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请三爷务必要小心, 西南不仅是一处烂摊子,更是一群狼窝。
奚方再次强调李蹊让她传的话。
傅文征也让奚方带话回去:让他不必为我多操心,自己也当注意。
并嘱咐奚方, 一定要保护好李公子。
奚方点头应声,此处不宜久留,起身告辞。
傅文征将奚方送过来的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李蹊担心奚方说不清楚西南的情况, 又专门写在信中。
他看完后,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随即将信烧了。
回到府衙,他去见崔侍郎, 正瞧见崔侍郎的随从端着药走到门前。
我来吧!他接过木托端进屋。
崔侍郎躺在竹椅上, 旁边的下人正打着扇子, 傅文征吩咐人先退下,崔侍郎微眯的眼睛才睁开。
大人身子可好些了?他将药放在椅子旁小几上。
还是老样子。
崔侍郎的声音有气无力。
傅文征目光朝窗外瞥了眼, 下人已经走到院子中。
有什么消息?崔侍郎挪了下身子, 稍稍坐直。
下官着实得到一些可靠的消息。
傅文征将信中内容一一说来。
韩知府和蔡知府都与当地豪族勾结, 如他们猜测一般, 西南两府十八州的主要官员几乎都被收买,未被收买现在步履维艰, 什么都做不成。
煤矿和铁矿分别在龙氏和葛氏的手中ꀭꌗꁅ, 两家各自组建私人军队,打造私人兵器,在外邦、官府、贼匪中都有关系, 势力庞大。
两大氏族既是仇敌又是盟友, 相互之间争夺权力, 但是面对朝廷却站在同一条线上。
这也是这么多年朝廷派兵也未能平西南的根本原因。
龙氏和葛氏想要的不仅仅是西南的统治权, 甚至想自立为王,彼此都想吞了对方。
卓氏一直野心勃勃,早不甘屈居两家之下,卓家更多的是靠着外邦的扶持。
见崔侍郎若有所思,傅文征继续道:这些豪族关系错综,下官认为于我们有利,越是关系复杂,就越有利益牵扯,也就越会出现因为利益而动干戈,现在就是打破这种利益平衡。
崔侍郎思忖须臾,问他的想法。
傅文征道:从卓家下手,由卓家挑起三家争斗。
他再次警觉地朝外看了眼,瞥见站在廊下八斗的身影,这才回过头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给崔侍郎听。
这是他早就打算好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下手的机会,李蹊提供的消息正给了他一个突破口。
计划定下,崔侍郎却打量起面前的傅文征,本以为是个心浮气躁的年轻人,却未想这顽劣浮躁之下是沉稳心细,这个计划环环相扣,将西南的局势彻底搅乱打碎。
不愧是老师看中的后生。
看着面前年轻人,他不由想到了老师的幼子,年少时似乎也是这般性子,深得先帝喜欢,只是英年早逝,一时心中悲凉。
意识到自己走神,他很快将自己抽离出来:本官病了半个月了,也该好了。
傅文征笑道:下官祝贺大人病愈。
崔侍郎的病一日日见好,不过几日就没什么大碍,官员无不好奇。
韩知府与下面官员一口一句祝贺。
韩知府一边道喜一边说:不知是哪位神医给开得良方,如此神效,下官得好好赏他。
江湖郎中的偏方,歪打正着。
崔侍郎笑着打马虎眼。
崔侍郎病好了事情也该提上日程,提出要见一见西南各世家豪族的族长。
这是应该的。
韩知府眯着眼睛笑呵呵说,诸位族长也早就要来拜访大人,因为大人病重一直不敢过来打搅大人养病。
说起这个本官还要谢各位大人和族长,这段时间请大夫、送补品,若非你们,本官哪里能够好得这么快。
众人一阵寒暄后便定下了正式见几位族长的日子。
傅文征还是一如既往,吃喝玩乐为主,请本地官员带着他到下面的州城去游玩。
天气炎热,傅文征折扇遮着阳光,指向前面的绿植茂密的山体问:前面就是煤山?正是。
听说煤山风景不错,咱们过去瞧瞧。
