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47 章

2025-03-22 06:39:17

给陛下密信后, 他以为还需要一两日才会来人,不成想靖卫司的速度这么快。

江巡使来了,他从旁协助即可, 不需要他操心,轻松许多,最重要是生命安全有保障。

听完江巡使对冯州官员的一通斥问后, 他都毛骨悚然, 别说这些文官了,难怪那些官员宁愿吊死家中, 也不愿进靖卫司。

且不说靖卫司本就让人不寒而栗,那一番斥问, 每一句都戳在关键点上, 冯州官员本就因为害怕脑袋混乱, 回答起来语无伦次,支支吾吾后, 怕言多有失, 干脆闭口不言。

柳知州求助地看向他, 希望他美言几句, 毕竟他刚刚和江巡使看上去熟络。

傅文征眨巴眼,一脸懵然装作没理解他意思。

靖卫司问话, 他可没胆子插嘴。

冯州官员暂时被关禁在州衙内, 他也从江巡使刚刚的问话中得知现在靖卫司掌握的消息。

江源府那边分调的两批赈济粮,的确没有给够数,总计调往冯州十五万石, 接收的是柳知州, 文书上有他的官印和签字。

十五万石粮食加上冯州官仓储粮, 绝不会让冯州出现这般饥荒。

冯州粮仓如今储粮不足千石。

江巡使让靖卫司将各处赈济粮的账目取来核对。

文吏们大汗淋淋, 一边翻着账册一边拨着算盘,不时偷瞄一眼旁边的靖卫使,只瞥一眼又继续低头算。

都仔细点,若是差了一斗一升,你们命就交代这儿了!靖卫使的一句恐吓,文吏们脑袋上的汗流得更急。

一个文吏吓得一哆嗦,算盘拨错,慌忙从头再算。

傅文征和蒋明忠进来时,瞧见江巡使坐在一侧茶桌旁,面容严肃,威严凛凛。

五官虽然与江六子相似,但是完全没有江六子那般和气讨人喜欢,倒是和白褚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他带出来的人。

几名文吏一直算到黎明才将所有账册算完,把整理出来的数目以表格形式列出——这是时燧在国子监教授算学时推行,因为一目了然,后来朝廷各部也都采用这种方式,并推广到了下面州府。

账目呈到江巡使面前,江巡使的脸像下了霜。

傅大人也瞧瞧。

傅文征已经有了困意,歪在椅子上脑袋开始迷糊,被江巡使这么一点,顿时脑子清醒,起身接过账目,一看惊了一跳。

一州的官府储粮只有几千石,加上赈济粮不足十六万石,而这些真正发下去的不足半数。

盛县数目更是惊人,四万多百姓,真正拨下去的不足一万石。

而这两日他查到,盛县百姓领到的大多都是霉米、虫米,这些根本不是赈济粮。

这些该死的贪官,就该活剐了!蒋明忠忍不住恼恨怒骂。

旁边的靖卫使朝他看一眼,他下意识抿了抿嘴。

靖卫使愤愤教训道:你们国子监生天天骂我们靖卫司的人心狠手辣个个酷吏,现在瞧见我们办的都是什么案子了?还觉得我们严刑是心狠手辣吗?这些贪官污吏,一己之私祸害数以万计的百姓,他们才是真正心狠手辣之徒!蒋明忠被教训无话反驳,傅文征在一旁脸上也挂不住,他也曾是国子监生。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没少骂白褚。

