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片茶、太傅府、相识、糖葫芦, 这些零星串在一起,就如当初傅徽推断出他身份一般,陛下此言之意也在此。
他想不出陛下为何会怀疑, 或者说已经知道。
傅徽不会将其身份禀报陛下,即便要禀报陛下,也会提前和他说, 让他有心理准备。
既然陛下不言明, 最好还是装糊涂。
他起身离座拱手恭谨回道:臣当时年少无状,御前失礼, 陛下恕罪。
皇帝回味了他这句话,点着头笑道:你彼时并不知朕身份, 不知者怎能怪罪?压压手让他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傅文征复ꀭꌗꁅ坐, 却坐得不那么踏实, 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这算不算欺君。
抬眼瞧着皇帝, 似乎心情还不错, 打开折扇慢悠悠扇着, 对他道:你明儿进宫来带串糖葫芦。
傅文征微愕, 回道:宫外吃食不干净,陛下若是想吃, 臣去讨个方子, 让御膳房做。
不干净朕也吃过不止一回了,况且宫内宫外味道不一样。
傅文征勉为其难领了旨。
从宫里回去的路上,他琢磨着陛下到底是怎么怀疑他的身份, 思来想去猜不到。
这时赶车的八斗敲了下车门, 对他道:靖卫司白大人。
他拉开车帘, 望见街道迎面而来一行人马, 白褚身姿英挺骑在马背上,脸色一如既往阴沉着,给人不好亲近之感。
自从上次事后,有两三个月没有瞧见人,听闻是去下面州府办案,前些天才回京。
今日带这么多人,不知道又是什么差事,什么官员要落马。
恰时,脑海中灵光闪过。
白褚是陛下的眼睛,对陛下绝对忠诚,也替陛下打探百官密事,陛下怀疑他这事,或许就是出自白褚之口。
白褚已经走到近处。
傅大人。
白褚先开口,冲他点头一礼,面上的阴沉稍稍散去。
他露出牵强笑容打招呼:白大人辛苦了。
两人客套两句,傅文征借口不打扰对方办差,先走了。
这种人少接触能保命。
回到傅宅收到王鸿泽寄来的包裹。
他们之间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书信往来。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木盒,木盒中最上层是一封信,信下面是一册书。
展信见到熟悉的称呼和字迹,顿时又将彼此的情感拉进。
王鸿泽信中写道,因为得他指点,琢磨出一套练兵排阵的方法,去年将其在军中实行,效果显著,现在军队的战力大大提升。
年前又立了功,如今也是执掌一营的将领,信中对他表示感谢。
盒子里的书正是王鸿泽关于练兵排兵的方法。
傅文征翻了翻,内容详细,还配图解说,看得出图是他亲手所画,不怎么美观,倒是帮助理解。
内容翔实,很多地方傅文征也自愧不如。
晚膳后,他便捧着王鸿泽的书在灯下看起来,越看越惊叹。
这几年王鸿泽好似开窍一般,以前觉得他的进步是灌输进去,虽然不断向前,但是很慢,被什么阻着。
这几年却是从内向外的展露,军事上的认知、见解独到深刻。
吴柠月劝他几次不可久看,要熬坏眼睛,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书册休息。
躺在床上,他抓着吴柠月的手,和她说起王鸿泽此人。
吴柠月好奇问:你们一文一武交情如此深,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傅文征想起少年时的事情来,当成趣事说给吴柠月听。
吴柠月听得入迷,待他说完,似乎还没有听够,让他再说几件他少年时的趣事。
他少年趣事不少,一抓一大把,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深夜,傅文征才劝着吴柠月休息。
娘子想听,以后为夫慢慢说给你听。
侧身揽着柠月。
接到任命书后,傅文征去兵部报道。
兵部不似翰林院清闲,翰林院就算忙起来也就是看看文书折子,兵部若是忙起来是到处跑。
他所在的是兵部下面的武库司,时不时要出京到下面的兵器厂查看。
前段时间兵部这边改进火器的方案落实后,便开始制造一批样品。
前面的员外郎年纪大了,跑来跑去累出病,如今卸职,他就顶了这个缺。
初来乍到,除了对上面的李郎中相熟,其他同僚都还陌生,他先去拜会李郎中,一来是例行规矩,二来也是想提前了解下武库司,以便更快接手。
李郎中对于他能调来兵部很高兴,和他聊了许多,有关于上下同僚的,也有武库司的,他大致了解,心里也有了数。
他下面有一位主事,又给他配了两个文吏。
钱主事年过四旬,在这个位子上有些年头。
钱主事来拜会他的时候晚了一刻,面色不悦,语气也不怎么温善,礼数敷衍。
在外人看来,明显是对自己这个上司不满意。
这也不可厚非,上任员外郎卸职后,武库司的事务都是钱主事管着,他在主事这个位子上多年,这次也指望自己能够升上去,却不想希望落空。
新来的上司还是个晚辈年纪年轻人,心里怎么可能舒服。
能够在自己上司面前将情绪展露,可见是个没心机的直爽人,不会逢场作戏,也不懂得溜须拍马,这大概就是他没能够升上去的原因之一。
否则凭着能力,早不会还是个主事。
自己官位大一级,别人资历深。
考虑以后一起共事,很多地方还要依仗这位主事。
傅文征没有计较他的态度,但是却不得不提点一下,免得刚来就让旁人看他笑话。
