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63 章

2025-03-22 06:39:17

火器厂出事, 朝中人都盯着兵部。

短短一日内,火器厂齐聚了平京府尹、御史、靖卫司巡使。

与此同时,死伤的工匠家人冲到火器厂来, 抬棺挂幡、披麻戴孝,要来为亲人收尸。

有一部的工匠,尸骨早就与铁水熔在一起, 哪里还有尸骨。

火器厂交不出来, 他们在火器厂门口设灵堂、哭灵。

堂中的诸位官员唉声叹气,最后都望向李峮。

李峮不是没有出去和那些人解释、赔罪, 也提出补偿,但是那些死者家人不听这些, 他们只要亲人尸骨带回去安葬。

一个小吏匆匆过来禀告:门口的人又闹起来了。

李峮背着手踱了几步, 着急上火:他们就是把本官杀了, 本官也赔不了他们尸骨来。

平京府尹张大人,伸手示意李峮, 李郎中且坐下, 你转得我头晕。

李峮冷哼一声:我哪里坐得住!张府尹倒是想想办法。

我……不是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吗?再怎么想那些人只要亲人尸骨。

尸骨都化成水了, 上哪里去寻还给他们?这些刁民就是闹事。

李峮鼻孔大出气, 怒视张府尹,净说些没用的废话。

哪里是来火器厂审案办差的, 就是来这里看热闹的, 还唯恐热闹不大。

他望向御史大人和靖卫司巡使,二人要么不说话,说话也是让官兵驱赶。

若是真能驱赶早驱赶了, 只怕越驱赶闹得越凶, 事情更难办, 多少人等着兵部闹出更大的错来。

傅大人!李峮冲坐在一侧沉默半晌的人喊了声。

傅文征起身应声。

人醒了吗?问出什么来?今早醒了, 但是伤重说话颠三倒四不清不楚,没多会儿就头疼又昏睡过去,还没问出什么来。

看着堂上诸位大人都沉默,他道:下官且去外面瞧瞧,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这么闹下去。

李峮摆摆手,现在有人出头应付那些刁民,他求之不得。

他正准备出门,江巡使也站起身,我与傅大人一起。

门外哭声一遍,死者家人和官兵还在闹着,见到有身着官服之人,他们闹得更凶,口中喊着:还我夫君,还我父亲等等。

一位老者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冲着傅文征喊:大人,你就可怜可怜我这将死之人,让我见我儿一面,人就是死了你也让我瞧一眼。

