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流民被拦在城外, 朝廷在城ꀭꌗꁅ外建了临时屋棚,施粥救助,这也引来了更多逃荒的流民。
他们常常因为温饱闹事。
傅文征刚出宅子不远, 就听到巷子里传来童谣:太隆起,天灾现,两年水、一年旱, 东无粮、西飞蝗, 冤魂聚、瘟神出……他掀起车帘朝巷子里望去,两个扎着羊角辫的丫头拍着手在唱, 巷子里头急忙忙跑出来一个妇人,指着两个丫头大骂, 让她们别唱。
你们不想活了!再唱我撕烂你们的嘴。
扭着两个丫头朝回去。
自童谣出来也有些天了, 靖卫司没有抓到造谣的人, 听闻抓了几个传唱之人,杀一儆百, 倒是很见成效。
傅大人?江六子骑马追上他的马车, 透过车窗问, 没想到遇到傅大人, 傅大人是要去城外?去看看流民情况。
他朝江六子身后的一队人马看了眼,江队正这是有任务?哎!还不是童谣之事, 不知哪个不要命编的, 搞得咱们靖卫司焦头烂额,我也出城去看看。
因为是公差,不便耽搁时间多叙, 驾马先行。
马车出城便瞧见城墙跟、道路边或坐或躺都是流民, 衣衫破烂脏污、蓬头垢面、瘦骨嶙峋, 一双双眼睛望过来充满渴望、哀求和绝望。
官府临时搭建的屋棚里更是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还有抱着孩子或亲人在一声声痛哭或低低抽泣,屋棚外几口施粥大锅不停煮着。
官府的施粥救济也只能管这些灾民不饿死,却管不了他们一日三餐饱。
傅文征瞧见远处树下靠着一位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破布包裹的婴孩,妇人直直望着粥棚一动不动。
也许是因为有了元元的缘故,他对孩子多了几分怜爱,让八斗停车,下车朝那边树下走去。
那妇人好似没有瞧见他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粥棚,整个身子都僵着,任凭怀中孩子哇哇地哭。
他发现不对劲,加快步子,到了近处发现妇人身子已经凉了,怀中的孩子满嘴是血,而妇人的十根指头全都被咬破。
放在孩子嘴边的手腕也被咬破,血已凝固。
傅文征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
粥棚就在几百步外,而她连过去要一碗救命粥的力气都没有,没有乳汁喂养,只能用血为孩子续命。
八斗见此去向粥棚讨一些米汤过来,傅文征从妇人怀中抱过嗷嗷待哺的孩子,用米汤一点点喂。
孩子也饿急了,不断吸-吮着米汤,喝了好些,喝饱了也不哭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喂他吃的陌生人。
这孩子应该也没亲人了。
八斗从傅文征手中接过孩子,是送到抚婴堂,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去了抚婴堂,以后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
带回去,以后给元元做个伴。
吩咐七步叫官兵过来将妇人掩埋。
孩子吃饱,没一会儿就在八斗怀中睡着了。
几人在城外转了许久,这些能够走来平京讨口吃的尚且能活下来,那些留在故土没有出来的,不知怎么度日。
朝廷的赈济粮已经发下去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流民?七步疑问。
八斗道:朝廷的粮食发下去了,当地官府不一定及时发放,况且朝廷的赈济粮,不是能够救到所有百姓。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孩子,又道:那些传唱的童谣,是百姓编造抱怨,还是有人别有用心,也未可知。
若是后者,便有人想灾情更重,民怨沸腾,灾情就没那么容易过去。
傅文征看了眼他:你可有所疑之人?八斗苦笑:小的哪里敢猜,但敢直接指责陛下为君不仁,不是心有怨恨,就是贪图权势。
这样的人一般隐藏较深,想要揪出来不容易,却不是无迹可寻。
天色渐晚,马车回程行到街口,忽然从一侧冲出来两个孩子。
前面男孩不顾街道上行人和马车朝对面冲,七步见到男孩横穿急忙勒马,还是没来得及,马匹前蹄朝男孩踩踏。
七步吓得脸色大变,与此同时见到一个身影蹿出来,眼疾手快将那男孩拽过去。
马车急停,车中的傅文征和怀抱孩子的八斗朝前狠狠栽了下,孩子被惊醒,哇哇大哭。
怎么回事?傅文征掀开车帘探出头。
七步脸色惨白,还没缓过神,惊愕地望着旁边满身脏污的男孩。
男孩个头不高,身材干瘦,双手死死护着胸前,似乎里面藏着什么,鼓鼓的。
