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征走进正堂门前, 先是瞥了眼傅极,那小子耷拉着脑袋站在父亲身边,手抓着身侧的衣服。
见到门口有人进来, 忙抬眼望过来,满眼都是求助。
傅文征心虚,这一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 还不知道向谁求救呢。
见过祭酒大人。
他规规矩矩行了礼。
傅徽盯着他不说话, 他就垂着视线也不说话,整个堂内静得出奇。
极儿!傅徽喊了声。
傅极身子微微颤了下, 昂首看着父亲,又看了看傅文征, 扑通跪在地上, 哇地一声哭起来, 却什么都不说。
傅文征被吓了一跳。
傅徽严厉道:傅大人倒是教得好,犬子如今敢与兄长动手, 敢将兄长打伤。
啊?傅文征更被惊住, 这下闹出事了。
他忙问傅极怎么回事。
傅极哭了一阵才满脸委屈地对他说, 今日和几位兄弟玩蹴鞠, 有位堂兄耍赖,他提醒兄长几次, 对方还是不听, 他生气就和对方争论,争论激烈没有控制住脾气就动起手,将对方身上打伤多处, 鼻子也打流血了。
极儿知道错了。
抹着眼泪哭得更加伤心, 小身子跟着一抽一抽。
傅文征心里叹了声, 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幸好还不是无缘无故逞强犯错, 有挽回余地。
他试着向傅徽解释:错不在七公子,柏公子先不遵守游戏规则,理论间又先动手,这就犯了两个错,七公子是自我保护反击,一时失手,也非故意,不算什么错吧?敢与兄长动手,还不叫错?事出有因嘛。
你就是这样的?傅文征语塞,瘪了下去。
傅徽这哪里是来和他理论傅极打人的事情,他也不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
如此揪着此事,不过是对他私下教傅极习武不高兴,拿这件事当个借口教训他。
他不纠缠这件事,主动为私下教傅极习武道歉。
道歉也并非是他认为自己教傅极习武是错,他的错是在不该瞒着对方。
七公子虽然习武,这大半年学文上进步也很大,没有耽搁。
他再次尝试去劝傅徽,想解开傅徽心中的那个结。
下官知晓大人的担忧,可总要有人去征战沙场,守卫大晋。
文征斗胆说几句不敬的话。
大人是国子祭酒,掌管大晋教育,比下官更懂得文武双兴才是强国之道。
大人这些年鼓励文教之时也重视武学,可见大人心里是知道文武缺一不可。
他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傅极,又道:极儿本身有很好习武的筋骨,又偏好习武,大人何不就成全了他。
文征和他约定过,让他绝不因武废文,将来极儿文韬武略,做个出将入相般人物岂不更好?傅文征把话说得很大,他知晓这种道理傅徽都懂,只是心中过不了他当年惨死的那道坎。
这道坎傅徽自己迈步过去,只能他这个当事人帮他。
傅徽冷眼看他没有说话。
堂中又安静下来。
每个人心中都在打架,一正一反,相互说服,只看最后谁能够说服谁。
傅极此时打破了这种安静,他抓着傅徽的衣袖哭求不要拦他习武,向他保证:极儿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习文,像小叔叔一样文武兼顾。
说完怕傅徽不答应,哭得更大声。
傅徽被他哭得心乱,训斥:哪有男孩儿动辄就哭的?这样还习什么武?傅极吓得忙噤声,回味过父亲的话来,破涕为笑,忙给父亲磕头。
傅徽挪两步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吩咐道:还不拜师?傅极愣了下,忙擦干脸上的泪水,兴冲冲地转向傅文征,笑着道:徒儿傅极拜见师父。
俯首对他行了一个大礼。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有点恍惚。
反应过来,忙推辞:大人,这……文征根本不会教徒弟。
随便提点倒是可以,学不学全凭对方意愿。
真的有师徒之名,就要担一份责任,不是可以随便敷衍的。
你刚刚不还自言这大半年教得挺好的吗?傅文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师父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了。
次日傅徽带着傅极再次登门,这次备了拜师礼,郑重地拜他为师。
傅文征看着面前十来岁的孩子,忽然不知道要怎么教了,傅极却是又激动又兴奋。
随后傅极来傅宅频繁些,有时候学堂没有休假,他散学后过来。
傅文征不能如以前那般教他,之前是没有系统,想到什么教什么,甚至有些内容是有心刁难。
现在既然是师徒名分了,自己也该对其负责,从头系统来过。
傅极一如既往,虽然偶尔抱怨两句太累,却该学的还是会认真学,该练的也从不马虎,这让傅文征很满意。
应该算是比较听话省心的徒弟了。
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了是不是还这般。
因为要教导傅极,他的日常又忙了些,休沐日,他约上蒋明忠前往西山赏桃花,散心放松。
春日阳光明媚,东风温柔,马车行驶在城外的道路上,空气中都是青草野花的清新芳香。
朝前方的西山望去,满眼苍翠,仿佛这一瞬就听到了山林中鸟鸣虫叫,感受到山风的吹拂,嗅到桃花醉的清香。