江巡使朝那靖卫使瞪了一眼,靖卫使闭嘴向旁边退了一步。

江巡使道:傅大人辛苦一夜了,先回去休息吧。

陛下旨意让傅大人暗察此事,据实上奏,审理之事是本官职责,案子的进展本官会告知傅大人,不会让傅大人难交差。

傅文征:?他揉了揉太阳穴,缓解困意,仔细一想,靖卫司办案,似乎他也插不上手。

一夜没睡头还真晕乎乎的。

靖卫司办案素来雷厉风行,没有功夫与官员软磨硬泡,更讲什么情面世故,从来都是该关的绑,该绑的锁,从重不从轻。

陛下没有派其他官员,而是直接全权交给靖卫司,态度已经很明确,是下了决定要将此事追查到底,连根拔起。

州衙成了临时审讯之处,州衙大牢成了关押之所。

江巡使这边忙着审案,傅文征那边忙着救助和安置灾民。

没几日白褚从府城过来,冯州的案子不仅牵扯到江源府的官员,也牵扯到了府城的官员。

案子审得差不多,朝廷下派补缺的官员也到了冯州。

冯州情况严重,更需要官员来稳住大局,不生民变。

出乎预料的是,这次补缺官员中有张献。

朝考后,张献入了六科,这次是自请下放。

作为同乡兼同年,傅文征与张献在府外单独见面聊了一次。

张献自言六科是前途大好,但是他的性子不适合京城那样鱼龙混杂之地,他想到地方做点实事。

如今冯州大灾,问题太多,百废待兴,他想切实为百姓做事。

这是别的官员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差事,他却甘之如饴。

这一点让他刮目相看。

谈话间,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进来给他们换茶,唤张献爹爹,倒让他诧异。

当年应举之时,张献还未有孩子,这才过去五六年。

张献解释,女孩儿是他在路边捡的弃女,收养了这个女儿第二年妻子便有孕,他们都认为这女儿是他们家的福星,小字就叫福星。

小姑娘聪明伶俐,笑容灿烂,一声一声喊着他傅叔叔,傅文征当下心里决定回去要和柠月商量,什么时候再生个女儿。

一想到上次柠月分娩时的疼痛,又于心不忍。

可看着别人家的女儿,心里头又羡慕得很。

调任冯州的官员大小事务繁多,前面官员留下的烂摊子需要他们收拾,百姓需要安抚,秋收又荒芜,百姓口粮还需要解决。

今秋雨水也不足,秋种也成了问题,一堆的事务。

靖卫司押着犯官入京,路上百姓追着骂,又是扔棍子又是扔石头,傅文征的马匹行在囚车前,差点被误伤。

马车离城后他回头看了眼狼狈不堪的柳知州,身上到处是伤,有的是靖卫司刑审留下的,有的是百姓所伤。

他是傅大人的同门吧?白褚回头看着他。

傅文征不知他此问何意,但此时他不想与此人有任何牵扯,更不想戴先生和其他师兄受他连累,回道:他年轻时的确受过戴先生点拨,但是没有行拜师之礼,也算不得同门。

不算吗?白褚审视着他,有逼问意味。

这是要硬扯关系?他拿不住白褚是不是怀疑他或戴先生与此有关,靖卫司这些人诡异得很,白褚此人更不是君子。

他镇定笑道:白大人少时得忠勇侯传授几套枪法,也算内子的师兄了。

说着便朝白褚抱拳施礼。

白褚表情僵了一下,脸色变得难看。

已经过了中秋,暑气散去,天气微凉,道路上的风吹在脸上舒爽。

官道两旁的田地中有百姓在垦地,几场秋雨并没有把土壤渗透,耙子翻起来的土壤底下还是干的,这一季粮食不好种。

回过头,看到白褚微微昂着头,目光盯着远方天际出神,应该是被他刚才的话噎着。

靖卫司最不喜就是和朝中官员攀上关系,这也是陛下不想看到的。

一路向北,有的地方已经种下冬麦,有的田地还在荒芜。

道路上仍不断遇到流民,靖卫使督促他们回乡。

冯州贪污赈济粮的案子,牵扯的大大小小官员不少,也包括奉旨巡察的官员,如今都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靖卫司还在各地暗中巡察,各地官员如今都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敢不勤勉。

