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冯烈转向傅文征, 挑衅的口吻喊傅文征,嘴角笑意配上凌乱的鬓发和脏污的面颊,显出十分诡异。
牢门外的傅徽和白褚都精神紧张, 白褚做好随时冲进去的准备。
傅文征却被这一声喊,冲顶的恨意稍稍退下些许,紧绷的身体松弛一线。
冯烈挪着坐姿, 身子前倾, 满脸满目狠戾。
你在北地杀我族人的法子,我当年全都用在了你们晋军身上, 甚至十倍百倍用在了你们傅征将军身上,哈哈哈哈……冯烈笑得几乎癫狂。
傅文征剧烈喘息, 极尽所能压制自己仇恨之火, 不扑上去手刃此人。
牢门外的人不知真相, 看冯烈这般疯样,猜到那是怎样的惨烈。
傅徽喝问:你当年对傅征做什么?他知道傅文征一直没有和他说实话, 至少没有全部交代, 他是怕他们痛心。
冯烈望向傅徽慢慢停下疯笑, 问:你是傅家人?傅徽未答, 喝命他如实招供。
冯烈慢慢爬起来,站在木床上, 大概是牵扯到伤口, 眉头微微皱了下,身板也没有之前笔挺。
他抬了抬手,带着手铐哗哗一阵响, 绘声绘色将傅征领兵进入青云谷到遭遇伏击, 再到拼杀的过程, 详详细细说来, 好似唯恐遗漏了任何一个细节,更怕描述得不够准确,不断强调,换着用词和方式描述整个过程。
要将那场惨烈,用语言完美地描述出来。
他说得比茶馆说书先生还细致精彩,若在听的是北雍茶客,必定会拍手叫好,重重打赏。
但是此刻在听的是晋国人,是当年的当事人,是当事人的亲兄长。
整整五天五夜。
冯烈道,傅征竟然带着麾下将士鏖战了五天五夜。
本将军以为用不到一日就能将他们全部斩杀,却不想傅征带着将士与本将军鏖战五天五夜之久。
他想尽办法,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济于事。
最后,你们晋军被杀得只剩下百余人,还抵死不降,还试图反抗,最后全被俘。
冯烈想到了接下来的事情,看着傅文征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好玩多了。
本将军就将那些被俘的晋军……冯烈——傅文征再没控制住自己的仇恨之火,抽出匕首朝冯烈扑去。
冯烈乃战将,虽然身上有伤,功夫却不低,傅文征这一击并未有得手,被冯烈用手铐的铁链挡住。
傅文征再次出手,两个人在牢中大开拳脚。
两个人都心怀彻骨仇恨,拳脚功夫狠厉无比,招招朝对方的命门击去,皆欲一招取了对方性命。
牢门外的白褚一脚踹开牢门,冲上去制止,三个人混战之际,傅文征匕首在冯烈的胸口划开长长血口,冯烈一脚踹在傅文征的腹部。
若非白褚拦着,傅文征的匕首已经扎进冯烈胸膛,冯烈的一脚也将重伤傅文征。
靖卫使们涌进来彻底分开两人,制服住冯烈。
江六子上前去扶傅文征,被他甩手推开,自己撑着翻倒的木桌站起来。
冯烈身上伤口撕开,血很快晕染囚衣,片片殷红。
他忍着疼痛,怒视着傅文征。
傅徽已经走到傅文征身边将他搀扶住,朝他被踹的地方瞧了眼,傅文征吃痛地摇摇头,头上早已冷汗淋淋。
傅徽怒斥白褚:这就是你说的无事?白褚看着傅文征疼痛面色惨白,面露愧疚,命江六子去请大夫。
不必!傅文征咬着牙道,你最好看好他,别让他死了,我要亲手杀了他。
傅徽见他伤得太重,搀扶他离开。
傅文征走到牢门前,对白褚恨恨道:白褚你个小人,老子要参你。
坐在傅徽的马车上,傅文征还蜷着身子捂着腹部。
傅徽命车夫找个医馆停下,傅文征摇头道:没事,冯烈脚力不大,伤得不重,是我怕疼。
可有缓解之法?他微微摇头,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这身体对疼痛太敏感。
马车还是在一家医馆前停下,大夫瞧傅文征那般疼痛,以为是伤及脏腑,诊了又诊,伤势并不重,这才知晓傅文征的身体特殊,给他开了内服外用的药。
膏药涂在伤处,冰冰凉凉,随后一阵温热,那股疼痛稍稍减轻些,至少有个正常人的忍痛能力。
见到傅文征被傅徽搀扶回来,傅宅上下都慌了。
吴柠月又心惊又心疼,询问傅徽是怎么回事后,气了一阵。
她向傅徽行了一礼,委屈道:多谢傅二哥送我夫君回来。
夫君被白大人强行带去靖卫司帮忙,白大人却不顾及夫君性命,竟让其身受重伤。
夫君此次从北地回来本就有伤在身,这次更难养。
柠月身为女子,所能做的有限,傅二哥既当时在场,知晓经过,还望傅二哥能够为我夫君出言。
傅徽望着半躺在榻的傅文征,汤药喝了,膏药也抹了,到了这会儿还痛得呼吸不稳。
