可以乱动大哥哥的东西。
极儿知道这件事是自己错,自己没有理,抽泣两声,乖乖认错,奶声奶气道:大哥哥对不起,极儿错了。
傅植也不与他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
小不点扭头瞧着傅文征,又道:叔叔要把极儿丢树上。
傅文征一愣,怎么还扯到他了?这都过去快一年了,这小不点还记得呢?记性倒是挺好,但是不能记仇啊!唬你的,傅文征哄他,怎么会真把你丢树上。
极儿撅着小嘴,一脸委屈。
傅植听到丢树上,直直地看着他,满脸惊讶和疑惑。
傅太傅将小不点放下,让傅植带着他回去,傅植牵着小不点走到桥头,缓了下步子回头又看傅文征。
傅文征陪着太傅在九曲桥上看池中游鱼,聊着这些年的琐碎之事。
迁入新宅这些天,宅子都收拾出来。
傅文征摆起乔迁酒宴,所请不多,都是国子监内关系比较好的同窗,还有蒋明忠和帮他忙的江六子,算下来加上他不足十来。
酒宴当天,来的人却多了一倍,吴思义带了谭添,蒋明忠带上他的表哥,谢璟和谢二郎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也来了,戴先生和颜述也过来,都是相熟的人,人多也热闹,暖宅子更好。
戴先生是随和的性子,颇喜欢他们这般年轻的后生,他没有什么长辈的架子,和诸位晚辈相处随意。
众人也没有因为他在而局促不自在,反而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戴先生请教学问,一问就没完没了。
戴先生耐心很足,给他们讲学起ꀭꌗꁅ来,他也不能打断。
原本是庆祝他乔迁的酒宴,最后变成了为这帮同窗们办的大儒讲学宴。
反观他自己,在旁边插不上嘴,只能拉着吴思义、谭添、江六子三个武人喝酒。
这三人才是来庆祝他乔迁之喜的,那帮同窗们是来蹭学的!一直到日头偏西,这群见儒忘友的同窗们才依依不舍地拜别戴先生,好在走的时候知道向他道声恭贺,还没忘今日是来干嘛的。
唉!交友不慎呐!他自嘲感慨,瞥了眼李蹊捶他一拳,你也是!李蹊捂了下胸口,笑道:戴先生可是当今大儒,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要请教。
一个个不靠谱!送走众人后,戴先生和颜述也回去,送他们出门时,戴先生道:国子监你不必过去了,从下个月起住到我府上。
住过去?想到消暑假那一个月的日子,心有余悸,他笑嘻嘻讨好道,如今先生与颜兄著书,学生还是不去搅扰,国子监挺好的。
挺好?国子监几年,能学的也差不多了,是觉得老夫教不了你?哪敢,先生的学问,学生一辈子都学不完。
那下个月初一就过来。
说完转身上车,并对颜述嘱咐,人若不过来,就绑过来。
颜述笑着应下,对他道:听见了?自觉点,别让我真叫人来绑你。
说完钻进车内,吩咐车夫赶车。
傅文征:……国子监的生涯就这么突然结束了?本来还想在国子监躲一躲,现在愿望破灭,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拍着自己脑门,欲哭无泪。
一个月他都快被逼疯了,现在距离明年的春闱还有小半年呢,自己非死在戴府不可。
他抱着身边的李蹊叫苦,李蹊一把推开他: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完转身进门。
福什么福?他哭丧着脸冲李蹊喊,乞丐被撑死算福?先生以为他是颜述呢?再不情愿,先生有命他也不敢不听,若他不过去,下月初一颜述真能干出让人来绑他的事来。
他去国子监办理手续,正遇到傅徽和司业,傅徽听完他所言,道:以你现在情况,跟着戴先生的确对你更有益。
……他犹豫下,艰难开口,大人,学生有个请求。
说。
他望了眼司业大人,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学生想留到年底。
司业大人好奇:戴学士的学问可是国子监的博士们不能比的,多少监生求而不得,你还不想过去?你可是戴先生的关门弟子,你这像话吗?太不尊师长!我……真怕了!觉得戴先生的课业重?傅徽脸色立即冷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值房,王文书,给傅监生办出师文书。
傅文征:?他什么都没说呢,好歹听他解释一句吧?王文书瞧祭酒大人的语气脸色不对,不敢多问,忙去找资料,几口茶的功夫便将文书写好盖印递给他。
拿着文书从国子监出来傅文征还觉得有点恍惚,这办事速度是不是太快了?长吁短叹回到傅宅,那夜路上救的书生带着礼品过来相谢。
想到这人醉酒背书,觉得神奇,请到堂中,谈话中得知对方和他一样,乡试是他们太康府第二。
谈论起学问来,傅文征发现对方也不是规矩的读书人,为人风趣,对很多问题的见解新颖独特,而且对算学情有独钟。
难怪那么快就将几页的账单算出来。
与对方聊了片刻,他想起来一件事。
时兄是太康府人,听闻太康府有位举子制作一小玩意,名叫魔方,师兄可曾听闻?他简单两句描述魔方形状和奇特。
时燧拍着桌角笑道:哎呀,惭愧啊!那魔方正是愚兄所制,愚兄今日还给你带了一个来。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傅文征立即让八斗从礼盒中将东西取来。
小弟有……位朋友,偶然得了此物,摆弄了大半年至今没有将其恢复,请教了不少人,皆没人能解,正盼着这次进京的举人们有能够知晓此物的,却不想今日问到祖师爷的面前来了。
见笑了,这并非愚兄发明,奇人异士所创,愚兄给制出来罢了。
八斗将魔方取过来,果然是六面六色,整整齐齐。
时兄所制,必然知道其中诀窍。
这小东西其实并不难,知道公式,往里一代就能复原。
公式?傅文征没太明白。
时燧歉意笑道:就是口诀。
傅文征好奇心大起,随手拧了几下魔方,发现不够乱,又多拧了几下,然后请时燧给它恢复。
时燧拿着魔方转一圈看了看,几个手指点了点,然后就见魔方在他的手中飞速旋转,两口茶的功夫就恢复。
真神了!他再难抑制心中好奇,询问口诀是什么。
愚兄已经写下了,就放在盒子底下。
盒子底下压着一块绢布,似乎有字,他取过绢布展开,其上图文结合,上下左右怎么转动的口诀写得清清楚楚,还用箭头标注方向帮助理解,一目了然。
他忍不住好奇也试了一番,虽然慢,但是很凑效,一盏茶时间真将凌乱不堪的魔方复原。
心中忍不住激动,那丫头死磕魔方大半年了,若是给了她这口诀,必然高兴坏了。
送走时燧后,他便让八斗将口诀给忠勇侯府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