说完老泪纵横。

搀着他的小女孩,一边抹泪一边哭着喊爹。

八斗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傅文征眼底的愁色更浓。

他拱手对众人长揖一礼,官兵适时呵斥,众人声音慢慢小下来。

诸位!死者为大,本官也想将他们还给你们,也想让他们入土为安。

本官知道你们痛失亲人,心如刀绞,知道你们愤怒,你们怨恨,本官也自恨不是神佛,没有通天的ꀭꌗꁅ本事能够聚魂成身,将他们活生生的还给你们。

傅文征说着眼眶红了一圈,声音哽咽。

他的情绪感-染这些死者亲人,看着傅文征的眼神稍稍平和。

傅文征停了下来,深呼吸一口,继续道:官府愧对你们,只能够从其他的方面补偿给你们。

立即有个年轻人高喊:我们不要你们银钱补偿,我们就要人。

我们活生生的家人,怎么就尸骨都没了?你们这些官员,轻贱我们小民的性命。

我哥就是你们害死的,你们是凶手!我们要钱财做什么?我们要亲人。

其他刚刚平复一些的百姓情绪又被挑起来,都冲着傅文征喊嚷,一边骂他为官不仁,一边让他将人还给他们。

傅文征朝年轻人多看一眼,吩咐官兵将人带到前面,年轻人挣扎不过,到了前面就质问傅文征:你要干什么?你害死我哥,还要杀我不成?其他喊嚷哭闹的声音渐渐小了些。

你就是朱大的弟弟?年轻人惊愕望着他,梗着脖子道:是,我哥就是被你们害死的朱大。

你哥是谁害死的,包括你们的亲人是谁害死的,官府会给你们一个真相。

他转向闹事的百姓,高声道,你们痛失亲人,本官同情。

你们现在冲进火器厂,踏平了火器厂,撕碎了我们这些官员,你们的亲人还不会回来。

而朝廷——不会因为你们悲痛之下的冲动而不追究你们的罪。

他没了刚刚低软姿态,冷峻的目光扫过朱二和众人,声音寒凉,训斥:官府补偿给你们的钱财,足够你们奉养父母终老,抚育子女成年。

你们再闹下去,想闹出什么结果?尸骨官府给不到你们,你们就要造反吗?那你们现在就可以造反了!最后一句将所有人震住,周围顿时哑声。

江巡使上前一步低声喝止:傅大人慎言。

傅文征见众人都被造反二字震慑住,放平语气,冷声道:火器厂熔炉坍塌,不是官员疏忽,是有人蓄谋而为。

官府现在正在查真相,想给你们一个交代,给你们亡故的亲人一个交代。

你们来此闹事,是想要真相还是想让亲人枉死,死不瞑目?还有——他严厉道,谁怂恿你们来的,谁一直在鼓动你们,谁就可能是这起事件的背后黑手,是你们亲人惨死的背后推手。

他们不想官府查明真相!众人半信半疑。

朱二又立即叫嚣:别用这话诓我们,你们当官说得天花乱坠,谁知道耍什么手段!我们亲人是惨死在这里,你们不让我们来收尸,还说这些没用的话,糊弄谁呢?朱二,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哥朱大在开炉前一夜值夜?他有作案动机。

胡说!我哥……带进去!傅文征不给他再妖言惑众的机会,命官兵直接将人拖走。

朱二被带走,百姓们虽然心中气愤,却被害怕和恐惧压下去。

傅文征再次放软话道:诸位,本官在这里向你们保证,一定会查出真凶,给你们一个交代,绝不让你们的亲人枉死。

官府能给到你们的补偿,一文钱不少给你们。

但你们的亲人尸骨——本官无能为力,在此给诸位赔罪。

说完再次朝众人拱手作揖。

请诸位且先回去,诸位亲人的遗物,本官会命人整理好送上门,便作一点念想。

众人听到这话便哭了起来。

众人哭了一阵,那位年迈的白发老人抹干泪水,问傅文征:大人,什么时候能够给小民们一个结果?这事情说简单简单,说复杂却很复杂,背后到底牵扯谁真说不好,若真的如他猜想的那般,恐怕不是三五天能够有结果的,甚至会没有结果。

为了安抚这些百姓,让他们能够安心回去,他对老者和众人道:十日之内,官府会给诸位一个结果。

老者颤颤巍巍点头,又抹了把泪道:小民信大人。

他回身对身边人招手,让他们先回去。

有几家跟着老人回去,其他人犹犹豫豫后,也都陆陆续续抬棺回去,还有几家人不肯离去,一定要等到最后的结果,他们没有再喧嚷闹事,傅文征也由着他们。

堂内的几位大人听闻死者的家人都回去了,全都惊讶地看向傅文征。

李峮无疑是最满意的,免了一场祸端。

张府尹道:本官知晓傅大人要劝退这些寻衅滋事百姓的心,但是方式极端,竟然逼着百姓造反,目无朝廷,目无陛下!张府尹!傅文征向前走了两步,严厉道,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下官逼百姓造反?张府尹很会给别人罗织罪名,张府尹以往断案都是如此断章取义吗?还是张府尹的书没有读明白,话也听不懂?张府尹气得青筋突出,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敢与本官如此说话?被人罗织如此十恶不赦的罪名冤枉,下官还要供着奉着?若非江巡使和几位靖卫使在,下官还真要冤死在张府尹的手中。

放肆!张府尹怒拍茶几站起身,指着傅文征的手抖个不停,让百姓造反的话可是你亲口所说?下官从没有说让百姓造反的话,下官是让百姓不要生事。

是张府尹曲解下官之意。

狡辩!张府尹压下怒火甩袖又坐下,本官不与你争这口舌,你言熔炉坍塌不是意外是人为,无凭无据就将那个朱二给扣留了,这不合规矩吧?就凭他寻衅滋事,下官就有理由扣押他。

倒是张府尹你为何总想给下官安个罪名?下官倒是不解,还请张府尹为下官解惑。

本官奉命来处理此事,对于傅大人一些不合规矩的行为,有权指出。

大人来此半日处理什么了?是想处理下官吧?张府尹已经被气得浑身颤抖。

李峮呵斥他一句,御史也说了两句调和的话,傅文征这才没有出声。

张府尹气得话不成句,拂袖而去。

李峮又教训他两句鲁莽,说话没有分寸。

他听着,没有辩驳。

御史问及熔炉坍塌的损失以及后续想要如何解决,这些都是要上奏的。

李峮叹了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具体的还没有统计出来,后续亏损还存在,包括伤亡的安抚费。