他和颜悦色道:钱主事今日面色不佳,没有精神气,举止都失了礼数,看来这段时间为司里的事奔波着实辛苦。
他瞧钱主事的脸色微微窘迫,继续道:本官既然过来了,不能让钱主事再替本官操劳,该卸的担子可以卸一卸,待忙过这一阵,钱主事多歇一歇。
钱主事扭头朝他拱手,声音带着气音:多谢大人体恤,这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像钱主事这样的勤恳的官员不多。
傅文征笑着将话说开,咱们都是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办事。
本官年轻,初来武库司许多事情还需要向钱主事请教,钱主事莫要嫌烦,本官希望咱们能够上下同心,当好这份差。
傅文征放软话,钱主事也没了刚刚那般气性,面色缓和许多,但是还没解开心结。
傅文征想要的也不是钱主事能够毫无芥心与他共事,只要不故意怠慢就成。
话说到这里,傅文征也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与钱主事交接事务,将原本员外郎的事务都接过来。
钱主事心中不满归不满,在做事上却认真踏实,这段时间接管员外郎的事,做得井井有条,甚至还将上一任员外郎出差错的地方给弥补了,没有什么错漏。
他的能力完全能够胜任员外郎,甚至更高,也正因为此,交接就简单快速很多。
傅文征花了几天时间,将武库司的事务了解一遍,相关的事项和账目全都翻一遍。
熟悉了事务后,他便去郊外兵器厂,看看正在改进的火器现在制造到哪一步。
只带了一个文吏过去,到了兵器厂就见到时燧。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这边监督制造。
时燧带着他到厂房里看了看,第一批样品还没有出来,只有零碎部件。
时燧在一旁给他讲解现在的进展,制造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以及不断做出的改进。
大概什么时候打样的火器能够出来?下个月。
挺快的。
本来这月就能够出来,因为浇铸时出现了问题,要重新来过,耽搁了时间。
时燧把出现的问题也和他说。
他对这一块不是很了解,有的地方听不是很明白,时燧给他详细解说,他才理解。
听时燧说完,他忽然好奇问:时兄从未接触过兵器,怎么对火器火药制造如此精通?时燧笑着反问:大人也未从过军打过仗,不是也对兵器和兵武之事精通吗?傅文征心道,我是因为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入军。
心念一转,惊讶地望着时燧:莫不是他也活了两辈子?时燧觉察他眼神中猜疑,玩笑着语气道:书中不仅有颜如玉和黄金屋,还有火器火药。
他解释,下官少年时随父各地游学,去过海外,也向西去过万里之外的国家,这些都是从别国学来的。
如此说来,海外和西方之国他们在这方面比我们大晋优胜的?时燧支吾着点头应声。
傅文征琢磨一阵,拉着时燧到前面的厅里,让人奉茶,然后让时燧和他说说游历海外和西方的事,他们还有什么优胜大晋的,或者是他们有而大晋无的东西。
时燧这下为难了,刚刚不过是托词,如今时空乱的,他根本不知现在海外和西方是什么历史进程。
他借口都是少年时的事,过去多年记不清了,用一些吃喝玩乐的事情搪塞。
傅文征却认真思考起这件事。
半晌后,对时燧问:若是朝廷派使者前往学习你认为如何?这……可以一试。
时燧不敢再多言给自己惹麻烦。
傅文征只是临时起意,没有深思熟虑,回城后,忙着武库司的事,把此事忙忘了。
次月火器出样,傅文征和李郎中一起过去验看,这次改进很成功。
火炮从射程和威力上都大大增加。
武库司立即将此事上禀,皇帝召见李郎中和傅文征,听他们详说后,大为赞许。
朝堂上陛下命兵部就按照这个标准先造一批。
兵部的经费有限,需要户部拨调银两,户部各种借口拨不出那么多银两,ꀭꌗꁅ左推右推,推到年底才拨出一半银两。
开年,这一批用来制造的银两才凑齐,兵部也开始大动工。
傅文征忙了起来。
当一切都步入正轨,他才松下来喘口气。
全身疲惫地躺在椅子上,看着院中几个小家伙游戏,没有什么精神,不禁怀念以前在翰林院日子,真是太轻松了。
蒋兄,我是不是又瘦一圈了?他冲旁边摆弄小孩子玩具的蒋明忠问。
自从这人见到元元的玩具开始,手就没有停过,每一样都在手里摆弄把玩,比元元还像个孩子。
蒋明忠抬眼瞅了眼他:瘦了一大圈。
揉着玩具道,过几日一起去西山散散心,西山的桃花都开了。
傅文征想自己大半年没有放松了,如今春日西山景色必然美不胜收,倒是好去处,应下来。
蒋明忠又摆弄起手中的玩具。
玩具是上个月时燧送给元元的,傅文征觉得时燧此人不仅多才还有大才,这些玩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琢磨出来的,稀奇古怪,还很费脑筋。
蒋明忠对这些玩具很感兴趣,临走的时候很不厚道地将元元的小玩具顺了好几样回去给他儿子。
蒋明忠走后,他躺着躺着竟然迷糊上了,半梦半醒间,八斗将他唤醒,禀报:祭酒大人带着七公子登门。
傅文征一个激灵坐起来。
说什么事吗?这还需要说吗?他私下教傅极武功的事情被傅徽知道了?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