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物证皆全, 二十多年前惨烈的真相,好似在眼前上演了一番。
所有守城的将士,没有撤走的海州百姓, 都因为屈荣一人惨死。
身为将领,他能感受到宁浦将军死前的悲愤,将军不怕战死, 最怕含冤屈死。
他死后还背负二十多年贪生怕死弃城而逃的骂名, 妻儿受尽屈辱,奚大成等人也被逼走上歧路, 为祸一方。
二位将军和大人准备何时禀明陛下?三人相视一眼,大将军道:宜早不宜迟。
傅徽也道:你宅子中的那位姑娘也是证人之一。
他点头:下官会安排。
回到傅宅, 他便和奚方说了此事, 并且和她说明这件事对她的利弊。
能够揭开二十多年前的真相, 为父洗刷冤屈,是她的夙愿, 但是她的身份便会被揭开。
即便当年父亲是被逼落草为寇, 也为恶多年, 她身为山匪之女会被人指责唾弃, 同时谢家知晓她的身份,必然不会放过她。
奚方思索良久:三爷当年能够相信我, 愿意帮我, 我感激不尽。
若海州之事能够大白天下,完成我爹的遗愿,我没有什么遗憾, 谢家想报仇便报, 只希望不要连累三爷。
傅文征冷笑出声:我留你三年, 连累肯定是连累了, 你别想这些。
整件事是侯府和傅徽处理,他第二日正常上值,查阅典籍抄录书稿,忙了小半日,放松一会儿,和旁边的同僚喝茶闲话。
同僚道:今日到这会儿还没有散朝,最近也没听闻朝中有什么大事,你可有听闻什么?傅文征喝了口茶,笑道:刚刚听到哪位大人提了一句,是关于海州之事。
同僚糊涂,皱着眉头想着,最近没听说海州出什么事。
两人正说着,一位官员进来紧张地喊着不得了了,然后将朝上的事情说来,众人一脸惊愕。
安定侯已经被靖卫司带走。
众人不敢置信,刘灿的事情才过去几年,现在又出安定侯的事,这朝堂真的要翻天了。
这事是怎么被翻出来的?一位同僚小声嘀咕。
从当年青萍山贼匪口中得知。
众人惊叹,忽而好似想到了什么,都纷纷看向傅文征。
青萍山剿匪,他可是其中一员,并且还得了陛下褒奖,俱都问他是不是知道此事。
他含糊道:山匪的确原是海州守军。
早朝一直到晌午才散,海州之事也在各个部署内炸开,翰林院更不例外,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听了二十多年都是安定侯宁死不降,妻儿遭楚军残杀,自己寻机而逃与江源府驻军抗击楚军。
现在毫无征兆,忽然忠君不二的安定侯成了逆贼、叛臣,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个反转,让朝臣们唏嘘,若非是证据确凿,谁敢信?午后,傅文征正专注查询典籍,一名内侍过来传话召他入宫。
同僚投来目光,猜到和早朝的事情有关,表情各异。
外面又飘了雪,刚扫完的青石地面又覆上一层洁白,踩上去映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他心中惴惴不安,此事说白了因他而起,闹出这么大事,陛下必然震怒,气屈荣的同时也气他吧。
沉默不语走了一小段,他开口和内侍攀谈,借口自己这是第一次入宫面圣,诸多礼仪还不是清楚,怕触怒龙颜,请教内侍有什么要注意和避讳的。
内侍打量他几眼,见他温和有礼,与他说了一些,他从这些话中对陛下此刻的喜怒有了一些了解。
也模糊猜到陛下对待此事态度。
入殿后,他扫了一眼,见到陛下面冷如雪,面前的御案一侧是几摞折子,面前一份展开的折子和几张纸凌乱一片,一位内侍正在将地上散落的折子捡起。
旁边的大将军、傅徽和白褚还有两位老臣皆面带几许愁容。