熔炉房的重建上就需要消耗一笔。

几个人议论一阵,一个小吏过来回禀那个重伤的值夜人醒了,时燧和钱主事正在审问。

过了一阵,时燧和钱主任过来回话。

那人的口供与和他搭班的匠人口供完全吻合,且有人作证,初步断定没有可疑之处。

如此怀疑的对象便到朱大和小安二人身上。

朱大已死,小安坚持说当天和朱大一直值守,都没有对支架动手脚。

傅文征问时燧,还有没有其他疏漏的可能。

时燧想了少顷,摇头很坚定道:想要将支架暗中损坏填充,绝不是一杯茶一顿饭时间能够完成。

自下官和余成核验完成到开炉,白日房内人来人往,下官也会巡察几遍,绝不可能。

开炉后,房中日夜都没断过人,更不可能。

所以下官可以肯定只能是那两个晚上。

时燧说得如此坚定,傅文征选择相信他。

这时八斗进来禀告,重伤值夜之人说在朱大和小安值夜那晚,他起夜见到有个人提着一个盒子朝熔炉房去。

因为当夜下雨,屋檐下灯太暗,对方又打着伞,根本看不清是谁,身形和走路姿势像小安。

什么时辰?他不能确定,但是房中人都熟睡了,应该已经很晚。

傅文征望向几位大人道:之前审问时,小安说因为那日落雨,一夜都没有离开熔炉房。

如今朱大已死,只能够从小安入手去查。

江巡使此时开口道:审问之事还是让下官代劳吧!几人都没有意见,靖卫司审问有一套,陛下让靖卫司过来,也是想直接知道整件事情。

有劳江巡使。

不知江巡使用了什么手段,天黑小安便全部招供。

当夜的人的确是他,那夜雨大,房外噼噼啪啪两个人睡不着,他就寻找些酒菜去熔炉房与朱大吃酒,吃多了酒也就好睡了,一夜未醒。

上面大人盘问时,他担心这事故和自己那夜醉酒失职有关,害怕被问罪,就一口咬定什么事都没发生。

小安这边没有问出什么来,从朱二那边查出新的消息来。

朱二因为好赌,输了许多钱,前几日将所有的钱都还上了,这笔钱是他兄长给他的,至于兄长从哪里来的,他并不知道。

对于兄长这段时间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人,有什么不寻常的行为,他也全然不知,除了向兄长伸手要钱,对于兄长的一切都不知道。

靖卫使从平常与朱大交往密切的人口中也没有问出任何线索。

朱大除了那一大笔钱来路不明外,其他一切如常,查不出来。

兵部再次对这些人审ꀭꌗꁅ问,最后的结果和靖卫司相同。

傅文征觉得事情蹊跷,但寻不出任何新的线索,一直查了数日一无所获,一切都到朱大这里戛然而止,而朱大却在此事中丧生。

眼看着十日的时间就到了,事情还没有什么眉目。

江巡使回城后,陛下便召见李峮和傅文征问话。

听完二人关于此事的禀奏,皇帝冷沉着一张脸,将奏折摔在御案上,二人心都跟着一颤。

半晌,皇帝烦躁道:匠人和百姓要安抚,火炮的制造更不能耽搁。

是!皇帝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二人刚走到殿门前,皇帝唤住傅文征。

傅文征折返回去,皇帝将一份奏折扔过去,他伸手接住。

是张府尹参他的,列了他好几条罪状,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前些天她在火器厂门前那翻言论。

陛下。

他惶恐拜倒,急急忙忙解释,臣绝不敢有不敬之心,当时臣说的是反话,张府尹断章取义曲解臣意,臣万死不敢。

此事江巡使和靖卫使们都在,他们可以给臣作证……朕知道你不敢。

皇帝打断他,否则,朕能将折子压到现在,能让你活到现在?臣叩谢圣恩。

傅文征,这次朕信你,不追究你的罪责,真也警告你,下次再口无遮拦,朕绝对将你丢进靖卫司,让你尝一遍靖卫司的刑罚。

傅文征心中一冷,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再次拜谢。

退下吧!是。

傅文征起身退了一步,抬眼却瞧见旁边的小公公给他使眼色。

他心中一慌,不应该退下?还是自己哪里举止不对又御前失仪了?他顿住步子,看了眼自己。

小公公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双手朝他面前伸来。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将张府尹的奏折握在手里准备带走。

他急忙将奏折双手递给小公公,他看到小公公一脸表情无奈,甚至听到他细微的叹气。

他偷瞄了眼御案后的皇帝,皇帝目光微愠望着他。

他急忙垂首再次告退。

出了大殿,忍不住拍了拍心口给自己顺口气。

殿内皇帝取过旁边折子,一边展开一边嘀咕着:朕怎么点了这么个状元。

小公公上前研墨,回道:傅大人是被陛下天威慑住,慌了神儿。

皇帝愣了下神,忽而又冷笑了声。

傅文征走下殿前石阶,吕济和杨侍郎从旁边走来,手中拿着折子,是要面圣。

他朝二人施礼,二人问了几句武库司的火器厂之事,吕济嘱咐他:火炮恢复建造是头等事,刻不容缓,案子可以缓一缓。

又怕傅文征听不懂他的话,又添了一句,查到这儿也可。

他不解地看着二人。

杨侍郎朝上面大殿睇一眼,沉了沉声道:靖卫司半道将案子拦下去,你就不该再查了。

傅文征愣怔半天,终于明白,江巡使审完后,一切的线索到朱大那里就断了,原因在这。

陛下要护着此人。

心被狠狠刺了一箭,他却只能在心中感叹一句:皇命难违。

下官明白,多谢二位大人提点。