回到京城,他先进宫回旨。

陛下面色不悦也略带疲倦,见他又黑又瘦,道了声辛苦。

命白褚彻查此事绝不姑息,话中之意,皇后即将临盆,不想杀戮太重,彻查严惩只是杀一儆百,不再波及,若有不警醒者再处治。

这其中不免也有童谣的原因。

靖卫司几个月来也未有查出童谣来处,但随着靖卫司严令禁止,也无人敢再传唱,这事明面上不了了之,但在陛下心里却没有了。

傅文征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吴柠月抚着他的脸颊心疼:怎么晒成这样。

他点了下妻子的鼻头笑问:ꀭꌗꁅ娘子嫌弃了?吴柠月捶他一拳,拉着他坐下,接过婢女的茶盏递给他,与他玩笑道:我是不嫌弃的,就怕元元不认得你了。

让乳娘将元元抱来。

傅文征看着又长大一圈的儿子,伸手过去要抱,元元愣愣看着他,眼中充满好奇和打量,好似看着陌生人,扭头将手伸向吴柠月。

在吴柠月的怀中又是盯着傅文征的脸打量一阵,这才好似认出来面前面皮黑了一层的人是自己的亲爹,咯咯笑着扭着身子伸出手去。

傅文征急忙将元元接过去,捏着他肉嘟嘟小脸责怪:小东西,连爹都不认识了。

小时候瞧不出他长得像谁,如今长开了,越发觉得和自己长得像。

他抱着元元和吴柠月叙了许久,将这段时间的见闻都说给吴柠月听,太过残忍的画面一句带过。

自从成亲,吴柠月不再似闺中时常常出门,他知晓柠月的性子是向往外面,若是给她一匹马,她也能纵情驰骋。

这一点他亏欠柠月。

只能将听到、见到的说给她听,让她多些乐趣。

柳知州的案子陛下没有姑息,一切从重定罪,从江源府到冯州,从巡察官员到商贾牵连不少。

其他州县官员也不全清廉,但法不责众,这些官员全都问罪,朝廷一时也无那么多的官员能顶替。

朝廷再次安排御史巡察前,给了这些官员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把自己吞进去的吐出来,这也是陛下给他们一个补过的机会。

这一次还是查出了个别官员,朝廷未再给他们机会。

腊月皇后临盆,这一日京中下了一场大雪,下面也来报黄淮之地也落了大雪,这是吉兆。

当夜皇后诞下一位皇子,这是陛下嫡长子,陛下更是大喜,停朝数日在后宫陪着皇后。

皇子满月之际,陛下在宫中大宴文武百官。

傅文征六品官本不够资格参加宫宴,陛下道今年是科考之年,他这个状元郎要到,他就这么被特召入宫赴宴。

吴柠月受皇后之邀与其他贵夫人参加皇后的宴席。

宴席不知哪位大人安排,他没有和翰林院的同僚一处,倒是和兵部的官员一起。

与他同席的是兵部李郎中。

李郎中年近四旬,面容和善,尤为善谈。

宴席开始后李郎中就拉着傅文征侃侃而谈,称尤为喜欢他那几篇关于军武的文章。

随口还念了几句,称写得好。

傅文征谦逊道:年少所作,让大人见笑了。

他也听闻李郎中平日内喜欢钻研军械,便借此机会和对方谈论起来,从刀枪矛盾到云梯、投石机,然后聊到火器。

火器威力大,但是局限也多,并且存在许多弊端,在军中应用并不广,他认为时燧当初和他聊的那些想法很有用,便将其转述给李郎中听。

李郎中听后大喜。

这是好法子!我研究好几年,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处,依着傅大人这法子,或许真的可行。

傅大人真是满腹才学,本官佩服。

拍着傅文征的手臂,满眼欣赏,端起酒杯就敬他。

岂敢,李大人过誉,这可不是下官想出来的。

傅文征不夺人功劳,道出这是国子监时博士所想。

下官对火器构造了解不深,大人若是感兴趣,可与其详谈。

国子监推行华夏数字的时燧博士?正是!李大人拍着桌沿满脸兴奋,好似遇到知己般,滔滔不绝。

时博士的《几何十篇》与《算学十篇》本官读过,最近写的一本《物理十篇》,本官受益匪浅,未想到他在火气上还有独特见解,年纪轻轻竟然有此学问,本官一定要去向其讨教。

时博士是大才之人,奈何一心只想做个教书博士,无心其他。

可惜啊!李郎中感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要向部堂大人举荐,将这样的人挖到兵部去。

傅文征也觉得他的才华只做个国子算学博士太可惜,但人各有志,时燧所言也不无道理,能够将自己的本事教授更多的人,惠及的是后世。

可他认为为官和教学两者并不冲突。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