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62 章

2025-03-22 06:39:17

傅文征站在熔炉房外, 能感到里面炽热,热气迎面扑来,加之夏日酷暑, 心凉半截的他,满身都是热汗。

底下负责的官员蔡大人急忙跑过来,开口便是解释:烧制铁水前, 各方面都检查几遍, 没有问题,一直有人盯着, 不知怎的就坍塌倾翻了……傅文征朝前两步,蔡大人立即拉住他手臂:大人, 太危险了。

傅文征甩开他, 走到熔炉房门口, 望了眼里面铁水还未有冷却,房子塌了一角, 现在还在烧着, 人进去也靠不近, 还有危险。

他对跟过来的钱主事吩咐:命人看紧此处, 不许任何人靠近。

回身朝前堂去,又问蔡大人, 死伤具体如何?死二十九人, 伤二十三,已经请了大夫,正在救治。

人在哪?官员立即带傅文征过去。

在院子外就听到里面声声痛苦惨叫, 走到门前, 里面涌出浓烈血腥味。

他听到一声无奈长叹:没气了。

进门瞧见躺着的伤员和忙碌的大夫与工匠, 时燧背靠墙坐在门旁, 面色灰暗,神色痛苦。

一个学徒大夫正在给他包扎手臂上伤,似乎伤得不轻,因为疼痛面部抽-搐几下。

他抬头瞧见傅文征,忙站起身来,愧疚认罪:下官失职。

先说经过。

身边的蔡大人插嘴道:当时经过是这样……傅文征回头阴冷的眼神瞪着蔡大人,斥问:你在场?官员被那目光惊得心头一颤,悻悻闭了嘴。

时燧把当时情况详细说来。

当时他正依着惯例在巡察,一切如常,铁水正准备注模,所有人都小心紧张做着各自手里的活,忽然听到一声轰响,熔炉的支架坍塌,熔炉翻倒,里面的铁水瞬时倾斜迸溅。

不少工匠没有来得及躲,当场就化了,其他的人被迸溅的铁水烫伤,侥幸逃出来,还是有伤重者医治无效。

时燧说完眼眶通红,眼中模糊一片,悲痛万分,屈膝跪下道:下官身为监造和巡察,职守有失,害死数十条人命,下官愿性命以尝。

傅文征瞥了眼他,半晌后问:熔炉支架确认之前一直完好?是,下官和老匠头余成一起检查过,因为此次熔铁注模非比寻常,下官不敢丝毫疏忽,检查了几遍。

余成呢?他当时在熔炉旁,不幸身亡。

此事除了他还有谁知晓?不少匠人都瞧见,还有余成的儿子余百斗,他全程跟着记录,如今重伤昏迷。

时燧朝旁边示意。

傅文征望过去,木床上趴着一个人,背部血肉模糊一片,大夫正在救治。

傅文征走过去,盘子大的一片伤触目惊心,腿部和手臂也有几处伤,相对来说都是小伤。

他嘱咐房中的大夫务必全力医治这些人,回头才问时燧伤势。

此时一名匠人过来通禀李郎中到了,他拉起时燧,让他同去见李郎中。

李峮从熔炉房门口走过来,面色阴寒如霜,询问事情全部经过,又问及伤亡情况,眸子暗了几分,压着情绪叹了口气。

大人,此事蹊跷,需要细查。

他走近李峮道,支架不会无缘无故坍塌。

李峮朝后面的时燧望去。

傅文征明白他眼神之意,道:下官信任时大人的能力和品学,这件事上他绝对尽忠职守,未有懈怠马虎。

李峮愣看他几息,满眼打量,也许对他这么轻信旁人感慨,又叹了声,没有说话。

站在侧后的时燧也朝他望过去,大概也没想到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事上,傅文征会选择信任他。

了解完这边情况,李峮拍了下他肩头,吩咐他在此处理此事,他回去禀奏此事,ꀭꌗꁅ也随时听候陛下传召问话。

兵部出了这么大的事,出在了他们武库司,上面降罪下来,他们谁都逃不掉。

陛下得知武库司之事后,便将兵部堂官叫过去斥责一顿,令他们尽快处理上奏。

吕济和李峮从殿中出来,正遇到鲁国公和两位阁臣进殿奏事,在阶前打了个照面。

吕大人。

鲁国公站定,审视着吕济的脸色道,听闻兵部那边遇上点麻烦,不仅死伤几十人,火炮的制造也要停下来。

陛下可一直眼巴巴等着观你们兵部成果呢!银子拨了,人也给了,到现在第一批的火器还没有瞧见影子,银子还打水漂了,吕大人可要用心些。

不劳国公爷费心,不耽搁国公爷公事。

说完拱手一礼便走下石阶。

鲁国公望着紫袍身影呆了几瞬,身边一位阁臣道:听说二十多人当场就化没了,尸骨无存。

可怜啊!鲁国公叹了声,转身朝殿门去。

待确认熔炉房安全,傅文征带人进去查看,铁水已经冷却,火势也被扑灭。

熔炉一侧的支架倒塌严重,时燧给他实地讲述当时的情况,当时有匠人在准备模子,有的在准备取铁水,而就在此时,一侧的支架坍塌。

没有任何预兆?时燧回忆当时场景须臾,回道:未有任何预兆,突如其来。

傅文征走到倒塌的地方,仔细看着倒塌的位置,很多砖块已经被铁水覆盖,只有很小的一处裸`露在外,他又看旁边的支架。

钱主事忽然停下脚步,移开自己的脚,看着地上被自己踩碎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脚边还有一小块残存。