他驱步上前见礼。
陛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御案:傅文征,你将青萍山贼寇伏法前的事情,仔仔细细给朕说来。
从语气听得出对方在极力遏制自己怒气。
傅文征据实所答,将围剿三义寨时,奚大成等人被俘后举止和言辞一字不落地禀明。
他说得越详细,陛下的脸色越难看,到最后他担心陛下一怒之下将他推出去砍了。
此事王赫与邓州知府可知?傅文征暗暗提了口气,看来二人当年给陛下的奏疏中是只字未提此事,自己这一答真的毁人不浅,他也没有胆量欺君,如实回禀:王将军与李知府俱在场。
见陛下脸色更加难看,他又解释,王将军和李知府当时只知这群山贼乃是逃兵,落草之后为祸一方,临终之言又是空口无凭,只当是脱罪之词……用得着你为他们说情?臣不敢。
臣不敢欺瞒,据实回禀。
ꀭꌗꁅ殿内沉默片刻,皇帝大吐一口气,泄去一半怒气:此事是你首提,那个女贼在你宅中数年,你无法置身事外,随时听候传问。
是!皇帝朝白褚轻轻挥了下手,白褚应了声,对傅文征道:傅大人劳烦靖卫司走一趟。
出了大殿,雪下得更大,石阶下的雪厚厚一层,来时的脚印也全都覆盖。
白褚瞥他一眼,道:傅大人真是好胆量,这样的事敢信,还敢请祭酒大人去查。
就不怕风声走漏自己小命不保吗?傅文征冷笑:我信祭酒大人。
凭什么信?凭祭酒大人的为人。
白褚冷眼不屑,步子快了几分。
过去这么多年还记恨祭酒大人,当年真该多揍他几拳多踹几脚。
他紧跟上去:白大人,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绝对坦白交代,你千万别来刑讯那一套,我经不住吓。
白褚回头横他一眼:傅大人又不是犯人,本官只是问些案情相关之事。
那就好。
进了靖卫司便看见奚方被两名靖卫使带往旁边院子。
离开靖卫司天色已晚,回到宅子天已经黑了,全家都在等他,苗氏眼睛通红,靖卫使来将奚方带走时,苗氏被吓坏了。
他将事情前前后后和家人说,安慰一番,他们才放心,随后他又被靖卫司叫去两次。
第一次平安回来,这两次家人没有那么担心。
这件案子的恶劣程度不亚于刘灿之案,涉及之人比刘灿之案广,靖卫司主审,大理寺和刑部协理,当年几位楚军降将也未能幸免,牵连其中。
屈荣面对确凿人证、物证狡辩而不认罪,当见到儿子那封谢罪血书再控制不住,崩溃痛哭,这才认罪。
当年投靠楚军,调离宁浦,让宁浦和麾下将士枉死,海州最后没有守住,被叛军攻下。
叛军入城后便大肆屠杀百姓,他去阻止却阻止不了。
妻子和两子一女皆因为他犯下的罪孽,自杀谢罪。
他后悔不迭,寻机逃离,投靠江源府驻军,称宁浦将军弃城而逃导致海州失守,自己妻儿被叛军残杀。
此后便奋力杀敌,以求能够得到一些安慰。
当夜屈荣于狱中自杀,留下一份认罪书。
陛下闻言动怒,他本要将屈荣处以极刑,如今却没有看紧让人自杀,陛下将白褚痛斥一顿。
屈荣认罪后,接连又牵扯出不少官员和将领,朝中与屈家关系密切的,人人自危。
案件审到腊月底方结案,涉案官员将领极其家眷,依罪定刑。
明日就是年假,今日下值早,傅文征去了一趟傅府,年关在即,傅必进和苗氏在京,他怕年前没有机会过去。
傅太傅正站在廊下赏雪,今年的雪比往年多些,天气也比往年冷一些。
他上前劝太傅进屋,太傅朝院子里的树指了指道:瞧松树严寒酷暑四季常青,而那边的树入秋就已凋零。
他看了眼,想着屈荣之事,回道:常青树少,夏茂冬枯树多。
太傅又看了会儿,傅文征又劝了次才回房。
屋内的炉火正旺,暖气烘人,他帮太傅解开身上裘衣,倒了杯热茶端过去。