马背上的傅文征摇起扇子,目光打量陪侍的官员。
两位官员相互递了个眼神,左边的黑脸道:大人要去,下官自当奉陪,只是过去要绕道,前面是河谷过不去,要耽搁半日,天黑才能到。
无妨,本官也无事。
傅文征如此态度,两位官员没再劝阻,带着人陪着他绕行。
一行人穿过一片树林,已近傍晚,来到一条河边,眼看着煤山就在眼前,人马却都累了,黑脸官员建议停下来歇息,命官兵前去探路,顺便安排食宿。
傅文征站在河边一块大石上,朝四周眺望:西南果然风光无限啊!一路上山清水秀,还有奇石怪景,真让本官涨了不少见识,本官……轰!傅文征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大地跟着微颤,脚下的大石晃了下,他脚滑差点从石头上摔下来,幸而八斗和七步搀扶住他。
脚步还未站稳,又是一声轰响,林中鸟儿扑扇着翅膀哗啦啦惊飞。
怎么回事?傅文征冲陪同的官员问。
两位官员一脸懵,又问向随行的官兵,众人都不明情况。
一位随从回禀:声音从煤山那边传来,听声像是炸雷。
什么炸雷?傅文征问。
随从支吾道:开采煤矿所用。
傅文征半信半疑,又望向两位陪同官员,二人也随着话说是开采煤矿使用炸雷。
傅文征松口气,并吩咐众人上马要过去看看。
陪同官员立即劝止,怕炸雷过后山路难行且有落石危险。
傅文征寻思一会儿此行作罢,吩咐八斗随一名官兵过去看看情况,一行人回州城衙门。
一路上他开始打听云平府对煤山的开采情况,两位官员支支吾吾模棱两可地与他说,这个补充那个,那个补充这个,遮遮掩掩自不必说。
入夜八斗还没有回来,傅文征也睡不着,外边下人进来劝了他几回,让他先休息,都被他打发出去。
一直等到黎明八斗才回,一身疲惫,衣衫沾了不少泥土。
见傅文征一直未睡等他的消息,他一口水未来得及喝,便将情况禀报。
煤矿塌了,死伤和活埋近百人,其中龙氏子弟也有伤亡。
如今官府和龙氏都派人过去,正在处理。
小的瞧那矿洞坍塌严重,一时半刻清理不出来。
七步端杯水给他,他一口气将一杯水灌下,继续道:炸雷并非煤山开采所需,是有人蓄意破坏。
傅文征撑着脑袋想了片刻,是何人蓄意他已经能够猜到,虽然知道他会对龙氏下手,却未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死了这么多人。
次日傅文征向知州打听详细情况,并故意问起:可查出何人所为?目前没有确凿证据,尚不能断定,还需进一步查证。
傅文征没在州府逗留,火速回了府城,崔侍郎得到的消息是煤山开采炸雷药量计算失误,导致用量过大,如今负责这一块的人已经被活埋矿洞中,无法求证。
消息对不上,必然是下面的人瞒着,真相并非如此。
韩知府亲自处理此事,两日下来查出的结果不仅是炸雷用量过大,还是地方选错。
负责此事的几人皆是煤山上的老人,这么多年没有出现这么大的失误,此事蹊跷,怀疑有人动了手脚,现在正在查。
其他伤亡的家属都已经抚恤。
两日后,一群大家族的族长都齐聚府衙,龙氏来的不是族长,是其长子,老族长年迈,煤山出了事族中有子弟遭难,伤心成疾,如今府中养病。
龙大老爷是个不惑年纪的中年人,面容平和。
葛氏族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头发斑白,看上去精神矍铄,手中却拄着一根拐杖。
卓氏族长相对年轻,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头不高,虎背熊腰,进门后一直面带笑容,若不看他的眼睛,当认为是个憨大哥。
各位族长们见面就相互打招呼,个个热情,龙大老爷看上去温和,但是看向葛族长的眼中却冰冷。
几位大人落座后,崔侍郎先是因为这段时间病重诸位操心当面道谢,随后就没绕弯子,直接说情诸位族长来的原因。
