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还手, 骂不还口?傅文征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廊下读书给元元听,他将这句话在心中咀嚼一阵, 然后望向身旁的吴柠月,想听听她的看法。
吴柠月停下手中针线,面上几分不悦道:陛下这是把难题抛回来给夫君了。
这话不错, 傅文征笑着宽慰她:陛下所言也不假, 当时是我冲动了,真不能全怪白褚。
吴柠月责怪地看他一眼, 不是责怪他冲动,而是责怪他都伤成那样, 还替别人说话。
若非他将夫君置于险境, 夫君如何会受伤?她心中为自己夫君鸣不平, 夫君准备怎么处理?傅文征想,陛下是难题丢给他, 看他的态度。
表面上陛下是护他, 实际上是平息朝中大臣的怒气, 也是暗中护着白褚。
他猜到结果陛下不会重责白褚, 却没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知道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
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白褚真的登门赔罪, 站在那儿, 他还真的也将其重伤?白褚是陛下的耳目和手中的刀,真重伤他,陛下恐怕也不怎么高兴。
但是这伤不能白受, 气也不能不出。
我还没有想好。
要么, 娘子为我想个好主意。
吴柠月歪头想了想, 侧身在他耳边低语。
傅文征一笑:那就听娘子的。
元元坐在小凳子上, 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嘟着小嘴不满道:爹爹和娘亲说悄悄话不告诉元元。
气哼着扭着小身子朝廊外去。
干什么去呢?找哥哥和妹妹。
好似怕爹爹去抓他一般,撒开他的小短腿朝院外跑。
婢女跟着过去。
傅文征不禁笑了:小东西小脾气不少,娘子,你说他是随了为夫,还是随了你?肯定随你。
傅文征摸着下巴想了想,自己有那么多脾气吗?他托着下巴看着吴柠月,好似随娘子多点吧?毕竟娘子在侯府的时候小脾气可不少。
正看得入神,下人来禀白褚过来赔罪,没有带人,孤身一人,带了不少赔罪礼物。
速度倒是快,傅文征挥手道:就说我现在卧伤在床,需要静养,不见客。
下人愣了下,不见啊?去,原话回他。
下人迟疑着退下。
将他从家中强行带走,受了一肚子窝囊气,这不得还回去?白褚倒没有为难下人,留下赔礼就回了。
次日,白褚又来了,傅文征仍打着昨日的借口将人打发。
这事情在朝中传开,有人等着看戏,能够让靖卫司白褚吃瘪的官员可没有几个,他们很想看看傅文征要下白褚的面子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
有的官员关心傅文征的伤势,陆陆续续登门探望,傅文征有的见了,有的借口谢客。
连续几日白褚没有再登门,傅文征当他是受不了冷落和旁人的议论放弃了,他又再次登门。
这次不是一个人来,与吴宁泰同行,傅文征便命人将其请进宅中。
走到堂前正见到二人到院中,二人都沉着一张脸,似乎来的路上闹得不怎么愉快。
四哥。
他迎上去几步。
身子可好些?吴宁泰伸手扶他一把,打量他身体。
已有起色。
他朝白褚瞥一眼,揶揄道,白大人怎得有空屈尊来寒舍?莫不是还有什么差事需要下官配合?白褚眼底乌青,似乎没休息好,精神略显疲惫,依旧板着一张脸,却没有往日那般严肃。
他拱手施礼,声音沉哑:上次请傅大人帮忙,白某疏忽护卫不周,让傅大人涉险,负伤而回,此乃白某之过,白某今日特来向傅大人赔罪,请傅大人见谅。
说完躬身施一礼。
傅文征一边受着他的礼一边摆手道:白大人可千万别,下官受不起,不知将来哪天被白大人再‘请’去靖卫司,那可就不见得能够竖着出来。
白褚垂着目光,听这番挤兑,没有出声,拿出了十分道歉的诚心。
傅文征觉得对他这种平常被朝臣骂惯的人,自己挤兑揶揄根本毫无作用,即便当面骂他三代,他都不会皱皱眉头,太没意思。
他笑着道:听闻白大人武功高卓,下官这几日琢磨出一套棍法,想请教白大人,不知道白大人可愿赐教?用意可想而知,白褚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白某愿陪傅大人过几招。
那好。
傅文征让人去取自己的长棍。
吴宁泰担心他身体,更担心他冒失,提醒两句,又对白褚道:白大人年长,可别真和年轻后生一般见识,让着点。
白褚斜他一眼,让着点这话应该对傅文征说才对。
傅文征接过下人手中长棍,在手中转了个花,笑道:白大人,下官来请教了。