他弯腰捡起来看,掌心大小。

木炭?蔡大人问。

钱主事冷声道:蔡大人连这个都不认识?傅文征接过黑漆漆东西翻看,这是木头燃尽后木灰。

这种熔炉高温之处,不应该出现这种易燃之物。

他递给时燧,想听他怎么说。

时燧诧异,在坍塌之处又细找,未有再找到,只有这么一块。

不应该。

时燧解释,下官检查过,也叮嘱过匠人,匠人也都深知这种易燃的木头不该靠近熔炉。

所以,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而为?蔡大人震惊,忙问,何人所为?为什么?钱主事怒声道:这不该问蔡大人你自己吗?你身为火器厂督官,出了这么大事,一问三不知。

下官当时不在……玩忽职守!主事大人别把话说这么难听,下官当时在库内盘点兵器,也没闲着。

这边一直都是时大人负责。

将责任都推出去。

时燧没有辩解,承认是自己疏忽大意,没有注意到。

你看你看!蔡大人急忙回应时燧,终于甩锅出去,下官哪里有不尽责!钱主事满目怒火瞪着蔡大人,随时都能够爆发出来。

时燧清楚这样的疏忽是要掉脑袋的,谁不怕死呢?他也怕死。

想到这铁水之中二十多条性命,因为他的疏忽,尸骨无存,愧疚和自责已经填满内心,不那么怕死了。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让他们就这么白白冤死。

熔炉不是第一次烧,匠人也不是第一次上工,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这一次毫无疑问是有人故意而为。

这木头必是与坍塌的支架有关。

时燧道,便去扒残存的支架,露在外的支架是没有问题的。

傅文征叫来匠人,让他们处理掉残存支架上冷却的铁水,自己走到坍塌下方的位置,在周围找有没有线索。

这里是铁水最先流过的地方,几乎能融的东西都融了。

这里还有一块。

一个匠人道,准备去拿,傅文征让他别动,自己走过去。

没有燃烧完全的木头,此时成一块焦黑木炭,旁边一多半被铁水覆盖,好在此时还保持原来的形状,是一块长方木,燃烧前的大小应该和砖块差不多。

支架是木头?蔡大人又惊讶叫出声。

这一次傅文征几人都齐刷刷瞪他,一惊一乍,说些没用的话。

蔡大人迎上几双责怪的眼神,顿时敛起惊讶闭了嘴。

不多会,匠人也处理完残存在支架上薄薄一层冷却铁汁,下面明显有被人凿穿的痕迹。

如此,也便不难理解为什么牢固的支架,几乎不可能坍塌的支架会忽然倒塌了。

时燧表示当时和余成都查验过,支架并无凿穿填充。

那就查在此之后有哪些人接触过这里,有机会动手。

能够在支架上动手脚,必然是能够独自并且长时间接触支架的。

是。

时燧是这里监造,对于情况都熟悉,这里白天人来人往,这种事情有些动静,只能够晚上进行,查守夜的人都有记录在册,容易查。

天黑之事,时燧将查到的情况禀报。

守夜的共有四人,两两一组轮班。

四人现在一人身亡,一人重伤昏迷,剩下两人,分别与一死一伤的匠人搭班,这二人口中未问出什么。

用刑就不信问不出来。

蔡大人又插嘴。

傅文征已经忍他很久,此时忍不住,拍着桌子呵斥:蔡大人做事就如此鲁莽草率的吗?现在事情都没有弄明白用什么刑?是要屈打成招吗?蔡大人居心何在?蔡大人被训得一愣一愣,看着面前人凶狠模样,躬身支支吾吾道:下官也是心急想要查清楚真相为冤死匠人讨个公道,想能够尽快回禀上面,一时着急乱了分寸,大人见谅。

本官甚是怀疑,你这个差是怎么当的,这身官袍怎么穿上的!大人,这……说得过分了吧?蔡大人一脸不满,又不敢对傅文征发火,辩解道,前面的员外郎大人还夸下官办差好呢!傅文征气得当场抓起手边茶盏朝蔡大人面前砸去:出去!蔡大人震得愣神,不敢再待,带着不满退出去。

傅文征平息了下怒气,对钱主事道:守好火器厂。

又吩咐时燧,那两个匠人重点看守,还有那个重伤匠人,一定要医治好,待他醒了,听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