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昨日传到兰县。
兰县县尊说道, 引着他们上车。
县尊得知傅文甲和傅文征兄弟二人回乡探亲,特地去相迎,套个近乎。
傅ꀭꌗꁅ家兄弟在京为官, 一位还是陛下跟前的人,难得有此机会,哪里能够错过。
他倒是聪明, 没有大张旗鼓。
上了车后, 县尊继续道:北雍分成三路,每路不过千余人, 抢夺粮食,屠杀百姓。
戍边的军队和北雍人已经交了一次兵, 将其残余驱赶出境, 如今在交涉。
傅文征沉着气, 相安无事十年,北雍已经按捺不住, 大晋也早就想打这场仗了。
只是还没到时候。
去年黄淮一带水灾旱灾蝗灾, 朝廷赈济, 国库空虚, 加上如今许多百姓还是吃上顿没下顿,民心不稳。
此时若动兵, 军饷粮草跟不上, 后方不稳,太冒险。
最好是再缓几年。
县尊知晓他们傅家二老爷当年从军,死在北雍兵手中, 对北雍仇恨比旁人深。
看着面前两位年轻人面容冷沉不说话, 县尊也便不再谈起此话题, 说起今年春闱之事。
这是喜庆之事上一次见到傅文征, 正是他高中状元衣锦还乡之时。
今年兰县中进士不多,只有一人,相比上一次是少之又少,但是相对整个寿宁来说,兰县能够占一个,那也是拔尖了。
而这个独苗正是曹炜。
他未有入国子监,如当初张献一般,在大户人家做西席,一边教书一边科举。
一路上三人又聊起兰县这几年的变化,县尊有意无意展现自己清廉爱民的形象,用意不言自明。
几架马车驶进城后,傅文征称数年未回,要先拜见长辈,谢绝县尊的宴请。
县尊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也不敢说什么。
马车在傅宅门前停下,引来不少人目光。
傅文征抱起元元,搀扶吴柠月下车,牵着她跟着父兄踏进门槛。
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廊下,傅文翰在身边搀扶。
老太爷精神容貌看着比前几年他们离京时还好些。
老太爷看到儿孙回来,脸上洋溢慈爱笑容,对着素未谋面的孙媳和重孙,笑容更深。
一家人进了正堂,给老太爷请安后,傅文征领着吴柠月和儿子拜见老太爷。
当初成亲在京城,老太爷没亲眼瞧见,这几年也未有回乡,这是第一次正式拜见。
老太爷忙让他们起来,看着元元招手让他上前。
元元有点怯生,朝傅文征身边缩了缩,傅文征哄了几句,元元才走过去,一脸懵懂地望着面前陌生老人。
老太爷对元元喜爱溢于言表,当堂便送了元元一块金锁,给元元戴在脖子上。
元元好奇低着头一直摆弄。
老太爷大寿傅文翰早已准备,有许多地方不知如何安排,等着傅必进拿主意,确定下来就立即让人安排。
傅家的亲朋得知二人回来,陆陆续续打着各种名号上门,明着是看望,暗着却是求他们办事。
有些人是请他们主持公道,有的却是想借着他们的关系谋私利。
傅文甲性子温和但原则性很强,遇到前者,还掂量着,遇到后者便婉拒了,这些人转而求向傅文征,傅文征都借口不见。
他现在正站在凉亭中看元元跟着哥哥姐姐在玩垒城堡,三个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气氛就不和谐了。
元元年纪小,也不懂哥哥姐姐在干什么,一直捣乱,把哥哥气得小脸通红,双手叉腰责怪他:弟弟,你再弄倒,就不许你玩了。
元元被凶,也不明白为什么,委屈地看向旁边的姐姐,姐姐拿过几个小东西给他,温柔道:你玩这个吧!还对哥哥说,别骂弟弟,他长大就会玩了。
一副小大人模样。
傅文征给看笑了。
孙氏和杨氏从旁边回廊转过来看孩子,傅文征让吴柠月陪着两位嫂子,自己到前院去。
老太爷七十大寿,送请帖的没送请帖的,兰县有头有脸的人差不多都过来了。
除了曾经的齐家与何家。
齐家自从老太爷去世后,几位老爷之间的矛盾慢慢凸显,如今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早已不是一条心。
齐大郎自从带着妻儿去西南后,也没有回来过,对于家中的事情鲜少过问。
何家自从兄弟二人入罪后,备受指责唾骂,前两年何家兄弟刑满回来,因为不能参加科举,典卖了家中仅剩的家财,外出经商,无人知其去向。