话音未落手中长棍已经招呼上。
白褚倒是实诚,只是躲闪防守,真的没有还手。
傅文征也非真的要重伤他,没有下狠手,虽然棍子会打在对方身上,却都控制住力道,不会给对方造成重伤,但是小伤还是有的。
说是一套棍法,傅文征却打了许久,在白褚的身上没少落棍子,直到最后自己感觉累了才停下来。
刚收棍,就听到穿堂廊下一声叫好,兵部李郎中拍着手走进来,身侧跟着时燧。
听闻傅大人伤重,本官今日得空就过来探望,不想在门前听到里面打架,担心府中出事,这就直接冲进来,傅大人莫见怪。
傅文征将棍子丢给下人,以礼相迎:不敢,劳李大人记挂。
傅大人的棍子使得好啊!李郎中爽朗笑着夸赞,虽知傅大人生擒北雍贼首,却没想到傅大人功夫这么了得。
李郎中说到这儿,好似惊醒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指了指傅文征,又看了看白褚,咋舌道:那次傅大人是帮了靖卫司大忙是吧?本官记的靖卫司把京城搜了几遍没搜到人,陛下雷霆大怒,是傅大人将人给擒住。
这么说来傅大人与白大人也算老相识了。
李郎中摇头叹息,没想到啊,傅大人两次受伤都与靖卫司有关!说完了,又如梦初醒般,忙冲白褚笑着解释,白大人别多想,下官没别的意思。
吴宁泰适时附和:白大人心胸广阔,哪里会多想,是不是白大人?白褚冷冷瞥他一眼,脸越来越沉,目光也越来越冷。
李郎中和吴宁泰这几句话没着一个脏字,却无异于指着鼻子骂他忘恩负义,小人心胸。
白褚心里不痛快,自己理亏又反驳不了,气不能生,人不能转头就走,只能受着。
傅文征心中舒畅。
刚刚对方也挨了自己不少棍,虽然没有重手,但是每一处不青也紫,够他疼几天的。
到这会儿气算出了。
几位大人堂中请。
他笑着将人都请进去。
李郎中此来一是听闻白褚登门,来凑热闹,二来是和他商量火器之事。
时燧如今在兵部兼一个监造的差,二人最近正在研究火器的改进,遇到了一点困难,知晓他熟知火器来与他商量。
碰巧吴宁泰也在,吴宁泰对火器也熟知,几个人有共同话题便聊开了,白褚在旁边被冷落,没一个人去搭理,似乎是故ꀭꌗꁅ意晾着他一般。
白褚偶尔听听他们所言,偶尔目光在堂中逡巡,见到堂中一侧挂着一幅桂树画,看得入迷,起身走过去。
傅文征此时注意到他的行为。
白褚在画前站了许久,目光落在旁边的一首诗上,最后又看向旁边的印章,是傅文甲所作。
白大人也懂画?他调侃问。
白褚回头问:这诗是?知晓他看出端倪,他也不藏着掖着。
是下官借用傅征将军的诗,非下官所作。
白大人也知晓此诗?白褚愣着看了他须臾,又回头看着那副画,点头道:是。
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往事,对着那首诗看了许久。
傅文征笑着对当年自己的诗做了一番点评:傅征将军难得有诗词留世,这首诗说来也不算惊艳,鲜少有人知晓,白大人竟然听闻。
白褚没有言语。
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那副画和那首诗上,画作不算多好,诗词也只能勉强称得上工整,并不出彩。
但是想到亡故的人,难免伤怀。
吴宁泰暗暗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地道:傅征将军作这首诗时是永泰七年秋,于城南桂园。
当时众人饮酒赏桂,傅祭酒要考他,让他以桂为题作诗,便有了这首。
竟是如此。
傅文征感慨,我听月儿念此诗,却未听她说过这诗由来。
傅征望向还在对诗发呆的白褚,明知故问:白大人莫非当年也在场?白褚点了下头,转身走回来。
对傅文征再次道歉,然后借口自己不再打扰他们商议火器之事先告辞。
傅文征让八斗送人。
人走远,他朝墙上的那副画看了眼,与几位大人再次回到刚刚火器的话题。
白褚身上被傅文征打了十几处,晚上褪下衣袍,伺候的下人惊了一跳,以为是得了什么怪病,要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每一处伤都不重,但是十几处也够受的,碰到哪里都刺痛。
他靠在浴桶内,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傅文征与他动手时的棍法,傅宅正堂中的那首诗,还有那日傅文征和傅徽走后冯烈的招供。
青云谷真相除了北雍兵没有人知道,但是傅文征在北地处死冯烈家将的方法,和冯烈招供青云谷中冯烈处死晋军的方法一模一样。
他当时对冯烈说了那翻话,应该是知晓青云谷之事。
脑子乱了许久,他捧着水猛洗几把脸,才收回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