咱们西南一直是陛下心中最牵挂之处,西南位置特殊,西有西戎,南有南蛮,常年侵扰,内里还有匪寇作乱,百姓苦不堪言,也多亏了诸位大人和诸位族长这么多年护卫,才使得咱们西南得以保全,本官代朝廷多谢诸位。
崔侍郎站起身朝众人拱手作揖,一旁下首的傅文征和罗主事也起身朝众人施礼。
众人未敢受,也纷纷起身还礼,称不敢,尽忠护民乃是本分。
崔侍郎请众人坐后,自己还站在,满面忧思,怅惘长叹:咱们西南能够长治久安是朝廷之望,也是国之大策。
如今陛下要在咱们西南设立西南都护侯,都护侯府如今正在建造中,陛下望西南安定之心诸位都能瞧见。
本官受命替朝廷、替陛下来办此差,责任重大,还望能够得诸位相助。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完后,众人也都跟着应和一阵。
崔侍郎坐下后,喝了口凉茶润润喉咙,继续道:本官初到贵地就病倒,许多事情尚不知,对于诸位族长不甚熟悉。
两位知府大人给本官保荐了几位,个个功绩斐然,本官不能裁决,这折子也不知道怎么写,正犹豫着。
崔侍郎说完感叹一声,手在茶盏上摩挲,余光却落在众人身上。
众位族长和官员相互看了看,卓族长先开口,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龙氏说好话:龙家在西南一呼百应,有龙家执掌西南是万民所向,山贼马匪不敢滋事扰民,外邦不敢侵扰我边境分毫,在下认为龙家可担此任。
他一出口便有两位族长附和,龙大老爷的脸色不好看。
朝廷这次派官员来是何意,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呼百应、万民所向就是咒语,将龙家推上风口浪尖,特别前几日煤山发生了爆炸坍塌之事,龙家可不想这时候得罪朝廷。
他冷眼看着卓族长,面带几分冷笑道:卓妹夫这哪里的话,我龙氏虽然这么多年行善修路,对百姓终究是小恩小惠,ꀭꌗꁅ怎比得过葛族长和卓妹夫,你们两家抵御外邦有功,说起来还应该是二位,去年在驱逐外邦上,葛家是立了头功。
葛族长咳了两声,连连摆手,声音低哑:我老头子可不行,老了,糊涂了,还是要你们年轻人主事,这驱逐外邦上,我们哪里比得过卓家,卓家经营之地与西戎、南蛮交界,与外邦打交道频繁。
其他族长们家族势力有限,得罪不起三家,提到谁就附和称颂几句,没什么主见,这三家倒是相互推诿,看似谦让,却是将对方暗地里的事都提了个遍。
在座的诸位都清楚,却都装起糊涂,崔侍郎对三家和诸位的功绩都赞扬一番。
重点提了下葛族长,对葛家这些年为官府、为百姓做的事强调了一遍。
最后崔侍郎提到前些天煤山坍塌之事,让韩知府和龙家查清楚根本原因。
说完又提醒蔡知府和葛家:铁矿山那边也要多加小心。
葛族长挑着眉眨巴好几下眼睛,最后重重叹息一声,对崔侍郎道谢。
送走这帮族长们,傅文征回来见到崔侍郎和两位知府正在大堂中商议西南都护侯之事,二人各有支持,相互又辩了一场,崔侍郎也不表态。
如今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一旦他触动了任何一方的利益,随时可能要命丧西南,借口还要多了解,然后才能上折子,最后如何还是要等陛下旨意。
煤山的事情还没有查出根本原因,随后又听到了葛家在边境上的生意遭了外邦黑手,损失惨重。
葛家这边的损失还没有算清,卓家又与当地一大匪帮起了冲突,伤亡损失不小。
伴随几起事件,韩知府和蔡知府两人的关系也没表面融洽,各自忙着自己府中的事。
段将军也带兵干预此事。
段将军这些年与西南官员和世家打交道,应该都很熟络。
罗主事话中有话,傅文征朝崔侍郎看了眼。
这些年西南混乱,驻军不能扫平,实力是一方面,有没有尽心也是一方面。
咱们就是来看戏的。
崔侍郎喝着茶慢悠悠地说,若非不是知道他为官之道,傅文征绝对认为他是个毫不作为昏庸无能的糊涂官。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