此刻想到牢中情形,他着实后怕,如果真有万一,他还能回来吗?他心中自责,当时没有真正尽心尽力去阻止白褚,也是因为有那么一点私心,想知道当年青云谷中到底发生什么,四弟在临终前经历过什么。
冯烈说的那些都是战争的残忍与血腥,最关键最重要,他最想知道的部分,还是被面前人给阻断。
他不想自己听到真相,那真相就比他听到的更加残忍,不忍心他听。
傅文征垂下目光未敢看傅徽,他的心思在傅徽面前就如摊开一般,一览无余。
多谢大人。
他尴尬开口。
嗯!傅徽嘱咐,好好养伤,其他事情无需多问。
起身离去。
傅文征在傅徽走后,挣扎着起身写折子参白褚,手腕故意不用力,字毫无笔锋,看字便能知道是出自伤重之人之手。
他写完了,傅文甲也回来,得知今日之事,也惊得脊背发凉。
在他眼中傅文征一直是那个只会三拳两脚的弟弟,这样的弟弟竟然和北雍战将关在同一间牢房?北雍军是弟弟设计剿灭,冯烈恨他入骨,恨不能饮其血、吸其髓,这是怎样的凶险。
傅文征第一次听到傅文甲爆粗口骂人。
今日的事情好似长了腿似的,很快就传开了。
次日早朝这件事在朝堂上炸开了,朝臣们似商量好了,一致参靖卫司白褚。
他们平素就看不惯靖卫司办案的手段,奈何被抓之人的的确确都犯了事,也不敢上折子参,以免被牵扯其中。
而昨日的事情完全不同。
刚刚为朝廷立下奇功的臣子,回京第二天,病还没养就被白褚强行掳走,不顾其性命,肆意妄为,差点要了功臣性命。
特别文官们御史们,饱读诗书,巧舌如簧,这件事一经他们的嘴一说那就是残害忠良,藐视朝廷法度,不敬陛下,是十恶不赦之罪。
皇帝听了一早上群臣们对白褚和靖卫司的指责,下了朝看到案头一摞摞折子,也全都是参白褚的。
这些臣子真是把考进士时写文章的劲头都用上,软的、硬的都如刀子一般。
他烦躁地丢到一旁,瞥见傅文征的折子,便取过来。
字迹虚浮无力,软软塌塌,没有丝毫笔锋,本来字就很平常,如今更不堪入目。
皇帝勉强将其看完,折子内容情感饱满,不敢言委屈而说尽委屈,不敢言无助却满纸都是无助,那份忠诚和心酸写得淋淋尽致。
皇帝读来心头也泛起酸意,半晌未说话。
旁边的内侍瞧着他神色,手心捏着一把汗。
传白褚。
内侍公公急忙领命退出去传话。
皇帝放下手中折子,从另一侧取来另一份奏折,是白褚所上,关于冯烈招供当年青云谷的真相,以及白褚请傅文征前往靖卫司的根本原因。
他看了许久。
白褚进殿的时候,皇帝正与几位大臣在议事,所议便是昨日靖卫司之事。
瞧见白褚,几位大人便开始当面对其控诉指责,请皇帝治其罪。
白卿,你可有什么要说的?白褚冷冷扫了眼几位大臣,屈膝跪下回道:臣有罪,但几位大人给ꀭꌗꁅ臣定的罪,臣不能全认。
皇帝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白褚道:靖卫司审案,需官员协助,官员当尽其所能相助,臣请傅侍读前往靖卫司协助,只是按章办事,并无强押、强掳之举。
靖卫司审案自有一套办法,特殊案子也需特殊办法,诸位大人所言,非靖卫司当考虑之处。
臣之罪只在未能够护傅侍读周全,此罪臣认,诸位大人强加的其他罪名,臣不敢认,也不能认。
这话说完,几位大臣变怒了,开始反驳斥责。
白褚也不出声,任由几位大臣口舌诛伐,数落他的罪名。
皇帝被吵得有些烦,一个上午耳边都是这种声音,喝了声,众人才噤声。
皇帝瞥了眼面前的折子,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道:傅侍读受伤之事,也非全是白卿之过,也有其莽撞行为所致。
朝臣们刚要开口提傅文征说话,皇帝话锋一转:但傅侍读在你靖卫司受伤,你也有保护不力之责。
朕严惩你有失公允,不处罚你也寒了诸臣与傅侍读之心。
有人给朕出了个注意。
皇帝轻叹道:此事既是你失职造成傅侍读负伤,那便亲自登门去给傅侍读赔罪认错。
这么大的事情就登门赔礼?太便宜白褚,诸位大臣不满意。
刚欲开口,皇帝似乎识破他们的心思,对白褚补充一句:既是去赔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众人都愣住,白褚也惊了,不可置信地望向皇帝。
骂不还口就罢了,打不还手——不就是将他的命朝傅文征的手中送吗?陛下,臣……陛下英明,臣等觉得这是上上良策。
诸位大臣异口同声赞同,压下白褚的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