傅太傅端起茶盏饮两口去去寒气,说道:海州的案子结了,过了年你也能安安心心成亲了。
傅文征微微垂头半晌:只是学生不能在太傅跟前……傅太傅责怪:非要说些让为父心里不舒服的?傅文征收起低落情绪,笑着赔罪。
记得去告知你母亲,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看到你成亲。
是。
陪着傅太傅聊了许多,一直到天色渐晚才回去。
这个年假傅文征一日都没有闲着,全在筹备成亲之事,别人经手他不放心,都要自己亲自再过一遍,大到迎亲时的流程安排,小到新房中的一丝一缕。
大年夜他都没有歇着,全家在守岁,他在写成亲之日的各种安排,什么时辰做什么,要准备哪些东西安排哪些人,细节也都安排妥妥当当。
傅文甲看着长长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字,重要的步骤还特别标出来,微微蹙眉,提醒他:你安排太细,当日必然不能完全按照这个来。
不写细,我怕有遗漏,我们不能让侯府责怪礼数不周。
傅文甲见他如此沉醉,也不打扰他,让他慢慢安排。
写完已经是深夜,次日他将流程单拿给傅必进和苗氏过目,让他们看看还有什么遗漏和考虑不周的,在傅必进和苗氏等人提点下,他将流程单又补充、修改完善。
正月拜年,往年亲人不在京,他都是与同窗们相互往来拜年,今年傅必进二人在京,他不便出门访友,但是戴先生和侯府那边是要去的。
戴先生那里今年也热闹,郑三秀带着妻儿过去拜年,戴先生无儿无女,看到郑三秀的一双儿女,喜欢不得了,疼如亲孙,都没空搭理他。
郑三秀拉着他和他说了年前屈荣的案子,他如今在刑部,这案子让他们刑部忙了一阵。
去侯府时进门又遇上不待见他的吴思义,自从他与吴柠月议亲开始,吴思义看到他就横竖不顺眼。
吴大公子,别把我当仇人一样,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吴思义看了眼他手中抱着的盒子,没有好气地问:又让我帮你转交东西?傅文征将盒子递过去,吴思义接过好奇要打开,傅文征立即按住,警告:先让你小姑姑瞧了你才能瞧。
吴思义不高兴,晃了晃盒子,听到里面哗哗响。
别晃!傅文征抽了下他手臂吓唬,这是我送你小姑姑的好东西,你弄坏了又得挨骂。
什么东西?送过去不就知道了。
我勉为其难帮你一回。
吴思义不情不愿地抱着盒子离开。
拜见侯爷、老夫人和几位将军时,顺便确定成亲前以及当日的一些事宜,他把事情都列在单子上。
老夫人看着一条条罗列清晰的事项,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询问:这是你安排的?是,晚辈与家父家母不知京中规矩,这些全是听媒人和京中友人所言整理出来,不知妥当与否,所以拿来请侯爷和老夫人过目,如有不妥之处,请侯爷和老夫人指正,晚辈回去重新安排。
老夫人笑道:总的来说没有什么问题,挺周全,细节上我会让人与你细说。
是。
回去后他又细细更改,然后便安排下去。
年后上值,同僚见到他都惊讶:我等过年腰粗一圈,傅大人过个年怎得还消瘦了?没有诸位大人有福气啊!同僚哈哈笑着,拉着他问是不是忙着下个月成亲的事。
一群过来人给他各种支招,说着成亲要注意什么。
迎亲是最难过的一关,侯府拦亲肯定要比武……还有宾客敬酒,你不能来者不拒,我当年有一招凑效可以教你……入洞房这里面也有很深学问,比如……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