在男孩身边的是白褚。
白大人?傅文征笑着打声招呼。
白褚冷着声音斥责:街上赶车当小心前后左右,到了街口竟然还不知注意!七步从惊吓中缓过神,慌张地向傅文征解释:小的放缓了速度,是那孩子忽然蹿出来,小的想避已经来不及,小的……傅文征给他一个眼神,七步立即止住话,支支吾吾认错。
傅文征看向另一边,同样一个年岁男孩,穿着破旧,皮肤黝黑,满头汗水,脸颊嘴角挂着伤,眼睛直直盯着对面的男孩,像只饿兽,随时准备扑食。
他从马车上刚下来,瞧到另一边街道上一位鲜衣公子,带着几名家仆脚步匆匆赶过来。
公子走到跟前慢下来,打开折扇故意漫不经心轻摇。
呦,这么巧,白大人和傅大人都在啊?谁啊?傅文征看此人面生,询问地望向旁边的白褚。
白褚沉着脸,并没有告诉他的打算。
那公子朝面前的男孩轻轻推了把,黑皮男孩立即朝对面干瘦的男孩冲过去,干瘦男孩转身就跑。
黑皮男孩扭身去追。
旁边两个靖卫使一人一个将两男孩抓住,黑皮男孩挣扎不脱,张嘴就朝靖卫使手臂咬,挨了靖卫使一个耳光,顿时老实,又盯着干瘦男孩。
大人们面前,你还放肆!他抢我的饼!黑皮男孩大吼。
是我的!干瘦男孩激动大叫,紧紧护着怀中的东西。
我的!黑皮男孩也不甘示弱争辩,凶狠地瞪着对方。
两个孩子像两只虎崽,互不相让。
公子咧着嘴笑看两个男孩争抢。
街上的百姓见又是乞丐又是官员有热闹,不少人驻足观看。
傅文征看出端倪,向两位男孩问了句,二人说出这饼的由来。
两位男孩同时向公子乞讨,公子买了五块饼,让他们二人打斗,谁赢了这饼就给谁。
干瘦男孩耍奸,将黑皮男孩打倒拿到烧饼,黑皮男孩不甘心便去抢,两个人便追到街口。
张公子真会玩!白褚冷笑,戏弄起这些吃不上饭的孩子。
令尊奉旨救助流民,你这是在背后拆台。
张公子冷哼,对白褚不屑:白大人的差事办得如何,童谣查出来出了吗?白褚面色冷了几分。
张公子更加得意,摇着扇子走上前,笑着揶揄:白大人还是多忙忙自己的事吧!原来是鲁国公的侄孙,平京府尹之子,难怪这么猖狂,敢在白褚面前叫板。
早听闻这个张公子是个纨绔子弟,每天斗鸡遛狗醉花楼,仗着家中的权势横行,甚至为了一个青-楼姑娘与人动手,将对方打残,权势压着对方,对方也不敢状告。
傅文征笑着道:张公子应该不差那几文钱,何不给这孩子也买几个饼,也算为令尊张大人分忧了。
张公子连白褚都不放在眼里,更是瞧不上他,听了他的话便讥笑:傅大人不奉旨在家多读读书,倒是有空出来闲逛。
闲逛不敢,本官可没有张公子这般清闲,有空拿两个孩子捉弄取乐。
这事若是令尊知道,应该很不高兴;若是有御史参张大人教子无方,或者是纵子当街欺辱流民,这紧要关头,对令尊可不是好事。
张公子本对出身寒门攀上高枝的傅文征看不上眼,听他这几句话心中却生出胆怯。
若真闹道陛下面前,父亲定不会饶了他。
傅文征也不是什么善茬,这种事干得出来。
瞧出对方慑于此,傅文征笑着走到张公子身边,从他身腰间抽过钱袋,张公子伸手去抢,傅文征挡开退了几步,从里面取出碎银子,将钱袋扔还他。
张公子施舍流民这等善举,不必藏着掖着。
随手将碎银子给七步让他去买几块烧饼给黑皮男孩,剩下的买烧饼、馒头吃食分给附近乞讨的灾民,并嘱咐七步,一定要给那些流民说,这是平京府尹的大公子施舍的,记着张公子的这份恩情。
是。
白褚吩咐两名靖卫将两个男孩放了,并令其跟着七步过去帮忙。
话被傅文征说到这个份上,拿着他的钱给他镶金边,他心里有火,当着围观百姓的面,也不能发出来,忍着怒气道:傅大人何不也拿出钱财救济流民?本官一个月的俸禄,也不抵张公子几日零花,有心无力,只能够跑跑腿,做做力作能及之事。
张公子胸中怒气更盛,气得不知道怎么骂人,手中的折扇猛ꀭꌗꁅ扇一阵后,强挤一个笑脸,带着人离开。
傅文征还在其身后对周围百姓道:张公子慷慨解囊,行善积德,是好人啊!百姓中有人拍手叫好,张公子在夸赞中走远,越走越气。
周围百姓散去后,傅文征回头见到白褚笔直站着,目光幽深地望着他。
白大人有什么吩咐?他礼貌笑问。
白褚沉默须臾,教训口吻道:少得罪人!突如其来的关心,傅文征有些恍惚,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白褚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辞反常,道了声告辞,带着属下上马回去。
一队人走远,傅文征低声驳了句:小爷两辈子得罪的人,都没你一辈子多。
回头问八斗,这人今日吃错药了?不仅亲自出手当街救一个灾民孩子,还好心教育他。
八斗附和白褚的话:这种纨绔子弟,三爷还是莫得罪。
严子岱的例子三爷忘了?张顺可是严子岱不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