至于梅家,梅婕二嫁后沉闷郁郁,前两年病逝。
梅凌落第后在外补了教谕的缺。
老太爷大寿次日,又传来北雍第二次进犯的消息。
老太爷不由想起英年早逝的次子,如今已白发苍苍,心头对北雍还是满腔恨意。
叮嘱傅文甲和傅文征不必在家多耽搁,应尽快回京。
临别时,老太爷拉着傅文征的手叮嘱:别学你二叔。
还是怕他从军。
傅文征笑着安慰老太爷:孙儿是翰林文官,不领兵打仗也不上阵杀敌,爷爷放心。
老太爷还是拉着他的手不放,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盯着他看,看了好半晌,淡淡凄凉地叹了口气。
微微抬下手:快去吧!兄弟二人携妻儿拜别老太爷和傅必进夫妇。
因为老太爷年岁已高,傅必进身为长子,也是老太爷目前唯一的儿子,他不能再丢下老父亲,留在兰县尽孝。
傅文翰生意上的事情,他也能够指点一些。
回京后听到北雍那边的消息,第一次交涉不仅没有结果,北雍紧接着第二次进犯,这次是八千人马,两方交兵各有损伤,北雍兵已经退回境内。
北雍是在试探我大晋,暗地准备着一场大仗。
吴思义怒道,他们一再挑衅,我们倒不如主动出兵。
侯府大厅内,侯爷和几位将军望着面前的舆图没有说话。
吴思义年轻气盛,怒道:我们一味防守,倒让北雍贼人认为我们大晋怕了他,岂不长了他们威风。
傅文征见侯爷和几位将军沉思不说话,走过去拍了下吴思义肩头,劝道:北雍侵犯大晋,抢粮杀人,这场仗自然要打,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还要什么时候?吴思义恼怒,人家都伸手来打我大晋的脸了,还不还手?傅文征望向侯爷几人,道:如今朝廷没有充足的军费支撑,若两国全面开战,军饷粮草供应不足更为致命。
侯爷和几位将军点头,这正是他们现在最大的忧虑。
吴思义道:可这场仗不是我大晋单方面说不打就能不打的,如今北雍的态度已经看得出,随时会大军南下。
要打就只能速战速决,决不能拖长战时。
说得倒是容易。
吴思义顶道,你以为北雍军是纸糊的?不得无礼!大将军呵斥,吴思义悻悻闭嘴。
大将军转而对傅文征道: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他知晓傅文征虽然是文官,但对兵阵作战熟悉,并不逊于军中一些将领,这也是今日他们商议此事将他叫来的原因之一。
傅文征微微欠身,看了眼吴思义,说道:北雍军勇猛,我军亦是骁勇,两军开战,想速战速决的确不易。
但文征认为北雍不会大军南下。
大将军顿了顿。
何以见得?一是北雍这两次挑衅试探,没有占到便宜,特别是第二次伤亡较重。
二来是北雍当年之战损耗惨重,我大晋还在休养中,他们北雍同样没有缓过来,不敢轻易举兵对外。
北雍是见我大晋去年黄淮一带灾荒,想探探大晋虚实。
他又道:北雍不会大规模进犯,但还会不断来犯,制造恐慌。
速战速决是对来犯的这部分兵力,不仅速战速决,还必须狠狠打,打惨!让他们恐慌,不敢南犯。
大将军朝其他几人看了眼,众人的目光中都流出一丝惊异。
傅文征最后这几句话的神情和语气太熟悉。
他对北雍军如此了解,也出乎他们的预料。
沉默一阵,侯爷清了下嗓子道:文征所言正是我的想法,这场仗必须打到北雍知道痛。
他轻轻叹了声,等陛下旨意下来,你们也该北上了。
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大有为年迈而怅惘。
几人心中也不是滋味。
陛下的旨意下来后,几位将军奉命北上,吴思义和吴宁威之子吴思信同往。
一个月后北地再次传来北雍进犯的消息,这次不再如前两次,数万北雍军分成三路南下,分别被大晋北地军拦截,其中一支在青云谷东交战。
随后边境传来战况,北雍军左右两翼损失惨重,但冯烈率领的中军与北地军在青云谷东打了一个多月,胶着胜负难分,北雍援军不断,北地军也前往支援。
一直拖到秋日,两军交战数次,对峙不下。
北地天寒,秋末就会飘雪,最后一批粮草军备必须在大雪封山前运到。
傅文征向陛下请旨,愿押运粮草前往北地。
皇帝听后愣住,怔怔看着他。
一个翰林侍读自请押运粮草军备前往北地?请陛下恩准。