山路上不少去西山方向去的车马。
城中人春夏比较偏爱去西山,夏日避暑,春日就是冲着山中的那片桃林。
咱们快些!蒋明忠对车夫催促。
马车跑起来,灌入车内的风也大了,吹着衣袖翻动。
马车准备超过前面马车时,车中有人喊了声:傅大人。
是吕祯,兵部尚书吕济与长平王之女敏佳县主之子,以前是国子监同窗。
彼时吕祯与陈锐、严子岳等人交往密切,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
原兵部尚书严高良罢官后,吕济接了兵部尚书的位子,严吕两家之间生出芥蒂,他与严子岳渐渐断了交往,倒是和杨厚往来密切些。
平日与杨厚闲谈时听杨厚提过几次。
傅文征对吕祯的最大的印象是喜酒,还是个花花公子,倒有几分像其父年轻时。
吕公子。
他微微欠身一礼,笑问,吕公子是去西山桃林?正是,看来两位大人也是去桃林,在下孤身一人,不知可介意同行?能有吕公子同行再好不过。
傅文征乐道,听闻吕公子颇喜饮酒,今日咱们带了几坛桃花醉,吕公子要赏光饮几杯。
吕祯也乐了,拍了下车窗道:巧了,在下也带了几坛,知己啊。
两车并行,三人在车中便聊起来。
进了山后,山路偏窄,他们一前一后,这才慢慢停下交谈。
山中树多风凉,吹在身上倒是舒爽。
桃林外的坪台,停了不少车马,许多人家带着女眷子女出行,前后有仆人围着。
他们避着些,带着随从朝另一个方向去。
此时正是桃花开得最盛之时,满枝头粉嫩俏丽花瓣,成千上万株,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阵山风吹来,花瓣随着风在空中飞舞飘落,地上青草间铺了一层薄薄粉色,点缀草地都娇羞几分。
踩上去脚底生香。
偶尔几片落在发间或身上,人都清新淡雅了。
三人一边赏景一边漫谈,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奇闻怪事,全不在意,随口说来。
二位大人可知这片桃林的来由?傅文征少时听闻过,他朝蒋明忠看了眼,蒋明忠一脸好奇,是不知的。
吕祯与他们说起来,这片桃林和一位狐狸姑娘有关。
ꀭꌗꁅ传说中,狐狸姑娘是个修行千年的狐仙,美貌非常。
一日在山中漫步,遇到了一个迷路的书生,一狐一人一见钟情。
此后书生留在此与狐狸为伴,两人爱意越来越浓,成了亲。
后来书生下山赶考,高中状元被招为驸马。
书生贪恋荣华富贵,没有再回来,狐狸姑娘因为天劫不能离开此山,在山中苦等。
因为书生说狐狸姑娘美得如春日桃花,狐狸姑娘就每年种一株桃树等书生,苦等了七十年,书生都没有回来,她也等得绝望,最后一头撞死在桃花树下,当即化作狐形,随后身形化成了齑粉飘散,落地生根,就有了如今这片桃林。
傅文征感慨道:畜生有时比人更重情。
蒋明忠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这莫不是卖桃花醉的商贾编出来的故事吧?傅文征与吕祯相视一眼,都乐笑了。
还真不愧是沈老爷的外孙,什么都能够与商贾绑定,他这么说,细想也有些道理。
来桃林的游人,大多数都会带着桃花醉过来应景。
三人在桃林中找一处安静之地歇息,随从们铺上地垫,摆上矮桌、垫子,又摆上两坛桃花醉和一些吃食。
三人坐下来一边吃酒一边赏景,兴起联诗。
蒋明忠于诗词一块不精,输最多,喝了不少酒,喝到最后有些晕乎。
你们玩,我得去醒醒酒。
借着随从的手臂之力站起来,脚步都不稳,歪歪斜斜。
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才将他身形扶稳当。
傅文征和吕祯二人又联诗片刻,吕祯也多喝了几杯,他们才停下来。
两人脸颊微红,歪着身子撑在矮桌上,闲话起来。
吕祯因为酒水缘故,说话没了刚刚谨慎,开始大胆无忌。
傅大人有所不知,家父虽然是兵部尚书,却处处受鲁国公掣肘。
就拿去年要建造火炮一事,户部为什么拿不出银子,是没有还是不给?户部是鲁国公的人,要查下去,户部就是个筛子,最大的洞就是鲁国公。
这话不能随便说,也不能随便听。
傅文征朝四周瞥了眼,偏巧不巧见到张顺和几位世家公子。
几人似乎瞧见他们,朝这边走过来。
他拍了下微醉的吕祯,然后冲走到近处的张顺几人道:几位公子这么巧?吕祯扭过头正瞧见张顺的那张脸,撑着桌子坐起身,笑道:说谁来谁。
二位说我呢?说我什么?张顺毫不客气径自在刚刚蒋明忠的位子上盘腿坐下,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吧?说你的风流事。
吕祯脑袋清醒些许,听闻你张公子最近迷上了花楼的姑娘,还要将其纳为妾。
吕祯轻蔑一笑。
张顺的脸色陡然变得阴沉,声音冷硬:休要胡言!此事不早就传开了?张公子为了这个还和家人闹的不愉快。
吕桢讥笑,张公子这般痴情,让人佩服啊!就是可怜了尊夫人。
这几句嘲讽奚落,直接将张顺激怒,一把抓着吕桢的衣领就要动手,傅文征坐在旁边最近,急忙拦下来。
旁边几位公子也上前劝张顺消气,指责吕桢说话过分。
吕桢这会儿酒劲上来,也发起火来:要打架是吗?我还怕你不成?傅文征懊悔答应与吕桢同行,以前观其品行不差,虽然是个花花公子,言谈举止有度。
杨厚能与之想交,更不会差哪里去。
现在看来,酒劲上来,就是个口无遮拦的莽夫。
张顺被惹怒,挣开同伴又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