傅文征跪下伏身请求。
皇帝丢下手中的折子,冷笑声:你可知道ꀭꌗꁅ押运粮草军备是多重要的差事?臣知晓,所以才向陛下请旨。
傅文征抬起身道,臣虽不是武官,也非兵部官员,但自认为对于此事熟知并不逊于他们。
粮草军备乃是战时首要之需,今次军需更是重中之重,陛下也需要臣随行。
皇帝看着他,玩味他刚刚的几句话,冷笑了下。
你可知欺君何罪?臣不敢。
傅文征惶恐俯身。
皇帝冷哼一声,怒拍着御案站起身,声音冷厉:你不是为了押运粮草,你只是想去北地。
臣不敢。
皇帝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质问:为何去北地?陛下……不说实话,朕就以欺君不臣之罪将你交给靖卫司。
傅文征心中一凛,未想到只是请旨北去,陛下会给他扣不臣这等大罪。
怀疑他此去北地是勾结北雍?他惊慌再拜。
臣万死不敢有不臣之心,陛下明鉴。
还敢欺瞒?皇帝冲外面喊了声,立即进来几名侍卫。
陛下!傅文征惶恐之下,伸手一把抓住皇帝的衣袍,意识到自己失仪急忙松开,求陛下明鉴,臣一片赤诚,绝不敢生二心。
他知伴君如伴虎,更知陛下心思重非先帝,却不想陛下竟然会疑心如此,心顿时也凉了半截。
他本以为侍卫要上前来将他拖出去送去靖卫司,却见皇帝蹲下-身,拍着他肩头低声道: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傅文征惊讶,抬头望着陛下,陛下目光没有愠色,甚至带着一丝顽皮。
皇帝向他示意殿门处的侍卫,再不实话实说,立即、马上,他就被拖走。
他吃不准皇帝意思,心中慌乱一阵,刚刚已被皇帝吓得手心冒汗,再不敢欺瞒。
他抬起身拱手,坦白交代:臣从小熟读兵家典籍,一直关注北地军和北雍军,对北雍军和北雍将领并不陌生,对冯烈此人更加熟悉。
臣请旨前往北地,只是想为北雍军,为陛下尽绵薄之力。
臣不敢言明,皆因臣的二叔当年战死北地,臣不想家中人担忧。
是臣存了私心,臣该死,陛下恕罪。
俯身请罪。
皇帝嘴角勾了下,沉默须臾,命侍卫都退下,拍了下他肩让他起身。
朕知你对兵武之事熟知,但你从未入过军营,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况且兵武之事不是儿戏。
臣知晓,如今北地军与北雍军交锋不断,这对我大晋乃祸事,臣恳求陛下让臣一去,若能尽微薄之力,是臣荣幸,若不能尽力,臣向陛下请罪。
皇帝看着他坚定眸子,眸中有一团烈火,恍惚间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人。
权衡须臾,皇帝转身走回御案。
朕准你所请。
臣叩谢陛下。
傅文征接到任命书后才将事情与吴柠月说。
吴柠月出身将门,能够理解他,对于他的做法未支持也不反对。
傅文甲却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什么心思,他从小就想从军,这么多年虽然依从父命读书,但从军之心从未变过。
他将傅文征叫到自己书房训斥。
傅文征乖乖听着。
无论傅文甲如何骂,现在朝廷的任命书已经下了,他又改变不了,不过是骂他一通出出气。
待傅文甲骂累了,他劝傅文甲消气。
小弟只是押送粮草军备,军中作战哪里是小弟能够插上手的,更别说让小弟去打仗了。
军规森严,小弟想去,也没那个资格,吴家几位将军也不会让小弟去。
大哥放一万个心。
傅文甲冷冷看着他,教训:这么重要的事,你不与我商量,你……傅文甲指着他已经气得骂不出话来,靠在椅子上,一口气灌了一杯茶,气还不顺。
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傅文甲泄气骂道。
这时八斗过来禀道:祭酒大人来了,已在堂中。
二人皆是一惊。
祭酒大人?傅文甲疑惑,祭酒大人从没有登过傅宅的门,今日竟然屈尊亲自过来。
可说何事?祭酒大人只说要见三爷。
傅文征提了一口气,心也跟着提起来,傅徽可不是傅文甲那么好应付。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